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桃出宮後的第二日,沐風便在下朝的路上等待著時翎的經過。


    時翎在看到沐風的那一刹那有片刻的驚訝。


    “怎麽,今日太子妃沒有給太子殿下送吃的?”


    “我找你有話要說。”沐風麵色溫和,嗓音卻是刺骨的寒冷。


    時翎微微蹙眉:“我沒有話想同你說。”


    “如果說……是關於靈兒的呢?”


    時翎的眸中有光芒一閃即逝。時翎沒有迴答也沒有拒絕,但是沐風卻已經知曉了他的答案。


    春風輕拂,楊柳飄搖,日光暖融,水麵粼粼。


    燦爛的日光下,一藍衣少年與白衣少年負手而立,他們的麵上皆掛著淺淡的笑容,然二者的眸子裏皆是疏離的冰寒。


    從遠處看,二者同處一個畫麵是十分的和諧與養眼,然隻有二者才知道,彼此的心中都各懷心思。


    “太子是想要同我說關於阿桃的什麽事?”


    “我想要說什麽,我想八弟應該知道的吧……”沐風垂眸冷笑,而後犀利的目光如劍般緊緊的刺向時翎:“昨日之事,是不是你一手策劃的?”


    時翎微怔,他的眸光有些不自然的閃爍,沉默片刻後他才笑著說道:“太子殿下還真是會恩將仇報。昨日阿桃還向我道謝了,還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隻不過……這湧泉得靠太子殿下來給。”


    “如今四周無人,靈兒也不在我身邊,八弟何必再同我說假話。”沐風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時翎的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廣愛大藥鋪的那位聯起手來想要做什麽嗎?你們……想要喚醒靈兒的記憶。”


    “西域雜書裏記載過一件奇聞軼事,傳言,西域的公主在一夕之間記憶喪失,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是來自哪裏,就連她最愛的父親母親她都不記得了。西域國王憂心忡忡,傷心抑鬱。於是傳了命令下去,但凡有人能夠醫治好公主,便能獲得黃金千兩。恰逢一雲遊四海的醫者路過,他替西域公主把了脈,而後利用西域苦寒的環境培育出了一株奇花,名曰:浮沉。醫者以浮沉為主藥材,以西域國王和王後的血液為藥引,終於喚醒了西域公主塵封的記憶。”


    沐風頓了頓,眸光灑在時翎綁著白色紗布的手腕上,他輕聲笑了笑道:“時翎,浮沉雖有,可作為藥引的血液卻是錯了的。所以,靈兒的記憶你根本就沒有喚醒。”


    時翎不動聲色的將手上的手藏在了背後,眸光黯淡。


    沐風繼續說道:“時翎,西域公主的記憶之所以能夠被尋迴,是因為西域國王和王後是她的至親,是她的最愛,而你……並不是靈兒的最愛。”


    “你胡說!”時翎終於忍不住打斷了沐風的話,他眉頭緊蹙,麵色蒼白,聲色顫抖:“阿桃喜歡的人隻有我,而你,不過就是個替代品!你代替著我的身份活在阿桃的世界裏,沐風,遲早有一天,阿桃會想起所有的事情,到時候……”


    沐風的眸裏有陰鬱一閃而過,而後他眸光冰冷的望著時翎,冷靜的有些可怕:“我不是替代品。”


    時翎被沐風的冷靜嚇了一跳。


    “時翎,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麽,你害怕靈兒會永遠想不起以前的記憶,你害怕在她的麵前永遠當個陌生人,你害怕她會一直躲開你,你更害怕她會真的喜歡上我而徹底忘記你,就算她真的恢複了記憶……可是時翎,你該明白,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所以,你活該失去靈兒,你活該失去你的阿桃。”


    “我活該?”時翎冷笑,旋即眸光凝結成冰:“沐風,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了解我,不明白我,那麽……你又有什麽資格指責我評判我?”


    “你說我害怕,那麽你呢……難道你就不害怕?”


    “我……我害怕什麽?”


