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色濃稠如如墨,月光清涼如水。水墨相融倒像是一副水墨畫。漫天的星子在這幅畫中顆顆閃爍,卻不明亮,像是被一層灰蒙給住了,隻能透出無比虛弱的光芒。


    白日裏喧鬧充滿陰謀的皇宮在這片夜裏安靜沉睡了,黑漆漆的沉默不語,似乎是白日裏的爭鬥讓它疲倦了。然而,有一處屋舍卻依舊亮著明晃晃的光。那是時翎的書房。


    時翎的書房之中,燭火的光芒紅彤彤的,似乎是染上了清晨朝陽的光輝。燭火小心翼翼的來迴舞動,很有風情卻不盡情,似乎是被屋內沉默的氣氛給壓抑著。


    時翎的臉,在一片明亮裏顯得是無比的黑暗,陰沉,他的一雙眸子死死盯住手中的公文,然而他的眼神卻並未停留在公文中的內容上。他的眸子像是粗糙冰涼的墓碑,滿是荒涼。


    沉默了許久,時翎才緩緩抬眸,薄唇輕啟:


    “她當真是那樣說的?”


    環青城望著時翎,緩緩點了點頭。


    “華西村的事情,皇上雖然明麵上沒有怪罪太子殿下,但是暗地裏皇上已經在懲罰他了。畢竟皇上對於太子的期望還是很高的。雖然說太子平日裏做事縝密,偶爾失誤一次並不算什麽,但隻因為華西村的事情是太子攬下的,所以這次失誤皇上根本就是無法忍受的。再加上……朝堂之上皇上對太子的說辭讓諸位大臣不滿,大臣們都認為太子此次事情辦的太欠妥當,身為當朝太子,沒有把握的事情如何能貿然行動?所以,諸位大臣紛紛私下進言讓皇上懲治太子殿下。”


    “諸位大臣?恐怕隻是那些想拉攏我的大臣們吧。”時翎冷笑。


    環青城淺笑。


    “少主倒是看的通透。那些大臣們瞧著如今太子不得寵而少主您又深得皇上器重,一個個都恨不得將自己的心都掏給少主您看,以表示他們要跟隨您的決心。所以眼下願意跟著太子的人恐怕隻有衛將軍府的兩位了。這不,皇後著急了,最近一直在張羅著要幫太子納太子妃的事情……聽愚官說啊……”


    “太子妃不太子妃的我不感興趣。”時翎滿臉不耐煩的打斷了環青城的話:“我想知道的是,沐風逃脫懲罰是因為阿桃說的話嗎?那番話真的是阿桃說的?”


    環青城愣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


    “皇上聽了眾位大臣的進言,一氣之下將太子關在佛堂,他本來已經打算剝奪太子處理朝堂公文的權利了,可偏偏……”


    “昨日,七公主因為太子的事情憂心不已,無奈找不到人傾訴便托人去將軍府將衛姑娘給請進宮來。衛姑娘聽說太子被罰的消息後暴跳如雷,她跟七公主說華西村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不是少主您的作為,但是就算是少主您的作為,您的作為也是欠妥當的。”


    環青城偷偷瞄了一眼時翎,見到後者已是麵色鐵青,他連忙閉上嘴,不說話了。


    然而時翎卻是不滿的皺了皺眉頭。


    “為何不說了?快接著說下去,我倒要聽聽我的作為是怎麽欠妥當的。”


    環青城有些猶豫,可他見時翎的態度如此強硬,終於還是開口了。


    “衛姑娘說,華西毒人雖然在南越國上下造成了不少慌亂,使人心惶惶,可將他們全部處死也不是明智之舉。華西毒人中雖有不少內心陰暗想禍害他人的人,可是終究還是有善良的人的。那些善良之人不該枉死。衛姑娘說,華西毒人來源不明,此次雖然毀滅了華西村,但究其原因還是不清不楚,當然,毒液人究竟有沒有徹底被除掉也是個未知的。如若下次再有毒液人出現那該怎麽辦?她認為,當時的情形下,不該急匆匆的將他們處死,而是應該設法讓他們冷靜下來。讓其中不曾參與危害行為的毒液人離開華西村,住進皇家特意準備的一處地方,在那處地方,他們暫時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同時還會提供醫者給他們治療。一來可以撫慰他們的內心,二來醫者在治療的過程中興許可以有些發現。”


    “她說的倒是簡單,想方設法讓那群得了失心瘋的人冷靜下來,如何冷靜啊?”


