愚官忽然消失在了鳳棲宮,任憑皇後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愚官的一根頭發絲。這個人就恍若一團煙霧一樣,消失在了人世間。


    沐風曾懷疑愚官是時翎身邊的臥底,所以當後者消失後也曾著急的尋了一些時日。而後便投身於繁忙的政務之中。


    衛靈桃不免疑惑,甚至還有些懷疑沐風的急切是裝出來的。這樣想著,衛靈桃又覺得有些自己有些無恥——她怎麽能將日後要相攜一生的人想的那麽壞?


    看來還是日子太清閑了,她才會胡思亂想。


    衛靈桃忍不住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躺在庭院中的秋千床上,眯著眼睛望著瓦藍的天空。


    “太子妃,奴婢瞧您近日心情似乎有些不大好。”允月替衛靈桃剝了個新鮮的大橘子,然而後者望了一眼卻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於是允月便將橘子塞進了自己的嘴裏,望著衛靈桃笑道:“這日子忽然變得清閑且清爽,太子妃可是覺得太無聊了?”


    “倒也不是無聊。隻是覺得……有什麽東西像是變了。”衛靈桃深深地望了允月一眼,又道:“允月,你是看事情最透徹的人。所以,我有個問題想要和你討論一下。”


    衛靈桃一邊說著一邊從秋千床上跳起來拉著允月一同坐下。


    “允月,你說,有沒有人能夠在一夕之間變得叫你完全看不透他?”衛靈桃目光殷切。


    允月先是一愣,旋即微微笑道:“您是說太子殿下?”


    “你也察覺出來了?”


    允月笑笑,不置可否。


    “太子妃,其實有時候或許並不是一個人變了,而是,他原原本本就是這個樣子的。在人世走一遭,每個人總會學著給自己準備幾份不同的麵具。有時候同一張麵具戴久了,他的朋友甚至他自己都會覺得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然而終有一天,他會厭煩這張麵具,去帶上另一張他準備好的麵具。”允月望了衛靈桃一眼,笑道:“太子妃,人是沒有一成不變的。就連你,不也給自己準備了幾張麵具應付不同的場合嗎?”


    衛靈桃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迴答。


    允月又道:“太子妃不必糾結踟躇,一切答案皆源自於心。”


    一切答案皆源自於心……


    衛靈桃忍不住深深歎了口氣——她的這顆心啊此刻已經漂泊在無際的海平麵上,久久都無法靠岸。


    允月沒再多言,隻悄悄退下留衛靈桃一人獨守在空曠的靜謐之中。


    衛靈桃抓了一隻橘子複又躺在秋千床上,圓滾滾的橘子安靜的貼著衛靈桃的掌心,被黃澄澄的陽光曬出了泛酸的香味。衛靈桃眯著眼睛望著藍天白雲,似乎看見了一隻倨傲的雄鷹飛翔在廣闊的天空。


    ……


    不遠處,時翎正抱著一隻劍端端正正的坐在東宮的屋簷上。彼時,沐風正帶著星石和塵毅出宮辦事去了,偌大的東宮之中隻留下衛靈桃和幾位婢子,如此,他大大方方的端坐於屋簷之上才不會被人發現。


    時翎望著遠處的衛靈桃,眸光深沉似海,璀璨如星。仿佛這天地間沒有了座座樓宇,沒有了熙熙攘攘,有的隻是他與衛靈桃。世間依舊純淨,而他也依舊美好。


    時翎從衣兜裏取出一隻荷包,荷包裏麵裝著的是碎成了兩半的玉墜——那是他曾經送與衛靈桃的、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墜子。


    後來衛靈桃選擇物歸原主,然而他卻小心翼翼的保存了起來。


    “少主,我們可以迴去了。太子那邊似乎已經快到行宮了。”


    “他倒也知道迴來。”時翎的眸子裏忽然籠上一層陰沉,像是蘊藏了風雪的天空,冷冽恐怖。


    “皇後那邊可有動靜?”


    環青城搖了搖頭:“少主放心,皇後不會對衛姑娘做什麽的。畢竟,她心中知曉,若是衛姑娘真的出了什麽事,咱們的太子殿下可是會真的同她翻臉,到時候她什麽都得不到。”


    “盡管是這樣,你我也不敢保證皇後是否會對阿桃做出什麽是不是?我聽愚官說,皇後也曾拿阿桃威脅過沐風。你說,沐風怎麽就那麽放心阿桃?”


