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為什麽你還能好端端的活著?為什麽你不去死?為什麽我也好端端的活著為什麽我不能去死?”衛靈桃平靜的一字一句像是天山上冰棱雕刻出來的一把又一把鋒利冰冷的劍刃,它們一刀接著一刀的刻在了時翎的心頭。


    時翎愣愣的望著衛靈桃,心仿佛在滴血。


    “阿……阿桃?”時翎複又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然而這次,衛靈桃沒有再迴應,她緊緊攥著手中的匕首,惡狠狠的朝著時翎刺去。


    劍入身體的混沌之聲——時翎瞪大了眼睛望著衛靈桃。


    “你真的就這麽恨我嗎?”時翎沒有低頭去看自己的傷口,而是繼續望著衛靈桃,因為疼痛,他的麵色已經有些蒼白,額頭上也沁出了冷汗。然身體上的疼痛終究是敗給了心痛。


    一絲痛苦的神情在衛靈桃的眸子裏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沉。


    衛靈桃緩緩點了點頭。


    “我恨你,我恨不得你立刻就死去……”


    “你這個兇狠惡毒的女人!你才是最應該去死的那個人!”溫惜玉氣急敗壞的衝向前去,狠狠地推了衛靈桃一下,後者徑直落入禦花園的河水之中。


    平靜的河水發出清脆的”嘩啦“聲響,水花四濺,卻又在一瞬間恢複平靜。


    “阿桃!”時翎急急喚了一聲,卻因為腹部的傷口而倒在了地上,溫惜玉慌忙的去攙扶時翎,卻被後者狠狠推開。


    時翎慌忙的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管自己的傷口有沒有再流血,火急火燎的跳下河去。徒留下溫惜玉在河邊哭嚷。


    時翎在深邃的河水中慢慢遊走,他望見了不遠處那抹紅色的身影,淚水頓時從他的眼眶奔湧而出,墜入一片河水裏——他的阿桃當真沒有了一絲想要活下去的願望,所以在奔湧的河水裏她沒有掙紮,而是選擇安靜的沉下去,沉下去……她任由河水吞噬著她……


    衛靈桃火焰一般的衣衫在河水裏緩緩展開,使得她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她如瀑的長發順著河水遊走——她整個人都被包裹在一片河水裏。


    阿桃……


    時翎奮力向那抹身影遊去,然而他卻感覺到她離他越來越遠。


    阿桃,你不能就這樣死去,你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完成,這世間還有很多的美好你沒有品嚐到……


    阿桃,你是那麽一個愛熱鬧的人,那個世界沒有你認識的人,你去了會害怕會孤獨的……


    阿桃,你再堅持一會兒……因為你的至親你的沐風哥哥就快要迴來了……


    阿桃,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該怎麽辦啊?


    時翎隻覺得自己的意識正在漸漸消散,他望著自己的鮮血散落在河水裏,一瞬間,心安了不少。


    他已經疲憊了很久不開心了很久,或許,他也該停下腳步好好歇息了……或許,他該從黑暗裏走出來了……


    衛靈桃白皙的手掌在水裏緩緩張開,時翎也慢慢張開了自己的雙手,十指相扣,可以是一刻,也可以是一輩子。


    過往的一幕幕開始浮現在時翎的眼前,就好像,一切都發生在昨天。時翎的唇角忽然扯開一抹欣慰的笑容。


    阿桃,真好,我們可以一輩子都在一起了……


    ……


    衛靈桃墜入水下的那一刻隻覺得世界仿佛一瞬間就安靜了。那些嘈雜那些喧囂仿佛都沉浸在這片水聲轆轆裏。


    耳邊隻有淅淅瀝瀝的水花碰撞的聲音,像是小時候娘親唱給她聽的好聽的童謠。衛靈桃不禁睜開眼睛,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純潔的透明,一顆一顆的水粒子在水底騰空、旋轉、飄遊。連帶著飄遊的還有一片片的微光。


    那是黑白無常來帶走她所指路的燈光嗎?衛靈桃不禁淺笑,太好了,她要解脫了。衛靈桃緩緩張開自己的手,放棄了掙紮。她喜歡這片寧靜,喜歡這一顆顆純潔的水珠吞沒她的感覺……她感覺她離父母兄長還有沐風哥哥更近了一步。


    是的,她終於去找她們了,她要和他們相守在一個世界裏,永生永世不離不棄……


    隻是,她並沒有看見一個嶄新的世界。她隻看到了那一團團微光裏所飄浮的過去——


    她駕著小紅馬趕到塞北時,落日餘暉下清冷倨傲的藍衣少年悠悠迴眸;


