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茶館通往紫竹大街的路,時翎走的無比艱難,慢悠悠的,仿佛走了一個世紀。


    這一個世紀,時翎由冷漠變得熱情,而後熱情的光芒逐漸被熄滅,隻剩下一團冰冷的黑暗。


    短短幾步路,時翎已經將自己和衛靈桃的過往統統都迴憶了一遍。


    塞北初遇,祁連寨定情,南越皇宮情滅……


    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境,或美好或殘酷。


    茶樓外麵的天空更加廣闊,陽光也更加燦爛。


    時翎被明晃晃的日頭曬得有些發昏,彼時,紫竹城內,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熱鬧的像是一壺煮沸了的開水。


    嘈雜聲聲中,時翎忽然瞧見紫竹城一角有一清麗身影——一名嬌小的女子正低著頭跪在街道旁,待有人在她麵前頓住步子時,她才有些不安的抬起了頭——女子姿色不算美豔,但也是清秀可人。


    於是不一會兒,她的麵前便圍滿了很多人。


    有年少英俊的公子,有兇神惡煞的壯漢,還有些猥瑣的小廝。


    有幾人見姑娘身材瘦小,可憐兮兮的便忍不住想要逗弄她一番。幾人拿了姑娘麵前擺放著的做工精致的小物件不給半分銀兩就想走開,於是姑娘頓時急了。


    “幾位公子,求你們行行好吧,這些帕子都是我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我……我就想靠這些小玩意兒賣幾個錢好為我的哥哥治病。所以……”


    “給你哥哥治病?就憑你的這些小玩意兒?”為首的一位公子不懷好意的笑了笑,而後將姑娘麵前的繡的幾塊帕子全部踩在腳底下。幹淨好看的帕子頓時變得黑漆漆的了。


    姑娘氣憤不已,正想同幾位公子理論,卻見人群中躥出來一黃衣少年。那黃衣少年身手不錯,隻一會兒功夫便將那幾位挑釁的公子給踹倒在地,而後硬是讓那幾位公子把弄髒了的帕子的銀子給付了。


    清秀少女感激不已,她緊緊攥著手中的銀子追上遠去的黃衣公子,笑著問道:


    “今日多謝公子出手相助,秀兒……感激不已!”


    “舉手之勞而已,姑娘無需多謝……”


    “可是今日若不是公子,秀兒恐怕東西也丟了,錢財也撈不著了……公子,相助之恩,秀兒無以為報……”


    “既然如此,那……?”


    “以身相許……如何?”清麗的姑娘話音剛落,臉便不由自主的紅了,紅彤彤的,像是熟透的番茄。


    姑娘見黃衣少年半天沒有迴答,有些尷尬的想要轉身離開,下一刻,卻被黃衣少年拉進懷裏。


    明媚的陽光落入少年的眼眸裏,少年的嘴角不禁揚起歡喜地笑容:


    “既然如此,你可不能反悔了。”


    而後兩人相視而笑。


    ……


    多麽熟悉的場景,多麽熟悉的對話。


    時翎環顧四周,陽光下的紫竹城安靜且祥和,就像是一顆蘊含了無限溫暖的玻璃球,散發出朦朧優雅的光芒。


    天空是純淨的藍,白雲是純淨的白,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純淨。


    朦朧的日光之中,時翎似乎看到了掛著笑容緊緊相擁在一起的少年和少女,少年眉眼俊俏,笑容單純,一襲藍衣,越發的挺拔帥氣;他懷中的是一位身著紅衣的少女,少女黑發如墨,眉眼如畫,笑盈盈的,可愛美麗。


    少女道:“誰同你扯平了!我幫你趕走了一朵野桃花你說你要怎麽報答我?”


    “報答?”少年思忖了片刻,隨即眸中閃爍出一抹黠光:“那以身相許怎麽樣?”