    環青城忽然愣了愣,沉默良久才道:“太子已經在防著你了。”


    “你是說他覺得我會趁此時同他爭奪皇位?”


    環青城沒有迴答,但答案卻已經很明顯了。


    “我倒以為沐風真的是不染塵世的翩翩君子。”時翎拔出劍刃,眸子裏的寒光與劍刃的光芒匯聚在了一起,似冰山上的風雪,凜冽刺人:“可誰曾想,他不過是個卑劣小人罷了。”


    “少主……時機未到,不要輕舉妄動。”


    “我自然明白。我隻是有些怨恨沐風……”時翎忽然輕歎一口氣,道:“他答應過我會好好守著阿桃的,我也是因為相信他才願意遠離阿桃。可如今在我看來,在他的心中,終究是權利大於一切。阿桃拚盡全力替他排除萬難,我也費盡心思幫他清掃烏雲。我和阿桃都希望能歸還一片明朗晴日給他,可是當一切都變的安穩平和了,他又在做什麽呢?”


    時翎低聲喃喃:“沐風啊沐風,你究竟有幾分是真,又有幾分是假?”


    “少主,此地不宜久留。愚官那邊,應該已經平複好心情了。秦頌……十六在照看著他。我們是不是該迴去問愚官一些正事了?”


    時翎眉頭微蹙,裝滿了心事的眸子有些憂愁的望了衛靈桃一眼。沉默良久,他才將劍刃收迴劍鞘裏。


    時翎唇角微微上揚:“走,我們去會會那位不知黑白的太子殿下。”


    ……


    沐風神色倉皇的往東宮趕去,一路上都在數落星石。


    “星石,我不是告誡過你,讓你隻守著太子妃便好,你為何不聽吩咐隨意出宮?”


    “星石,我跟你說過,你的職責便是守著靈兒,你為何不聽我的話?若是靈兒出了什麽差錯,我唯你是問!”


    “星石……”


    “太子殿下!”塵毅終是為星石感到不平,忍不住插了一嘴:“星石也是為您好。您身子才剛痊愈,紫竹城中的形式又頗為複雜,星石是因為擔心你才會一路相護的。”


    “我自然明白,可是靈兒她……”


    “太子殿下,您實在是太多慮了。如今溫家已經沒落,三殿下也被關在宮中。東宮的日子已經風平浪靜,沒有人會對東宮的太子妃怎麽樣的。”


    “就是!”星石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是太子您的侍衛,自然是將您的安危擺在第一位。更何況太子妃那麽聰明,那麽多的風風雨雨都走過來了,沒有人能傷得了她的。”


    “你們……”沐風氣急,又覺得他們二人說的話又頗有道理,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太子殿下,您是不是太緊張了?”塵毅望著沐風,麵露愁容:“您近些日子好像有些焦躁不安……您,是不是在擔心什麽?”


    “胡說,我能有什麽擔心的?”沐風匆匆打斷了塵毅的話,麵色一瞬間變得蒼白,眼神也是飄忽不定的:“你們……你們二人倒是長了本事,敢打趣我這個太子殿下了。”


    一向溫和爾雅的太子殿下忽然啊發急竟讓塵毅和星石都有些訝異。二者對視了一眼,旋即皆閉上嘴不再多言。


    終是沐風打破了沉默:“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迴宮吧。”


    “太子殿下竟也著急迴宮嗎?”不遠處,時翎含著笑緩緩向沐風走來,他挑著眉毛,唇角上揚,麵上滿是譏諷。


    時翎在沐風跟前停下腳步,擋住了沐風麵前的大片陽光。


    “八弟?”沐風挑眉望著時翎,他將目光鋪長,延至時翎的身後,旋即又收迴目光警惕的打量著時翎:“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你不用這般望著我。我隻是閑來無事去禦花園走走恰巧路過此地。我並沒有趁你不在去拜訪東宮。”時翎注意到沐風眼神的變化,唇角的笑容綻放的愈加濃烈:“我不會那麽卑鄙。”


    “可我瞧您也磊落不到哪裏去……”


    “星石,勿要不知分寸!”沐風急匆匆的打斷了星石的話,後者悻悻閉嘴。


    沐風忙愧疚的看了時翎一眼,道:“八弟勿怪,星石向來如此,說話不經過大腦。”


    “我並不在意他會說什麽。沐風,我今日是特意來找你的。”


    “找我?”


