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桃離開禦書房,整個人像是被霜打的茄子。她目光呆滯的行走在皇宮的路上,不知道前路在哪,更不明白明天的方向在哪。


    未來,以後,明天,仿佛在一瞬間成了最遙遠的地方。


    衛靈桃在將軍府的門前踟躕了許久,最終還是推門走了進去。彼時,已是夜色深沉。將軍府卻明亮如白晝。


    衛夫人見衛靈桃迴來了,臉上的焦慮一掃而光。


    “靈兒,你怎麽這麽晚才迴來?皇上那邊怎麽說?”


    衛靈桃望著消瘦了不少的自家娘親,終是不忍心說出實話。


    衛靈桃扯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興高采烈的說道:“娘親,您就放心吧。哥哥和父親沒事的。皇上今日事務繁忙,我等了許久,所以這麽晚才迴來。娘親,皇上說他是不相信父親和哥哥會做出通敵叛國的事情的,他讓我們給他一點時間,他會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而且皇上還邀請我協助他呢!”


    “要你協助?”衛夫人有點不相信的問道:“靈兒,你能幫什麽忙啊?”


    衛靈桃笑著攙扶著衛夫人進了屋,她說:“我是幫不上什麽忙啊。可是我卻能夠替將軍府樹立威信啊。”


    衛靈桃舔了舔唇,繼續說道:“如今我們衛將軍府正處於風口浪尖,什麽叫做‘牆倒眾人推?’,如今那些朝堂上大臣們的所作所為就是的了。他們現在都不敢插手我們將軍府的事情,恨不得都躲得遠遠的。這種情況下,皇上派我出麵,不就是告訴那些大臣們他是相信父親和兄長的嗎?”


    衛夫人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日,衛靈桃一大早便出了門。她在紫竹城內徘徊了許久,等到日頭有些曬人了,她才準備出發。


    朝堂內的那些大臣們應該都已經下朝了,衛靈桃心想,她今日所做的便是挨家挨戶的去請求諸位大臣為她父親證明清白。


    南越皇說,如今的形式不是他能掌控的,對於衛英的處置權利如今全部掌控在各位大臣的手上。那麽她今日便去尋諸位大臣。


    她父親是忠臣,對朝廷對皇上都是忠貞不二,她想,諸位大臣心中是明白的。


    然而,衛靈桃還是想錯了。


    衛靈桃挨家挨戶的敲平日裏跟衛英關係不錯的大臣的家門,有些大臣們好歹還請她進去吃了一杯茶,而後婉拒她的要求;有些大臣聽說來人是衛靈桃,直接閉門不見;更有些大臣,除了派人轟走衛靈桃,還派人將她狠狠羞辱了一通。


    衛靈桃根本不在乎那些人家的態度,他們羞辱的越歡快,她則去的越勤。


    偌大熱鬧的紫竹城內,衛靈桃第一次感覺到孤獨與冰涼。而她在此刻也更加明白家人的重要性。


    這日,衛靈桃一臉堅定的坐在陳禦史大夫門前的石階上。今天的陽光有點毒,衛靈桃被曬得昏昏沉沉。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昏睡過去的時候,禦史大夫家的門“吱呦”一聲開了。衛靈桃忙清醒過來,她興衝衝的轉身迴眸,卻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立即沉了臉。


    沐隱和陳禦史又說了好久,後者才戀戀不舍的關了門。陳禦史的臉上滿是笑容,沐隱也是。


    沐隱笑眯眯的走到了衛靈桃的跟前,柔聲問道:“靈兒妹妹,聽陳禦史說,你這兩天跑的很勤快,怎麽,你不進去坐坐?”


    衛靈桃冷笑一聲說道:“恐怕陳禦史現在已經不願意見我了。畢竟三殿下已經招唿了陳禦史,他哪裏還敢見我?”


    沐隱聽言哈哈大笑起來。待他笑夠了他才繼續說道:“靈兒妹妹,我以前還真沒想過你有今日的模樣。平日裏你囂張跋扈,張揚直接,可如今你卻將頭顱低到了塵埃裏。我聽八弟說,你在華安城的時候還指責他,說是他讓華安城的臣民丟失了尊嚴,可如今你的尊嚴呢?”


    衛靈桃愣了愣,卻沉默不語。


    沐隱又道:“所以,咱有時候判斷人不能太武斷不是?華安城的城民為了討生活不得不丟棄自己的尊嚴,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填飽肚子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尊嚴並不能給他們溫飽。而如今,你丟棄尊嚴是為了救你的父親和哥哥。靈兒妹妹,你現在可不認為自己有錯吧?所以有時候,我們不明白別人的處境,就最好不要去隨意評判他人。這一個人有沒有尊嚴……”


    沐隱輕笑了一聲繼續說道:“也不打緊的對不對?”


