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來,衛家的姑娘倒是一顆極好的棋子。”南越皇笑道,他望了一眼滿是愁容的德公公有些不滿的問道:“阿德,你是在擔憂什麽嗎?”


    德公公先是搖搖頭,而後又點點頭。


    “皇上,難道您不覺得八殿下有些奇怪嗎?”


    “奇怪?”南越皇不禁皺緊了眉頭:“阿德,你似乎話中有話?”


    德公公沉默了半晌,而後說道:“皇上,難道您不覺得八殿下似乎在一夜之間變了個人嗎?當初他和衛姑娘情深意重,可以說,他們之間是經曆了生死的,您不覺得,八殿下放棄的太容易了一點嗎?”


    “八殿下因為家仇放棄了衛姑娘,可是……他似乎對衛將軍並沒有那麽深的敵意。皇上,您還記得嗎?當初衛將軍身陷囹圄之時,八殿下看似在落井下石,對衛姑娘也沒有好臉色,可最後……難道您不覺得衛將軍府最終是靠八殿下才擺脫困境的嗎?”


    “阿德你實在是多心了。”南越皇笑了笑,道:“其實不管時翎和衛靈桃之間隔著怎樣的仇恨,他的心中,衛靈桃始終占有極其重要的份量。畢竟,當時在塞北,時翎是被衛靈桃救走的,而後的朝夕相處又培養了她們之間的感情。衛靈桃之於時翎,就像是一片廣闊的天空,而時翎就是在那一片天空下翱翔的雄鷹。雄鷹看似自由自在,可他卻永遠飛不過那片天空,所以,無論衛靈桃和時翎之間發生了什麽,時翎是永遠都舍不得看著衛靈桃傷心難過的。所以,他願意出手搭救衛將軍府是在情理之中的。”


    “可是……”德公公蹙了蹙眉,而後道:“難道皇上您不覺得八殿下和溫尚書府這個組合很奇怪嗎?如若八殿下真的隻是為了離開衛姑娘,那麽他大可找一個別國的公主和親,這樣他既在心中隱去了家仇,也不至於讓衛姑娘一直為他而傷心。畢竟,衛姑娘和溫家的關係他心裏是清楚的。而且……八殿下和三皇子的關係也未免太好了些。皇上,當時三殿下去承安寺,八殿下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啊。”


    德公公有些不安的望了一眼南越皇,嘴唇翕動了半天,最終還是把想要說出去的話吞到了肚子裏。


    南越皇見了,又拍了拍德公公的肩膀,道:“阿德,在這深宮之中,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所以,你有什麽話大可不必顧忌。”


    阿德點點頭,繼續說道:“皇上,您細想一下,三皇子性子雖然沉悶,但是他對於琴妃的愛卻是眾人皆可知曉的,他一直都想得到母親的喜愛,可是偏偏琴妃卻已經亡故了,雖然說是三皇子自作孽不可活,但是卻也是和衛姑娘和八殿下有關係的,同時有關係的還有皇上您。所以,對於三皇子來說,他心中憎惡的人有三個,一是衛靈桃,二是八殿下,這第三……就是皇上您了……所以,您現在覺得三皇子,八皇子,還有溫尚書府這樣的組合奇怪嗎?”


    “這有何奇怪?”南越皇麵有愁容,語氣卻極其生硬:“老三的性子朕知道,他是絕不會怨恨朕的,他怨恨的肯定是衛家那丫頭。時翎雖然已經和衛家那丫頭鬧翻了,但是朕剛剛也說了,他的心中對衛丫頭還是有情意的。其實朕也明白時翎的心思,雖然他無法和衛靈桃在一起,無法光明正大的保護她,那麽暗中保護也未嚐不是辦法。他和老三結盟,無非就是用黑暗的方式來保護著衛靈桃,別人皆以為他和衛將軍府鬧翻了,但隻有他自己心中知曉,他隻是因為家仇沒有辦法麵對衛靈桃麵對衛將軍府才選擇這樣的方式。畢竟,在時翎的心中,衛靈桃和衛英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他或許因為衛靈桃的傷心而救下衛英,但保不準那一日他就會因為心中的仇恨而傷害衛英,這其實是一種很矛盾的心理。朕……也能理解。”


    南越皇望了一眼仍有些疑惑不解的德公公笑著繼續說道:“阿德,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是朕告訴你,時翎是絕對不會背叛朕的。”


    “皇上就如此相信八殿下?”