    祁連寨後山她悠閑的躺在秋千架上滿臉歡樂的望著在水霧飄渺中紮著馬步的少年;


    還有在山寨她樸素的房間裏為自己帶上玉墜滿眼柔情的說著自己是最忠誠的狼的少年;


    還有漫山大火拖著身體拚命的爬向自己的少年,他說生生世世,他說永遠不會離開……


    少年眸光澄澈,那是一雙好看清澈的眸子,宛如天山上被白雪浸泡的水晶。她以為她可以永遠看到這樣好看的眸子,就好像他永遠都會喜歡著她一樣。


    然而時光終會逝去,人也有變化的時候。她從未想過一切都會來的這麽快。


    那個說著眼眸裏隻會有自己一人的少年終是將其他人也看入了眼中,那個說著要迎娶自己的少年終是十裏紅妝迎娶了別人……從此少年的柔情終將不再托付於她,他身側相伴人的也不再是她。


    她愛看少年笑,那帶了陽光的燦爛微笑對於她來說向來是毫無抵抗力。隻是少年現在望向她眼眸裏隻剩下冷漠與淡然,甚至還帶有一絲狠厲,她不明白當初單純美好的少年為何現在變得如此的冷漠?


    從前他喚她阿桃,話語是如玉石碰撞般的叮鈴好聽;如今他卻喚她嫂嫂、衛姐姐以及太子妃娘娘……眉宇間少了柔情,就連話語聲也是冷漠到讓人發顫。


    甚至,他還為了他心中的大業為了他的王權地位殘忍的陷害她的至親還有對於她來說很重要的人……他們都慘死在他的一場陰謀裏,悄無聲息,聲名狼藉。


    他們都曾托付過真心,隻是一切都已經錯付了。時光消耗了他們的所有情感,揭露他們的麵具,他們的醜陋在陽光下暴露無遺……他們終究是無法相守了……


    衛靈桃的嘴角忽然浮起一抹微笑,她釋然了。過去終將是過去,現實也隻能是現實了,她選擇承受。她靜靜的望著在水裏遊走的泡沫——那水裏飄浮起的陣陣迴憶終是變成了一團團的泡沫騰升、翻滾……她緩緩伸出手掌,卻是什麽也抓不住。然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們在接近水麵處潰破。


    終將是見不得陽光。


    她無法抓住也無法守住……


    如果她腦海裏所貯藏的關於過去的迴憶、心裏所存的對過去的執念也能如同這些泡沫般消失該有多好……這樣,她就不會在舍棄和留戀中糾結痛苦……不過現在更好,一切都結束了,她不用選擇遺忘,也不用選擇記起,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巨大的倦意向衛靈桃襲來,於是她的眼眸不禁慢慢合上,隻是在合上眼眸的最後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一抹藍色的身影朝向自己奔來。


    藍衣少年眉眼如畫,眼眸澄澈,在這池水的浸泡下宛如閃閃發光的水晶,和著他脖頸處飄揚起來的鏤空桃形玉墜相襯……而且,少年的嘴角似乎揚起了一抹微笑。美好的如同曾經。


    時翎?衛靈桃的腦海裏忽然浮起故人的名字,隨後便是一陣嘲諷:衛靈桃,你為何還沒夢醒。


    微光不見,一片灰暗。所有的想記的、想忘的似乎都在這團黑暗裏消失了。


    ……


    沐風將衛靈桃從池子裏救上來時後者已經是不省人事了,匆匆忙忙做了急救措施便見大口大口的水從衛靈桃的口中傾吐。隻是衛靈桃清醒了些許時刻而後又昏迷了過去。


    “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沐風暴躁如雷,一雙眸子宛如嗜血般陰森可怖。


    被塵毅從水中救起來的時翎也是不省人事,他麵色蒼白,嘴角卻掛著淡定從容的笑容。


    “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快宣太醫前來?”


    “太子殿下,您……您不是……”


    “溫惜玉,我告訴你,若是靈兒有任何閃失,你別想活著走出皇宮的大門!”沐風狠狠瞪了溫惜玉一眼,隨即抱著衛靈桃匆匆往太醫館的方向跑去。


    徒留下溫惜玉和溫子恆麵麵相覷。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啊?太子殿下不是已經……死了嗎?”


    “現在是關心這事的時候嗎?”溫惜玉瞪了溫子恆一眼:“還不趕緊去醫館瞧瞧時翎怎麽樣了?”