    “少主,衛姑娘說完剛剛那番話皇上便恰巧出現了。皇上也問了剛剛您問過的問題。”


    “阿桃是怎麽迴答的?”


    “接下來的迴答是衛姑娘迴答的,但也不是她迴答的。”


    時翎皺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環青城說道:“衛姑娘說,要想讓那群毒液人冷靜下來其實很簡單。他們拚命的想感染他人無非是因為害怕加上嫉妒。他們害怕因為自己的特殊便受到旁人的歧視,害怕自己稍微軟弱了就被他人處死。所以,隻要朝廷向他們保證可以維護他們暫時的安全並且還為他們提供生活保障,那麽他們自然是不會再胡亂行動了。當然,這並不代表朝廷就對他們完全放鬆了。明麵上朝廷可以放任他們自由,但是暗地裏還是要對他們進行監視管理的。衛姑娘說完這番話皇上可是大大的讚賞啊,可是衛姑娘卻未接受讚賞,她對皇上說她剛剛的那些話都是太子殿下教的,還說太子殿下並不是沒有謀劃,隻是將一切都謀劃好了卻未來得及實施。同時,她還將太子受傷的經過像說故事一樣的說了一套,當日在朝堂上太子肯定將自己的傷勢說的雲淡風輕吧。這樣一經對比,皇上自然是心軟了。畢竟在他的心裏,太子依舊是太子,日後國家還是會交到他的手上的。所以太子便躲過一劫了。”


    “這可真是妙啊!”時翎陰陽怪氣的歎了一聲:“我這邊為她的傷勢擔心來擔心去的,她如今恢複了,倒是活蹦亂的去搬起石頭砸我的腳了!”


    “阿桃她憑什麽幫沐風說話?她是在故意氣我不成?”


    “少主難道是吃醋了不成?”環青城忍不住笑道:“明明是少主您先欺負人家姑娘的,現在反倒去怪人家姑娘了。那衛姑娘和太子殿下可是青梅竹馬的情意,不管少主你有沒有在他們倆之間插著,衛姑娘總歸是會幫太子說話的。”


    “你胡說!那……那我當時和阿桃在一起的時候阿桃對沐風可不像現在這樣!”時翎紅著臉有些無賴的說道:“這會子沐風可要高興壞了!”


    “少主這又是生的哪門子的氣?”環青城有些哭笑不得:“其實衛姑娘所做的也並沒有錯啊。論情分,衛姑娘和太子自幼便相識,並且……曾經還有過“與子偕老“的約定不是?論常理,衛姑娘也曾受過太子不少的保護,如今太子受難了她豈有不幫的道理?所以衛姑娘幫太子說話也沒什麽。少主您就不要想太多了。若是少主真的放不開,為何不去把人家姑娘尋迴來?”


    “別胡鬧!”時翎聽言頗為激動的說道:“我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便不會後悔。我如今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陰沉,灰暗,暗無天日。甚至……我的靈魂和良知都在飽受煎熬,這樣看不到未來的日子我怎麽能拉阿桃過來?更何況,如今毒蠱蟲未除,我若是接近她半分,便是傷害她十分!”


    時翎深唿吸一口氣,說道:“得讓宋爺爺趕緊加快除了毒蠱蟲的腳步了。不然,我這心裏一日也不得踏實。”


    “少主,您放心,等我們大業成了,您和衛姑娘還是有可能的。”


    “不管可能不可能了,隻要她能開開心心的,此生安安穩穩的我也就沒有遺憾了。可是……”時翎苦笑了一聲,繼續說道:“可我真的好害怕她會忘了我。”


    “不會的!”環青城無比堅決的說道。


    時翎有些訝異。


    環青城忙咳嗽了幾聲掩飾自己臉麵上的不自然。


    他說:“我的意思是,衛姑娘把少主您放在心尖上自然是不會望了您。可是少主,你若是真想未來有可能,你現在就不該把一切都做的那麽絕!”