    時翎心頭一動,他剛邁開步子想要向前去看少年和少女的模樣,卻在一瞬間,二人沒了蹤影。


    時翎呆愣了片刻,隨即嘴角扯開一抹笑容——興許,他們是被陽光照耀的太久了,然後自己也變成了陽光。


    紫竹城中的一切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模樣,可一切終究不是以前了。


    兜兜轉轉,一切竟然已經到了不可挽迴的餘地。興許,一切都無法迴頭,而他,再也沒有反悔的機會。


    他和阿桃的迴憶被陽光釘在了過往,這是如今身處在黑暗中的他無法觸摸的。


    他心中有條小河,時光臥在其中平緩的流過,他似乎可以一眼忘到未來了——黑暗,平淡,沒有波折,沒有驚喜,隻有枯燥和絕望。


    這樣的日子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又或者說……他在這世間如螻蟻一般的生存是為了什麽?


    沉思間,一抹高大的身影立在了時翎的麵前。


    “少主,可胡鬧夠了?”


    時翎微怔,而後淒慘的笑容粘在了他的臉上。


    “青城大哥,真的是……什麽都瞞不住你。”


    “你和你娘的性子一樣,都是不撞南牆不迴頭的主。”環青城歎了口氣,嗓音嘶啞:“怎麽樣,胡鬧夠了可能徹底死心了?”


    “青城大哥……我……”


    “你不用再多說了。”環青城麵色鐵青,眸子裏沒有一絲的神采:“我不能再眼睜睜的看著你胡鬧下去,這些日子,你頹廢的如同一隻螻蟻,整日為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傷神,我不能在看著你這麽下去了……衛姑娘的事情,還請你不要再想了,我……會幫助你。”


    “青城大哥,你有辦法?”時翎的雙眸亮了亮。


    環青城一怔,隨即點了點頭。


    時翎還想再說什麽,環青城卻麵色陰沉的打斷了他的話。


    “少主,眼下情況真的是已經變了很多。我……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如果你去了那裏之後還是像如今這般失落低沉的話,那我以後絕不會再幹涉你的生活,頹廢也好,痛苦也罷,那都是你的事情,至於複仇的事情,你也可以就此罷手,我不會再多說一句。但是,如若你還有一絲的清醒,半分的良知,我想,你應該重燃鬥誌。”


    時翎抬眸望了一眼環青城,終是沒有說半句話。他將腦袋深深地埋在陰影之中。


    ……


    環青城帶時翎去的地方是南越皇的禦書房。與往日不同,這一次,時翎是和環青城偷摸摸的溜到禦書房的房簷上的。


    禦書房內,燭火搖曳。


    南越皇立在一片燭光之中,麵色陰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待德公公進來之後,他的麵色才稍稍緩和些。


    德公公遣散了禦書房內的小宮女和其他的太監,待人都離開後,他才緩緩說道:


    “皇上,奴都已經打探清楚了。聽溫家的公子說道,那日他率領兵馬去祁連山寨,放火燒山,本來,八皇子在與一群人的搏鬥中占了下風,甚至已經被人收押住了,卻在那火勢猛烈之時爆發出了一股強烈的力量,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南越皇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有些複雜,他望著德公公示意後者繼續說下去。


    “聽溫家的公子說,八皇子似乎嘴裏念叨了一句什麽話,而後從他的身體裏迸發出了無窮的力量,當時溫子恆帶領的官兵還有一些祁連寨的侍衛兵都被這股力量震懾的無法動彈。皇上,這會不會就是‘時辰心令’的力量?”


    時辰心令?


    時翎的眸光中閃過一絲警惕。


    “想來就是時辰心令了。”南越皇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繼續說道:“當時我和茗兒在一起的時候,時辰那個老東西就千百個不高興,我在茗兒的身上看到過時辰心令的力量,她潛入敵國偷取防布圖就是動用了時辰心令。也就在那個時候,我有了想要擁有時辰心令的想法。後來,我甘願待在時辰莊園不願意去朝野其實是想跟在時辰後麵討得時辰心令,畢竟那個時候我知道,父親偏愛的兄長犯了該死的大錯,所以皇位隻能是我的。皇位不著急,時辰心令卻讓人著急,可偏偏時辰那個老東西像防賊一樣的防著我,無論我擺出怎樣卑躬屈膝的態度,他都不願意將時辰心令傳授予我。”