    “沒錯。”時翎堅定的點了點頭,望向沐風的神色又多了幾分複雜:“我有話要單獨同你說。”


    沐風愣了愣,旋即忙摒退了星石和塵毅。


    沐風蹙著眉頭望著時翎,眸子裏有疑惑,有不解,更多的是警惕與不甘。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我並不會對你怎樣。就當是看在阿桃的麵子上。”時翎淺笑,一雙眸子泛起澄澈的光芒,宛若冰泉裏浸泡的晶石。


    一瞬間,沐風似乎看到了初來皇宮的那位藍衣少年。


    “沐風,其實我都知道的,你被沐隱陷害,根本就是你故意設的一場戲。你是心甘情願落入沐隱的圈套的。”時翎說話的時候,臉上一直掛著溫和的笑容,然而他的眸光卻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冷冽:“所以說,白雲村那些無辜人的性命,其實和你也是有關係的。”


    “你……你胡說!”沐風的神色已是極其的不自然,他眼神飄忽的望著時翎,眸子裏沒有光的聚焦點。


    “我胡不胡說倒不是重點,畢竟事實的真相你是最清楚不過了。而且我今日前來找你也並不是同你算以前的真相的。沐風,我隻是想要從你這裏討一句承諾。”時翎眸色認真的望著沐風,待沐風也認真的看著他時他才緩緩說道:“你,會不會永遠保護阿桃?”


    “我當然會。”沐風不假思索的迴答,此刻,他的臉上填滿了認真。


    “時翎,我不明白你為何要同我說這樣的話,不過我今天還是會給你一句承諾——靈兒,是我拚盡性命都要守護的人。我知道,你還是喜歡著她,可是當初,是你將她推開的。”


    “我知道我的錯誤無法彌補,我也知道我沒有資格站在阿桃身邊,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好好的護著她。哪怕她再無堅不摧,你也要好好的照顧她。”


    時翎衝著沐風露出恬淡一笑,似灑脫,似豪爽,也似清明。


    此刻的時翎,就如同盤踞在高空中的一隻雄鷹,他真誠勇敢,矯健可愛。


    沐風靜靜的望著時翎,忽然間有些敬佩眼前的這位少年。


    沉默良久,他忽然重重的拍了拍時翎的肩膀。


    此時此刻,沒有迴答便是最好的迴答。


    時翎莞爾,揮揮衣袖準備離開。


    沐風卻喚住了他。


    “時翎,我還有事……要同你商量。”


    “什麽事?”


    一時間,沐風竟不知該如何迴答。


    他望著時翎,任由糾結爬上他的臉龐,他嘴唇不住的翕動,卻半天也吐露不出一個字。


    “若是沒事的話我就走了……”


    “邊境戰事吃緊,我……我實在是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眼看著時翎就要離開,沐風終是讓心中的那隻惡魔站了出來。此時此刻,糾結已經在他的臉上蕩然無存,剩下的,隻有假惺惺的帶著陰謀味道的無辜與堅定。


    “你也知道,衛將軍年事已高,傾華近日又被安排去藍田國傳授兵法,可眼下……邊境那邊,潛日國等周遭小國均來侵犯,我原本想主動請纓的,可卻被父皇駁迴了請求。所以……”


    沐風望著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藍衣少年,仿佛看到了過往的一幕幕的畫麵。


    他看到衛靈桃駕著一批小紅馬隻身趕到塞北,將這位少年帶至祁連山中;他看到衛靈桃與時翎並肩而立,歡樂的漫步在紫竹大街上;他還看到衛靈桃與時翎緊緊拉著手,看天上的星,水裏的月;他也看到了衛靈桃因為時翎肝腸寸斷,思念叢生……


    這樣的一個人,他實在是無法安心讓他時時穿梭在衛靈桃的身邊。更何況,放眼整個南越國,唯有時翎,是他最大的對手。


    時翎知道他的善與惡,罪與罰,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時翎揭開他心裏的黑暗。他想要永遠的做衛靈桃心中的美玉,盡管,他並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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