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時翎書信中約定的日子。這日,時翎早早地便起了床,去了軍營裏將一些事務給安排好了,便尋了個由頭要出宮去。


    環青城自然覺得有些奇怪,尋了個由頭想要跟著時翎一同前去,卻被後者給拒絕了。


    時翎說:“阿申好像被太子的人發覺了一些問題,你就在宮中好好待著,以防她有什麽突發情況。”


    時翎還說:“我去宮外有些事情要辦,那王少卿近幾日有些情況,我總要去處理了才是,還有……我找宋叔還有些事情。”


    時翎說謊話的時候,麵上沒有一絲的波瀾,他靜靜的望著環青城,就好像他所陳述的是比真金還要真的事實。


    可是環青城哪裏看不出他在說謊?他隻是不想戳破他罷了。


    當時翎的身影消失在了環青城的視線,後者的瞳孔裏瞬間被陰森和冰冷填滿了。


    少主啊少主,我該怎樣做才能讓你清醒,我該怎樣說你才能明白,你現在根本就是在池沼裏掙紮,你掙紮的越厲害,墜入沼澤的可能性就越大。沼澤,是比黑暗還要恐怖的地方。


    少主啊少主,我給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可在尋求機會的道路上,你似乎總以為沒有盡頭。你一次又一次的突破我的底線,一次又一次的對自己心慈手軟,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沉浸在虛幻的、不可能的夢境裏……我不能再讓你這麽糊塗下去了。


    環青城慘白的嘴唇翕動,而後,一抹陰森的笑容在唇角展開。


    看來……如今既然無法讓少主醒悟,那麽就隻能選擇讓一人犧牲了,而那個人……隻能是衛靈桃。


    過往的現實會摻雜著虛假一遍又一遍的闖入她的夢境之中,夢境會像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妖怪,貪婪的蠶食著現在她所擁有的美好。它會拽著她墜入過往的深淵。


    既然你不願主動想起,那麽我隻能選擇讓你在夢境中沉溺,痛苦和絕望,悲傷與蒼涼,孤獨與糾結……那些纏繞著少主的情緒的幽靈,如今也該糾纏糾纏你,讓你知道什麽叫做殘忍。


    環青城抬頭望天,很好,明朗的天空中有幾片烏雲出現了。


    ……


    時翎早早地就在如意茶館候著了,他選擇了一靠近戲樓的廂房,一邊喝著茶水一邊等待著衛靈桃的到來。


    時光仿佛迴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衛靈桃還沒有失去記憶,而他也尚且純良,那個時候,他和衛靈桃是最自在的一對兒。


    如意茶館的茶水依舊清香,像以前他和阿桃一起喝時的味道一樣,可是如今情況卻大不一樣了。


    “就最後一次吧。”時翎飲了口茶水對自己說道:“就這最後一次,如果阿桃……你還是不願意記起過往,不願再搭理我的話,那麽……那麽我該怎麽辦呢?”


    時翎笑了笑,眉眼裏滿是嘲諷。畢竟,那確實是一個他不知道的答案。


    一抹紅色的身影出現在時翎的眼前。時翎的眸光頓時變得璀璨,而當他看到紅色身影旁邊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時,眸中的光芒頓時破碎,墜入眼前的茶水裏,和著已經久泡的茶葉沉入杯底。


    時翎頗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而後扯開一抹看似燦爛的笑容望著衛靈桃道:


    “你來了。我……我等你很久了。”


    而後他的目光投在沐風的身上,時翎並未與沐風多話,隻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唿。


    時翎又喚來小廝,讓他準備三盞新鮮的茶水,並且吩咐他說,新戲可以開始上了。


    衛靈桃拉著沐風毫不客氣的坐在時翎對麵的位置,一瞬間,時翎隻覺得命運太會捉弄人了,畢竟在很久以前,他和衛靈桃是坐在一處,而他們對麵的人,是沐風。


    衛靈桃笑眯眯的望著時翎說道:“今日我可是按照約定來這如意茶館品茶看戲,八弟,讓你破費了。”


    時翎淺笑著搖頭:“嫂嫂說這話是客氣了……隻是……我不知道你會將太子哥哥也帶過來。”


    衛靈桃目光柔和的望著沐風,道:“八弟,其實今日是我和沐風哥哥二人一起向你表達謝意的,謝謝你兩次救了我的性命。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嘛!”