    南越皇點了點頭,眸子裏閃過一絲晦暗未明的光芒。他沉默了一會兒,長歎一口氣才說道:


    “因為時翎是時茗的孩子,他有著和時茗一樣單純的心靈和倔強的性子。”


    提起時茗,南越皇的情緒有些微微激動,他有些顫抖的端起桌上已經冷卻的茶水輕抿了一口,情緒這才稍有緩和。


    南越皇輕咳一聲,而後,麵上浮起了譏諷的笑容,就像是冬天裏倒掛在屋簷上的一塊塊冰棱。


    “現在想來,茗兒還真是傻!在她的心中,朕永遠都占據著一個很重要的位置,盡管她被朕傷透了心,離開了皇宮,她還是忘不了了朕。有時候朕也覺得迷惑,在和時茗相處的過程中,朕到底有沒有付出過真心?其實認識時茗,是上天賜予朕的一個機會,當時的朕瀕臨絕路,若不是時茗相救,隻怕朕……已經死了吧。其實,對於她……我還是很感激的。”


    南越皇已經改變了自己的稱謂,眸子裏也泛起了片片柔情,但也隻一瞬,柔情便凝結成冰。


    “盡管我一次又一次的欺騙時茗,傷害時茗,可她卻始終是信任我的。她至死都不知道時辰莊園的那把火究竟是誰放的,她至死都沒有想到,其實真正想要了解她性命的人……是我。所以,她才將我曾經送給她的玉佩交給時翎,所以她才讓時翎來找我。因為在她的心中,我……是時翎最後的依靠。”南越皇望了德公公一眼,眸子裏有迷茫的光芒:“你說,時茗那樣一個聰明的女子為何會那麽傻?她……竟然讓自己的孩子來尋傷她家人的仇人。”


    “或許是因為時茗姑娘對皇上愛的深沉。”德公公歎了一口氣:“皇上,其實時茗姑娘也是一個可憐人。”


    “你是不是覺得朕做錯了?”


    德公公搖了搖頭:“其實阿德覺得,皇上您沒有錯,時茗姑娘也沒有錯。錯就錯在皇上和時茗姑娘身份懸殊。皇上畢竟是南越國的君主,心中隻能藏有天下,無法藏有真心真情。而時茗姑娘是江湖中人……這一切,隻能怪命運弄人。”


    南越皇複又沉默。


    一縷輕風吹來,禦書房的門發出淒慘的一聲嗚咽,阿德見了,忙跑過去將門給關好。


    “今夜的風,似乎有點大了。”阿德道:“皇上,要不您早些休息吧,可不要受涼了。”


    南越皇笑了笑,道:“朕自己的身體,朕會注意的。朕剛剛說那麽多,隻是想讓你知道,時翎和時茗一樣,是絕對不會背叛朕的。當初朕用柔情欺騙了時茗,如今朕用同樣的方法,時翎自然也會乖乖上鉤的。如若……時翎不是時辰莊園的人,不會時辰心令,那麽他絕對會是朕最喜歡的孩子。”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更何況……八皇子的身上流淌的確確實實是皇家的血液。”德公公道:“為了南越國的明天,隻能讓八殿下受些委屈了。”


    “對了,雲兒和齊沅的婚事安排的如何了?”


    “已經安排妥當了。天師已經算了日子,三日後,就是雲兒公主出嫁的日子了。”


    “三日後……”南越皇的臉上堆滿了不舍:“三日後,我的雲兒就要離開朕了。這深沉的皇宮之中,又少了一些歡樂了。”


    ……


    禦書房的屋頂上,一雙本就陰沉的眸子已經變得更加暗淡,黑漆漆的,像是屹立在冰雪地裏的墓碑,散發出陣陣刺骨的寒意。


    時翎整個人已然成了一座雕塑,靜靜的沉溺在漆黑的夜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迴過神來,和著環青城一同消失在禦書房。


    時翎到了自己的寢宮之中,沒有點燃燈火,依舊靜靜的立在黑暗之中,就好像,他已經與黑暗融為了一體。


    良久,時翎的臉上才浮現出一抹笑容,一種陰森、冰冷、沒有任何希望的笑容。


    時翎的聲音也如同雪天裏唿嘯的寒風,幹枯、滄桑。


    “原來,在沐沉樟的心中,唯有沐風才是他最信任的孩子,至於我,不過是被他利用的棋子而已。我原以為沐沉樟是糊塗的,可誰曾想,他竟然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那麽我算什麽?我的娘親又算什麽?”