    ……


    太子殿下完好無損的出現在皇宮之中自然是一件奇事,免不了讓眾人又是一番猜測。而與此同時也發生了一件讓眾人更加驚訝的事情——衛將軍府複又出現在紫竹城內,風光無限,榮華不減。


    衛傾華和衛英分別駕著駿馬趕往南越皇宮,一路上惹得不少人側目,然而兩者的麵上卻是倉皇著急。


    匆匆趕到了皇宮,二人火急火燎的趕往了東宮,才一進門,衛傾華就嚷嚷道:


    “小桃怎麽樣了?太子殿下,我的妹妹可有大礙?”


    沐風望著還未脫去戰袍的衛傾華有些憂慮的搖了搖頭:“靈兒還未醒過來,但是太醫說她的身子已無大礙了。”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靈兒好端端的為何會墜入河中?”


    “是我不好,是我沒有讓東宮中人看好她。”沐風長歎一口氣道:“靈兒以為我們已經不在人世間,所以……”


    “她想尋短見?”衛傾華望了仍處於昏迷中的衛靈桃,麵上的表情說不清是生氣還是擔憂:“她怎麽那麽傻?塵毅呢,星石呢,不是拜托他們二人照看著小桃嗎?還有紅夏呢?”


    “公子,我也不知道你們尚存在人世間……小姐聽說你們不在的消息真的難過了很久,多虧了塵毅大哥的安撫,小姐才漸漸平複過來。小姐說她不想被我們打擾,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我這想著小姐好不容易才平複過來自然就不敢打擾她,誰知道……都是我的錯,還請公子責罰……”


    “我責罰你有什麽用?”衛傾華道:“若我真的將你責罰了,小桃醒過來可不要同我吵鬧啊。”


    紅夏有些委屈的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這時,沐風忽然輕歎一口氣說道:“是我不好,我原以為我們能夠早早的趕迴來的,卻不知……都怪我。”


    “太子殿下你也不要責怪自己了。你已經為小桃為我們將軍府做的夠多了。”衛傾華道:“如若不是太子殿下,我真的不知道我此生還能活下去,如若不是太子殿下,我們衛將軍府也不會這麽快就洗刷冤屈,也是多虧了太子殿下,我們一家人才得以團聚。”


    二人正談話間,東宮內忽然傳出了躁動的聲響。


    “八殿下,你不能進去……”


    “八殿下,你……”


    “沐風,你給我出來,我要見阿桃!”


    沐風有些無奈的望了衛傾華一眼,又望了一眼沉睡中的衛靈桃,思緒飄到了多年前。


    沐風不禁淺笑著說道:“這一幕還真是似曾相識,想當初,我將靈兒從祁連山帶迴宮中,時翎也是這般吵鬧的就闖了進來。”


    說完,沐風便衝門外說道:“既然是八弟來了,你們就不要阻攔,讓他進來吧。”


    時翎聽言,忙匆匆的闖進了裏屋,望著還處於昏迷之中的衛靈桃有些焦急的說道:“都已經三日了,為什麽阿桃還不醒來?”


    沐風望了一眼時翎腹部的傷口,不禁皺了皺眉:“你的身體可恢複了?”


    “用不著你操心,我隻想知道,阿桃怎麽樣了!”


    “你覺得你還有資格詢問她的情況嗎?”沐風眸色陰沉,聲音冷酷:“如若不是你的那位王妃,阿桃如何會墜入冰冷的湖水之中?還有你,時翎。你是覺著我真的已經死了,所以才縱容你的王妃傷害我的太子妃嗎?”


    “我沒有。”時翎的聲音有些嘶啞:“阿……太子妃變成現在的這副模樣,我也很擔心。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在這裏待下去,但是我還是想懇求你,就讓我待在這裏等到阿桃醒來好不好?我……有很多話想要同她說。”


    “說什麽?說你是怎樣傷害她的?”衛傾華怒道。


    時翎卻匆忙搖搖頭,他望了一眼衛靈桃,想說的話頓時就吞到了肚子裏,沉默良久他才發出一陣輕蔑的冷笑:“衛小將軍這是在做什麽呢?你以為我今日前來是想同你們敘舊的嗎?你錯了,我今日前來是想替我的王妃討迴公道的。”


    時翎的態度轉變的如此之快,讓衛傾華和沐風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我想,還是等太子妃醒來問她是什麽意思吧!”


    時翎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


    紅夏欣喜的說道:“太子殿下,傾華公子,小姐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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