    “你的這汪湧泉我可承受不了。”時翎小聲嘟囔著說道。


    衛靈桃隻微微笑笑,並未與時翎多話。


    小廝端著新泡的茶水和一些新鮮的點心來了,他望了一眼時翎,而後眸光飄向不遠處的戲台。


    衛靈桃笑道:“對了,八殿下邀請我們今日來看戲,怎麽這戲台上還是那麽安靜啊?”


    “沒想到太子嫂嫂這麽心急,我原想著還能多同你說些話……”時翎笑嘻嘻的望著衛靈桃,眸裏的神色玩笑與認真參半。


    衛靈桃端了茶盞抿了一口茶水,熱騰騰的汁水流入她的胃裏,清香卻灑滿了她的五髒六腑。


    “果真是上好的茶水。”衛靈桃笑道:“其實這次我和沐風哥哥前來就是想簡單的跟你道個謝,至於其他的話……我想我們應該沒有什麽要說的了。


    時翎神色一滯,不悅的情緒浮上心頭,他卻強忍著沒有發作。


    時翎勉強擠了一抹笑容,道:“既然如此,那麽就勞煩小二可以開戲了。”


    戲台上紅色的簾布緩緩向兩邊退去,鑼鼓聲順勢響起,而後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響起,隻見一紅衣少女出現在戲台上,她提著小紅馬的道具奔跑了一陣,而後停在一藍衣少年的麵前。


    藍衣少年麵如冠玉,眸光澄澈.


    “你要不要跟我走?”紅衣少女說道。


    “你是來救我的,還是來……殺我的?”藍衣少年麵色冷漠,語氣疏離。


    後來的後來,藍衣少年還是選擇了和紅衣少女離開,他們一起度過了漫長的歲月,他們經曆了無盡的歡樂,同時,也經曆了生死。


    時光就像天上的陽光一樣溫暖且澄澈,他們浸泡在溫暖的時光中,以為能夠書寫永遠。


    暴風雨來臨之前都是寧靜的。


    藍衣少年墜入冰冷的深淵遇見張著血盆大口的魔鬼,他和魔鬼達成契約,隻要他願意停留在黑暗裏,那麽紅衣少女的性命就能夠保住。


    痛苦的神情浮現在藍衣少年的臉上,然其眸中的光芒凜冽且決絕。


    藍衣少年走到紅衣少女的麵前,冷冰冰的說道:“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我們……分開吧。”


    紅衣少女自然是不願意相信,然而少年的冷淡與堅決最終還是將紅衣少女給推遠了。


    待少女真的從少年的麵前消失了,待少年再怎麽努力也找不到少女時,少年才慌了神,而後痛苦的淚水不住的流淌……


    戲台上的故事很動人,最起碼,沐風被打動到了。


    沐風知道,茶樓裏的這一出戲講的是什麽,更知道是誰安排的。


    時翎,你為何就如此執拗呢?


    沐風輕笑一聲,而後目光流轉。溫柔的光輝灑在了衛靈桃的身上。此刻的衛靈桃正假裝認真的在看戲台上的戲劇,然而實際上,她已經是無聊難耐,瞌睡連連。


    “阿桃,這出戲……你覺得如何?”時翎有些不安的望著衛靈桃說道,眸光卻有些躲閃:“其實我覺得,那位藍衣少年是一直喜歡著紅衣姑娘的,隻可惜,現實太過於殘忍,所以他們不得不選擇分開……藍衣少年,都是為了紅衣姑娘的安全考慮,其實,他也是沒有辦法的。畢竟,他不願自己心愛的姑娘和他一起墜入黑暗,他不希望看到心愛的姑娘痛苦,他隻願她活的開心……其實,如果紅衣少女知曉了藍衣少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她……是會選擇……重新迴到少年的身邊的吧?”


    “那倒未必。”衛靈桃飲了口茶水,戲劇結束了,她的精神倒是恢複了不少。


    衛靈桃望了一眼時翎繼續說道:“你不覺得這場戲劇很是可笑嗎?那藍衣少年和紅衣少女已經是經曆過生死的人了,他們之間的感情自然是深厚的,可竟然僅僅就因為一隻黑暗中的魔鬼就讓二人的感情就此結束,你不覺得這樣很對不起他們彼此的感情嗎?”