    “原來,我至少還以為他對娘親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情義的,這樣想來也不會覺得娘親太可悲。可是今夜,我算是徹底明白了,沐沉樟,他根本就不配作為一個父親,不配作為一個丈夫,更不配,得到我娘親的喜歡。他就是一個殘暴且沒有良知的魔鬼,他帶著人的麵具享受著陽光的溫暖,享受著眾人的追捧,可實際上,他本應該在邪惡的深淵,品嚐著世間最毒的仇恨,享受著世間刺骨的寒冷……”


    時翎蹙緊眉頭,眸子裏沒有藏有任何感情。


    “青城大哥。我不會再犯糊塗了。”時翎的聲音有些嘶啞:“我已經知道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麽,至於那些不該做的,我絕不會再去浪費時間了。”


    環青城的眸子裏忽然泛起了一絲柔情。


    “少主,你放心,你的事情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不用處理了。”時翎搖了搖頭,麵上蒙上了一層蒼白虛脫的笑容:“一切都隨緣吧。”


    “我原先一直活在夢裏,我以為一切都會如我想象中的一樣順利的進行。可現在我的夢醒了,我才發現原來現實是如此殘酷。我原以為我隻是置身於黑暗裏,可如今我才知道,我身處的地方分明就是地獄。我是地獄裏的魔鬼,沐沉樟也是,我的任務就是……讓他生不如死。”


    “我已經荒唐了太多的時光了,我不能再繼續頹廢繼續無知下去了。這些日子……青城大哥,我給你添麻煩了。”時翎有些歉疚的望了一眼環青城:“謝謝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一直提醒著我……我的使命。”


    “你不必感謝我。”環青城搖搖頭:“你的使命,也是我的使命。”


    “少主,你知道嗎?我經常做夢,在夢裏,我夢到你的娘親一襲紅衣向我走來,你的娘親還是和我初見時那樣的好看。她慢慢的向我走近,然後,撲到了我身後的沐沉樟的懷裏。我笑著看著他倆,然後默默地躲到黑暗裏。我原以為,我可以一直在暗處看著她,保護著她,可是……”


    環青城有些哽咽:“夢裏的那個場景我永遠都忘不了。我看見沐沉樟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向茗兒,他是那樣的決絕,那樣的兇狠,鮮血糊滿了茗兒的身體,然後,那樣鮮紅的血液就變成了一團殘忍的大火,它吞噬了茗兒,吞噬了莊園,吞噬了老莊主……可我在做什麽呢?夢中的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鮮血蔓延,看著大火燃燒,卻沒有力氣做一絲奮鬥。就像以前的我一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團帶有鮮血味道的焦土,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抗。”


    “我真的很痛恨自己,為什麽當時不能一把劍就了結了沐沉樟。當時我隻顧著自卑,隻顧著逃跑……我為什麽不能勇敢的衝向前去。這樣的話,就算茗兒痛恨我一輩子,也不至於……丟了性命。如果我當時能夠能勇敢一點,說不定茗兒現在還好好的活著……”


    “這麽些年,我除了想找沐沉樟報仇,我還想要向他討要一個答案。我想要問他究竟有沒有喜歡過茗兒,我多麽希望他的答案是喜歡過,這樣的話……茗兒也不至於那麽可悲,可事實……茗兒真的是可憐,可悲。她為了他付出了那麽多,可到頭來得到了他的什麽?!沐沉樟對茗兒,沒有喜歡,隻有利用!為什麽,當初的我不能勇敢一點!”


    說到此處,環青城已是淚水漣漣,麵上也塗滿了悔恨之色。


    時翎聽了環青城的話,眸色更加深沉。他緊緊攥住自己的手,指甲嵌進皮肉裏,而後有紅色的液體一滴滴的滾落至地麵,被黑夜緊緊的包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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