    ……


    一陣冗長的沉默。


    良久,衛靈桃才發出一陣爽朗的笑容。


    沐隱有些不悅。他皺著眉頭望著衛靈桃問道:“你笑什麽?”


    衛靈桃抬起眸子,目光直直的望著沐隱。她的美眸冰涼,宛如陰寒刺骨的冰塊。


    沐隱忽然覺得背後湧起一絲涼意。


    衛靈桃唇角扯開了一抹笑容,而後紅唇微啟:“三殿下的臉皮果真是一日比一日的厚了,枉我還以為你將尊嚴丟了臉皮會薄了許多。”


    “你什麽意思?”


    “三殿下這是在裝傻不成?”衛靈桃冷笑道:“我並不覺得如今的我在丟棄尊嚴。相反的,丟棄尊嚴的人是你們。我的父親,南越國的護國大將軍,他為了國局安定,為了百姓和睦,流過多少熱血。他的忠心日月可鑒,可唯獨你們這群小人卻視而不見。三殿下,其實你是明白的,我的父親,我的兄長,他們沒有通敵,更沒有叛國。”


    “我雖為女眷,沒有插手朝堂之上的事情。可是朝堂上的形式和局麵我還是知曉的。如今朝中早已是變了天地。八皇子,也就是歡明王深受皇帝喜愛,所以不免有很多大臣巴結他。而殿下你就是其中之一。”


    衛靈桃目光犀利的望著沐隱緩緩說道:“殿下,你怕不是忘了,曾經的你在我和八殿下的身上吃了多少虧嗎?你是忘了你的母妃是怎麽死的嗎?”


    “你……”沐隱瞪大了眸子,滿臉怒意。


    衛靈桃繼續說道:“三殿下,真正丟棄尊嚴的人是你,還有那些和你狼狽為奸陷害忠良的軟弱大臣。”


    “你閉嘴!”沐隱冷冷打斷了衛靈桃的話,也攔住了她前行的路。


    沐隱麵色鐵青的望著衛靈桃,似乎在下一刻他就會張大嘴巴將衛靈桃給吞了去。然而,他還是拚命抑製住了內心的怒火。


    沐隱平複了心情,收走了麵上的怒意。他笑眯眯的望著衛靈桃說道:“靈兒妹妹,你如今再怎麽會耍嘴皮子的功夫也是沒用的。你的父親和哥哥還在牢獄之中,上頭的處決也快要下來了。你現在在這裏多耗時一刻,你父親和兄長的危險便多加一分。你口口聲聲指責我們沒尊嚴,我今日偏要看看你們衛將軍府的尊嚴是怎樣的。”


    沐隱不懷好意的望了衛靈桃一眼繼續說道:“靈兒妹妹,如今我的那個太子弟弟已不在紫竹城,其實就算他在紫竹城也是不能改變什麽的。如今能救你父兄的人隻有一個,那邊是……八弟。”


    衛靈桃沉了臉,手也不自覺的攥成了一個拳頭。


    沐隱繼續說道:“如今朝中的形式你分析的很對,有好多大臣都是站在我和八弟這邊的。所以,隻要你去懇求八弟,讓他替衛將軍和傾華兄弟求個情,我想,滿朝文武都會替衛將軍求情的吧。隻可惜,今時不同往日,今日的八弟可不再圍著你的屁股後麵轉了,他的王妃是尚書府的溫惜玉。不過我覺得,不管有沒有希望你還是試一下的為好,畢竟這關係的可是你父親和兄長的性命。”


    衛靈桃依舊沉著臉立在那,沒有說話。


    待沐隱走後,衛靈桃的偽裝才轟然倒地。


    衛靈桃頹然的走在紫竹城的大街上,她望著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瞬間有些恍惚——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該到哪去。


    整個紫竹城街道上的人,他們都是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的。唯獨她,麵容哀傷,表情悲戚。


    衛靈桃愣愣的望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們興許都是奔赴在迴家的路上吧,在他們的家中一定會有溫暖的家人陪伴。可是……她呢?