    “還有……讓我最反感的就是那位藍衣少年。表麵上看著那位藍衣少年確實很無私,他為了喜歡的姑娘甘願遁入黑暗,甘願放棄心中所愛。可是……他那麽做並不就是對的。他推開了他喜歡的那位姑娘,用最殘忍的方式逼著她離開,甚至不惜侮辱她、刁難她……你覺得那位姑娘會開心嗎?她並不會開心,相反,她會更加的痛苦。所以,藍衣少年所做的並非是為了紅衣少女好,隻不過是為了讓他自己感到心安罷了。”


    “其實紅衣少女想做的不過就是陪在藍衣少年的身邊,陪著他一起承擔痛苦,可是藍衣少年卻一次又一次的傷透了少女的心,所以……那位姑娘不會再選擇迴到他的身邊去了。因為她挽留過,也痛苦過,是那位少年選擇錯過的……”


    “阿桃……”時翎怔怔的望著衛靈桃,眸中有光芒在閃爍。他靜靜的望著衛靈桃飽含情愫的眸子,一個大膽的想法湧入了他的腦海裏——


    他的阿桃恢複記憶了。


    一瞬間,時翎不知道是該激動還是該憂愁。


    沉默半晌,他終於鼓起勇氣再喚一聲阿桃,卻見衛靈桃笑嘻嘻的挽住了沐風的胳膊。


    衛靈桃道:“沐風哥哥,以後你有什麽事情你可不能瞞著我啊,你可千萬不能像那藍衣少年一樣,不管前方是黑暗也好,光明也罷,隻要是和你在一起,我都願意承受。”


    “沐風哥哥,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可以拋下我啊,因為我想和你一起麵對,一起承受。”


    沐風溫潤如玉的麵龐上終於起了波瀾,就像是一汪平靜的海,沉靜了許久碰上了海風,而後便掀起了驚濤駭浪。


    沐風望著衛靈桃閃亮真誠的眸子,隻覺得這些日子他心中一直擔憂的事情終於有了著落。


    衛靈桃的心意已經表達的很明顯,他沒有理由再選擇懼怕選擇退縮。


    沐風緊緊抓住了衛靈桃纖細的小手,臉上綻開了燦爛溫暖的笑容。


    沐風輕輕點頭,溫柔的連道了幾聲“好”。


    一切終於塵埃落地,無論衛靈桃有沒有恢複記憶。


    時翎呆呆的望著衛靈桃,眸子裏沒有一丁點的色彩,他麵色慘白,目光呆滯,整個人像是傻了一般。


    也就在這一刻,時翎才明白,過往的記憶無論是美好還是痛苦,終究已經是過往了。他和衛靈桃在一起的歲月就像是煙囪上騰升起的輕煙,隨著風奔向遠方而後銷聲匿跡。


    他和衛靈桃,終究是迴不去了。


    時翎這時才明白,什麽是黑暗,什麽是痛苦。


    這些日子,他很清楚的看到自己置身於黑暗之中,但是他的胸膛仍有一抹光在閃爍著,為了這一抹光他費盡心思耗盡力氣。終於,在今天,這抹光也由微弱趨於黯淡。


    他整個人已經與黑暗融為一體,他再也沒有機會拜托黑暗了。


    衛靈桃將杯盞中的茶水飲盡,而後笑著道:“多謝八弟今日的款待了,茶水很好喝,就是戲劇不怎麽好看。其實我明白你讓我看這出戲的意義是什麽,過往的事情雖然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是看了這出戲我多少也明白了些,不過我的答案我剛剛已經同你講了。”


    衛靈桃深唿吸一口,而後笑容更加燦爛卻略顯僵硬了。


    衛靈桃繼續說道:“八弟,希望自這出戲之後,我們不要再有任何的聯係了。不管以前的記憶中你我扮演的是怎樣的角色,我們都該明白,眼下發生的事情才是生活。如今你我已有各自的生活,所以實在是沒有了再打擾的必要了。而且……我很喜歡眼下的生活,我也很珍惜我的身邊人。希望八弟你不要再執著於過往了。有些事情發生了便沒有再更改的機會,有些人錯過了便沒有機會再守在一起。過往已成過往,然現實才是最真實的。不要等到很久以後,讓現在也成了無比難過的過往。”


    “八弟,再見。”


    時翎,再見。


    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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