    “不過現在想來,雖然我無法擁有時辰心令,但是我卻擁有掌控時辰心令的人。當初是時茗,如今是時翎……其實我也是到現在才明白,時辰心令隻有心中有無私大愛的人才能夠擁有,當初時茗為了幫助我動用了時辰心令,而後時翎為了衛家那丫頭動用了時辰心令。時茗愛我,時翎愛衛家那丫頭,那麽……我愛誰呢?”南越皇的臉上忽然浮現出嘲諷的笑容:“我原以為我很愛茗兒,可後來我發現除了她我原來也可以愛上別人,然後我就明白了,我可以誰都愛,也可以誰都不愛,而我,最愛的便是手中的權力可眼前的江山。所以,就憑這一點我便永遠都沒有擁有時辰心靈的資格了。”


    “皇上,先皇有言,南越國的統治者不能與江湖勢力扯上關係,奴才怕您……”


    “怕朕會被記入南越國的黑史冊?”南越皇輕蔑一笑:“南越國從衰落走向繁榮也是經曆了不少的苦難,朕決不允許南越在朕的手上毀掉。可如今,南越周圍各國紛紛雄起,稍有不慎就會引來敵人,而南越……也再無像衛英那樣勇猛的將士。當時是朕糊塗,因為害怕時翎知曉真相所以將衛家人的心給傷透了,朕實在是怕有朝一日戰火燃起,衛傾華會念及舊事不為南越拚命,而且……如今形式已經和以往大有不同,衛傾華雖有衛英當年的風範,卻沒有他全部的實力。所以,朕也實在是擔憂害怕。所以,朕才想擁有時辰心令的力量。這麽些年,朕一直在時翎的麵前扮演慈父的形象,他犯了錯,朕為他擔著,他稍有進步,朕就恨不得昭告天下,朕相信……他一定早早的就已經將朕當成了一位真正的父親。所以,危難時刻,他一定會選擇幫助朕的。”


    南越皇的臉上填滿了得意,然而德公公卻是一臉憂鬱。


    南越皇笑容滿麵的走到了德公公的麵前,輕拍了拍後者的肩膀,道:“朕讓你安排的可都安排好了?”


    德公公點了點頭:“奴才已經按照皇上的吩咐在南越國找到了一位和衛姑娘身形相像的女子,隻是……奴才不確定八殿下會不會認出那位姑娘不是衛姑娘。皇上,為何不派人將衛姑娘抓走?”


    “朕當然也想過這個問題,隻是,那衛丫頭如今是太子妃了,被風兒保護的極其之好,朕不希望留下任何馬腳讓風兒和朕之間生了間隙。畢竟,這天下以後還是要交給他的,如果衛家那丫頭真的出了什麽事,隻恐怕風兒會……”說著南越皇便長歎了一口氣:“風兒倒是和朕不同,朕可以為了江山拋棄任何一切,偏他是個癡情的兒郎,為了心中所愛可以拋棄江山,朕,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的發生。”


    “不過,衛靈桃既然已經是皇家人,那麽為了南越的江山做出一點貢獻也不是不可以。”南越皇皺著眉頭思索了一陣,隨後說道:“阿德,這些日子你派人盯著衛靈桃,不要放過一絲一毫的機會,朕偏要看看這時辰心令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聽時辰說過,時辰心令的力量是一次比一次大的,隻要我們讓衛靈桃多多釋放出時翎體內的力量,那麽最後在戰場上,時翎定能夠所向披靡無人能敵,而那時,整個天下也是我南越國的天下了!”


    像是想到了什麽,南越皇又道:“不過,你還得切記,千萬不能讓人真的傷了衛家那丫頭,而你們也可以趁此機會讓那替身多多學習衛靈桃,務必讓替身與真正的衛靈桃叫時翎分不清楚!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千萬不要讓風兒抓住了把柄,一定要將日後發生的一切都推到旁人的身上,比如說,溫尚書家的公子。”


    “溫尚書府與衛將軍府向來是不和的,尤其是溫家的小姐和公子與衛家的公子和小姐都是互相看不慣的,所以將責任推到溫尚書府的頭上一切極其自然。為了南越國的大計,有些時候是必須要做出一些犧牲的。溫家的那位公子無論是文采還是武功,樣樣都是不如人的,所以……失去他也並不是什麽壞事。更何況,這些年,溫尚書府仗著時翎在背地裏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朕決不允許讓他們玷汙了我皇家的名聲!既然看在時翎的麵上無法除去溫尚書府,那朕就隻好耍些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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