    做的那麽絕?時翎複又苦笑了一聲,他何嚐想將一切都做的那麽絕?他何嚐想將後路全部封死?他和衛靈桃的未來一直在他的腦海裏浮現,有悲傷的,有幸福的,也有平淡的。可是每一種對於他來說都是奢望。


    他是個沒有未來的人,他又如何能在未來裏構想他和她?她可以在未來語笑嫣然,張揚明媚,可是他……或許已經變成一抔黃土消散在風中了。


    想到這裏,時翎有些黯然。他怕環青城瞧出他的異樣,忙收斂了情緒。


    時翎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今日我在紫竹城內碰到了一位故人。我想將他安排在我的身邊。”


    “故人?”環青城頓時警惕起來。


    時翎起身,拍了拍環青城的肩膀,笑著說道:“青城大哥你不必緊張。那位故人是我曾經住在祁連山寨裏認識的,他的人品我最相信不過了,而且他也十分的有情有義。我的命就是他救的。”


    “不是我緊張,而是眼下的形式緊張。少主,你我現在都已經在棋局上,這多一顆棋子少一顆棋子可不是簡單加減的事,稍一疏忽可能這盤棋就毀了!”


    “您放心,我明白。”


    “我記得您對我說過,那祁連山寨裏的人都是衛家的那位姑娘帶過去的,按道理說,他對那衛家姑娘的感情才應該深厚一些。可如今,他為何要過來尋你?而且還偏偏是在如今這種緊要的關頭。少主,您可要考慮清楚了。”


    “青城大哥,你放心吧。你說的道理我都懂,可是如今我們既要做成大事,就該對人有信任才是。”時翎笑著說道:“秦頌大哥我很是放心,他對阿桃忠心耿耿,有他在我身邊,保護阿桃的人便多了一個,我自然也就能放心的做我想要做的事情了。”


    “所以少主您接受那秦公子是為了衛家的那位姑娘?少主,你怕不是瘋了?”環青城的臉上已有怒意:“既然那位秦公子那麽忠於衛姑娘,你將他留在身邊可不就相當於在身邊留了個隱患?那秦公子不明緣由,定會認為你是故意拋棄衛姑娘的,他難道不會報複你?”


    “青城大哥,我看你是戲台子上的戲看太多了。感情的本不能強求,這個道理大家都懂,他如何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同我翻臉?更何況,他既然想保護阿桃,就必然得留在我的身邊,因為以他現在的狀況,他是萬萬不會去找阿桃的,甚至他的存在都會瞞著阿桃。再者說,他對我也算是一片忠心,畢竟我們曾經在祁連寨一起生活過,他的為人我很是清楚。隻要日後我們不和衛家有什麽衝突,他是斷然不會背叛我們的。”


    “秦大哥這兩年受了不少苦,是我愧對與他。如今,就當是我報恩了。青城大哥,秦大哥這兩年疏於武藝,但是他又不願過著清閑的日子,就勞煩你多多帶著他了。”


    環青城隻好點頭。


    “你可是還有事情?”時翎瞧見了環青城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道。


    環青城點點頭:“少主,那您和衛姑娘分開的原因是不是得瞞著秦公子?”


    時翎點頭:“那是自然。如若他將一切都告訴阿桃了,那我的努力豈不是白費了?還有,我們的複仇計劃也要保密。”


    “公子不是說信任他嗎?為何你的複仇計劃可以告訴三皇子和溫子恆卻不能告訴他?”


    “這並非不信任。”時翎猶豫了片刻才說道:“我之所以將我的計劃告訴三哥和溫子恆,是因為我要同他們談合作。說是合作,實際上不過是彼此之間的交易,既然是交易,就該有籌碼。三哥和溫子恆雖然蠢了些,但也並不是好糊弄的。我一開始準備是編一套說辭隱藏我的身份的,可後來一想……未來的事情不可捉摸,說不定我的身份哪一天就被揭露了,到那時……別說是和他們合作了,直接是挖個坑把我埋了的結果。既然如此,倒不如一開始就將一切都說清。你瞧瞧那兩個西域煉藥的人,他們曾在時辰莊園小住過,我和娘親長得那樣像……如若我騙了他們,指不定沒過幾日身份就被拆穿了。”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你我還有其他人我們都應該變得聰明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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