    “你害怕什麽?”時翎冷哼:“沐風,你不用在偽裝了。你就承認吧,你根本就是在害怕,害怕在阿桃的麵前當一輩子我的替身。”


    “你……”


    “沐風,你害怕阿桃恢複記憶,因為你明白,隻要阿桃一恢複記憶,你就會徹底喪失站在她身邊的資格,隻要阿桃一恢複記憶,她就會離開你,奔向我,你還害怕,在阿桃的眼裏,你會被當成一個變態,一個小偷……可是你又害怕在這偷來的記憶裏活一輩子,你害怕自己永遠活在我的陰影之下,你害怕阿桃對你的喜歡不是真正的對沐風的喜歡,而是對時翎的喜歡。沐風,就算我如今不善良也不陽光,可我至少還是我,我知道我是時翎,我知道我和阿桃之間的過去,我在阿桃麵前,我還是我,而你呢?你戴著一層我的麵具生活……阿桃雖然失了憶隻記得你,隻喜歡你,但是你看看你,阿桃所記得的你的所有喜好哪個不是我的喜好。我愛吃魚,我愛吃她做的糕點,我喜歡對她說情話……甚至你的白色衣衫上的藍色襟帶都是我所喜歡的,沐風,你醒醒吧,阿桃隻是把你當成了我。”


    微風輕輕吹拂,可之於沐風,卻是從春天墜入了冰雪飄搖的冬天。


    時翎的一席話就像是在風雪裏浸泡著的雪水,雪水從沐風的頭上淋到腳上,冰冷吞沒了他,侵蝕了他。


    沐風徹底清醒了。


    “沐風,你醒醒吧,阿桃隻是把你當成了我……”


    “沐風,阿桃所記得的你的所有喜好哪個不是我的喜好?”


    “沐風,你會被當成一個變態,一個小偷……”


    時翎的話如同一根接著一根的冰棱,重重的砸在了沐風的心上,他的心已經碎成了千萬片,在滴血,卻感覺不大疼痛。他隻感覺的到寒冷。


    時翎說的沒錯,他很害怕他的靈兒妹妹真的恢複了記憶,因為那樣,她就會選擇離開他。


    靈兒對他的感情是不是喜歡,他的心裏比誰都清楚。


    如今,他就像是活在一場虛幻且美麗的夢裏,夢中有鳥語花香,夢中有花謝花開,夢中有人世間所有的美好,當然,夢中還有他喜歡的靈兒妹妹在陪著他。他置身於美麗的夢境,無法自拔……即便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夢,他還是不願意醒來。


    如今啊,時翎將他喚醒了。


    沐風有些不自然的抽了抽嘴角,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時翎冷漠的望了沐風一眼,而後選擇了離開。他喜歡看到沐風清醒的模樣,他更喜歡看他失敗受傷的深情,因為隻有這樣,他才能夠說服自己——阿桃還是他的阿桃,是喜歡著他的阿桃。


    不遠處,一明紅色的身影在秋千上蕩了好久,她冷靜且歡樂的看著一白一籃的兩個身影,待藍色的身影離開了,她才放下手中的糕點,歡樂的跑到了白色身影的跟前。


    “沐風哥哥,你怎麽啦?你的臉色好差啊。”


    衛靈桃躥到沐風的跟前時,沐風仍舊在發呆。他麵色蒼白,眼神飄忽,整個人看起來絲毫沒有生氣。


    衛靈桃連喚了好幾聲他的名字,他才緩過神來。


    “靈……靈兒,你怎麽來了?”沐風極其不自然的衝著衛靈桃笑了笑,眸裏滿是驚慌與恐懼。


    “我已經在你的麵前站了好久好久了。”衛靈桃微微蹙著眉頭,眸裏是深深的擔憂:“沐風哥哥,你到底怎麽了?可是那位八皇子對你說什麽了?”


    沐風慌亂的搖了搖頭:“沒有,剛剛我隻不過是在同八弟說些朝政方麵的事情,你知道的,我們的意見向來不和。”


    沐風揉了揉衛靈桃的頭發,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你放心,我沒事,隻是最近事務有些亂,我……我有些應付不過來了。”


    “應付不過來咱就歇一歇嘛!”衛靈桃眉眼清明,笑容明朗:“沐風哥哥,如今我已經是你的妻子啦,也是南越國的太子妃,所以啊,你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都可以告訴我。雖然我不能幫你解決什麽,可是我能夠幫你分擔煩惱啊。沐風哥哥,你要開心點啊。”


    衛靈桃衝著沐風綻放了一個極其熱烈的笑容,後者被衛靈桃的情緒感染,也不禁笑了起來。


    像是想到了什麽,衛靈桃拍了拍沐風的肩膀,笑著說道:“沐風哥哥,你聽說了嗎?過兩日父皇就要舉辦狩獵大會啦。”


    “狩獵大會?”