    衛靈桃頓時覺得自己的鼻頭有些泛酸,眼淚也快要奪眶而出。她不知道她的父親和哥哥此刻在牢獄中過得怎麽樣。她無法進去探望他們,而他們也暫時無法出來。明明他們是一家人,卻連見一次麵的機會都沒有。


    她,真的好想父親和兄長。


    夜色又一次悄悄降臨。衛靈桃躡手躡腳的打開了將軍府的大門,悄悄溜了進去。


    府宅內燈火通明,卻安靜非常。


    衛靈桃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她輕手輕腳的到了衛夫人的房門前,看到衛夫人已經睡著了,她終於鬆了口氣。


    她終於不用在娘親麵前偽裝出什麽都安好的模樣了——偽裝真累。


    衛靈桃在衛夫人的床前守了很久,她靜靜的聽著衛夫人均勻的唿吸聲,內心頓時無比安穩。


    衛靈桃迴到閨房中,褪去了一身的疲憊躺在了床上。當困意漸漸襲來,沐隱的話語也在衛靈桃的耳旁迴響。


    衛靈桃“謔”的睜開了眼睛。而後她便翻來覆去睡不著了。


    夜,仿佛在一瞬間被拉的老長。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衛靈桃佯裝歡樂無比的模樣陪著衛夫人吃了早膳。而後她便匆匆離開了將軍府。離開將軍府的瞬間,衛靈桃的眸子裏閃爍起了堅定無比的光芒。


    ……


    衛靈桃來到了歡明王府。


    威嚴肅穆的歡明王府此刻像一隻巨大的怪獸,張著血盆大口憤怒的瞪著衛靈桃。衛靈桃隻覺得有些不自在,然而她還是硬著頭皮敲響了王府的大門。


    正巧,開門的是早起晨練的時翎。


    時翎打開門,看到了麵前出現的那張熟悉的臉龐,欣喜頓時從他的心底湧出。


    時翎眸光歡樂,麵上卻是一片沉靜。


    “阿……衛靈桃,你怎麽來了?”


    衛靈桃見了時翎,立即“撲通”一聲跪下。她緊緊攥住時翎的衣角,聲音平靜卻帶著點哭腔。


    “八殿下,求求您,救救我的父親和哥哥。”


    ……


    時翎隻覺得心頭刺痛,他有些心疼的想要攙扶起衛靈桃,卻被後者拒絕了。


    衛靈桃低著頭,十分卑微的哀求道:“八殿下,歡明王殿下,求求你救救我的父親和我的哥哥,現在隻有你能救他們了。隻要你答應救他們,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阿桃……姐姐,你起來。”


    “呀!我在裏麵就覺得外麵的聲音有些熟悉,果然,這不是衛姐姐來了?”溫惜玉溫柔的聲音忽然響起。衛靈桃不禁皺了皺眉。


    溫惜玉急匆匆的跑到了衛靈桃的跟前想要將衛靈桃攙扶起來,然而,衛靈桃卻依舊跪在那裏,巋然不動。


    溫惜玉有些著急:“衛姐姐,你倒是起來呀。地上涼,你可不要受涼了。”


    溫惜玉迴眸望了一眼時翎,後者卻陰沉著臉不再說話。


    溫惜玉又道:“夫君!你倒是勸勸衛姐姐呀!這地上涼,衛姐姐身子嬌弱,若是生病了該怎麽辦?”


    時翎沒有看溫惜玉,隻冷冷說道:“她若是愛跪著便讓她跪著吧。她的要求,我辦不到。”


    說罷,時翎便甩了甩衣袖離開了。


    溫惜玉見時翎離開了,忍不住跺了跺腳。而後,她慢步走到衛靈桃的跟前,緩緩彎下腰身。溫惜玉笑眯眯的望著衛靈桃有些得意的說道:“衛姐姐,您瞧,夫君他真是冷漠,就算念及舊情他也該幫幫你的是不是?而且……地上這麽涼,我看著都心疼你,他竟然都不心疼,衛姐姐,你可千萬別怪夫君呀。”


    衛靈桃沉了沉眸子,冷冷說道:“王妃真是心地善良。如若你真的心疼我,不如你陪著我一起跪著?指不定王爺心疼了,柔情泛濫幫助我呢?妹妹這麽關心我,想必你一定會答應的。”


    溫惜玉微微皺了眉,有些不自然的笑著說道:“衛姐姐可真會說笑。其實……其實我知道衛將軍府出了事,真的是第一時間就求我夫君幫助您了,隻是……王爺他還為上次你我之間的事情掛懷,他總覺得姐姐你欺負我,縱使我怎麽解釋他也不願意相信,所以,他怎麽也不願幫助姐姐您,就連過往的情分他也不管了。姐姐,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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