    衛靈桃點了點頭:“雲兒過幾日不就要遠嫁藍田了嗎,所以父皇準備了一場狩獵大會,一來是想讓雲兒和他好好的團聚,畢竟此次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而來……南越獵物頗多,父皇這是在為雲兒準備嫁妝呢。”


    “所以,沐風哥哥,你就帶我去吧!”衛靈桃緊緊抓住沐風的胳膊,像是在撒嬌。


    沐風不禁樂了:“你不是最不喜歡那樣喧鬧複雜的場合了嗎?狩獵大會上會有很多官家前來,你難道不怕他們對你問東問西假意客套?”


    “我當然是很煩那些啦,不過我這不是想和你一起好好的玩玩嘛。”衛靈桃嘻嘻笑道:“沐風哥哥你平日裏那麽忙,也就吃飯的時間能好好陪陪我了,玩鬧的功夫你是根本就沒有的,如今好不容易有這麽好的機會,我當然不能錯過啦。”


    衛靈桃又靠近了沐風一些:“沐風哥哥,聽說這次狩獵大會是兩兩結對的哦,所以你就帶上我吧,我們一起馳騁狩獵園,打好多好多的獵物,然後烤著吃。我感覺我都好久好久沒有吃到新鮮的烤野味兒了!”


    沐風頗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道:“看來還是那些野味更加吸引你啊。即使如此,你就跟著我就好了。不過我還有一個要求……”


    “乖乖的跟著你,不要亂跑。”未等沐風的話說完,衛靈桃便搶著迴答。


    沐風聽言,心情頓時大好,時翎帶給他的冰冷的情緒一掃而空。此刻,他隻要看著衛靈桃明媚的笑顏便覺得格外的滿足。


    衛靈桃見沐風展露了笑容,麵上的笑容之花綻放的愈加燦爛。


    明媚的陽光下,微風輕拂,少女的笑聲宛如花香,隨著和風飄了老遠老遠,遠到白衣少年的心裏,遠到他難以琢磨的未來。


    紅衣少女和白衣少年走遠了,藍衣少年才陰沉著臉走出來。


    “青城大哥,一切都可以開始準備了。”時翎眸光暗淡,表情狠戾:“沐風那麽害怕我和阿桃獨自相處,我就偏要製造,我就不相信,阿桃還真的能將我忘得一幹二淨?”


    “少主!”環青城蹙緊了眉頭,麵上已是深深地不悅:“你不能再胡鬧下去了,你自己想想,這段時間你究竟做了什麽?你整日沉迷在你的那些兒女情長的事情裏麵,你說你舍不得衛姑娘,好,我允許你製造機會和她偶遇,可是你瞧瞧人家,可有絲毫的興趣將你放在心上?還有你說你想喚醒衛姑娘的記憶,可以,我和老宋都在暗中幫助你,浮沉花也用了,你的鮮血也用了,可結果呢?少主,你可能清醒一點?過往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沒有辦法再改變什麽了。而且,當時我和老宋同意幫助你喚醒衛姑娘你是怎麽答應我們的?你說了……那是你最後一次纏著衛姑娘,如果沒有結果你就會徹底死心,可是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麽?”


    “我放不下!”時翎有些急躁的吼道,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他連忙平靜了自己的情緒。


    時翎深深地看了環青城一眼,眸裏滿是難過與隱忍:“青城大哥,我是真的放不下……我相信阿桃的,所以我不相信她那麽輕易的就將我們之間的迴憶給忘了,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再努力一把,再試一試。我相信,我的阿桃總會迴來的……”


    “少主!”


    “青城大哥,這真的就是最後一次……”時翎近乎於哀求:“此次狩獵機會難得,錯過這次機會,我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有機會與阿桃再單獨見麵,我真的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對她說,我真的很想再看她一眼,我……青城大哥,我相信你,狩獵大會一過,如果阿桃真的還沒有想起我的話,從今以後,我的心中隻有家仇不會再有其他,我……”


    “少主,這是最後一次。”環青城嗓音冷淡,麵容陰鬱:“下一次,我不會再有這麽好的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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