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英的思緒飄到了多年前。


    那個時候的南越國還在先皇的統治之中——


    那個時候的南越國雖然國土遼闊,但是卻並不富庶。朝堂內,官員萎靡頹廢,醉生夢死。他們官官相護,沆瀣一氣。朝堂外,百姓們的賦稅又加重了。而那一年,南越國天災不斷,百姓們辛苦種的糧食最終全部爛死在瓢潑大雨裏。


    百姓們的溫飽得不到解決,朝廷的搜刮卻仍不停止,百姓們的生活苦不堪言,個個饑腸轆轆,麵色發青。為了填飽肚子,山上的樹皮成了他們的果腹之物。


    恰逢那年,鄰國的幾個國都不停的騷擾南越國邊境,然南越國的將士根本無力抗衡,於是鄰國的氣焰更盛。


    戰爭就在南越國最飄搖零落的時候被打響。


    南越國表麵上的平靜終於被打破,烽火連天。


    南越國的將士死傷無數,邊境的幾個城都也被攻陷。南越皇憂心忡忡,然朝堂內的官員也想不出任何對策,平日裏誇誇其談的大將軍們此刻再沒了氣焰,他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城都一個個被敵人侵占卻無能為力。


    一時間,南越國上下人心惶惶。


    南越皇震怒,於是下令將南越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都拉來充軍,同時,開放國庫,將糧餉全部發放給將士們。


    然而,那些仍然沉迷於眼下安逸、萎靡自私的官員們竟然一層層的克扣下了糧食,於是,運送給將士們的糧食少了大半。


    然而,南越國民已被饑餓衝昏了頭腦,他們竟然結隊去搶官兵手中的糧食。官兵拔刀想向也阻止不了那些百姓,於是南越國內部的矛盾也一觸即發。


    沙場上屍橫遍野,國都之內也是血流成河,餓殍無數。


    南越國已是飄搖將倒,似乎再也沒有挽救的餘地。


    卻在這時,一黑衣少年帶領著一波人馬浩浩蕩蕩的闖入了紫竹城內,同時他帶來的,還有送給百姓們的救命糧食。


    少年憑著一把劍刃衝入了南越皇宮、衝到了南越先皇的麵前。


    少年神色冷峻,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是鏗鏘有力。


    他說:“懇請皇上將大軍全部交付於我,我會拯救整個南越國!”


    南越皇望著眼前尚且稚嫩的少年,滿麵愁容,然而少年堅定的眸光卻深深打動了南越皇。


    南越皇最終還是答應了,就……死馬當作活馬醫吧。或許,是上天眷顧南越,派來了救兵呢?


    那段時間,南越皇幾乎一直待在承安寺裏燒香祈福。


    而那位少年真的替南越國帶來了奇跡。


    少年憑借一人之力帶領了整個軍隊奮勇殺敵,他頗為懂得撫慰人心,所以一時間軍心大振,士氣高漲。


    而少年則憑借著自己高超的武藝和手中的英魂劍帶領著軍隊奪迴了南越國失守的一座座城池,並且直逼對手國的國都。


    飄零破碎的南越國在少年的領導下,僅僅用了半年的時間便又恢複成了那個完整的南越國。


    一時間,南越國上下盡皆歡騰,南越皇也在宮內備好了宴席等著少年凱旋歸來,並且南越皇已經打算將這個少年收入朝廷。


    然而少年卻並沒有爽快的接下這塊別人眼裏肥的流油的肥肉,他當著文武全臣的麵細數了南越國連連衰敗的種種原因,甚至還提出了整頓南越國的方案。


    霎時,各位大臣們的臉麵上掛不住了——盡管少年在指出官員們的問題時沒有指名道姓,但是那些大臣們自己做的事情心裏是再清出不過了,如今自己的短處被人當麵揭發,他們的心裏除了不悅,更多的是慌張和害怕。


    於是剛剛還在對著少年諂媚巴結的官員們一瞬間倒戈相向,他們都在用自己最激烈的情緒數落著將他們從水深火熱中救出來的少年,他們說他膽大妄為,意氣用事,有些膽大的甚至說他有造反的意圖。


    少年靜靜的看著眼前這些麵色赤紅、唾沫星子滿天飛、整天無所事事的大臣們,他不發一言。


    南越皇卻看著少年,眼眸裏含著讚許的笑意。


    而後,也正如少年所言,南越皇將南越國好好整頓了一番,百姓們的賦稅不僅降低了,而且朝廷還專門撥出一部分的銀兩去補貼百姓。同時,朝廷的官員也被裁減了大半,南越國也出了重新招納賢才的告示,一時間,南越國各個地方有才華的人都前往紫竹城參加考試。往日清冷頹廢的紫竹城忽然間熱鬧的似是過節一番。


    而那位少年,也順了皇上的意願留在南越國當了大將軍。他費盡苦心將南越國的軍隊上上下下重新整理了一番,還根據各個將士能力的不同從總軍隊裏分出了一些小軍營。


    南越國的大整再加上軍隊的秩序化,南越國以飛快的速度發展起來。百姓安居樂業,各個城都都在將士們的守衛下蓬勃發展,幾年後,南越國成了周邊國家中最富庶的強國。而少年因帶領軍隊又連連打了幾次勝仗,於是少年成為了南越國的護國大將軍,享受著無上殊榮。百姓們也對他稱讚連連。


    少年正是衛英。


    他當年是奉著時辰的命令去拯救垂危的南越國,拯救那些苦不堪言的黎明百姓。他是時辰的大弟子,從小便生活在時辰莊園裏。他跟著時辰後麵勤修武練,在時辰的指導下習讀兵法。他原以為他會守著時辰莊園一輩子,守著時辰一輩子。然而,當他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當他看到百姓們慌張無措的模樣、還有,當戰勝勝利時,舉國歡騰的景象……他內心的想法便在那一刻動搖——


    他想守護這個國家,守護那些百姓。


    但是,朝廷和江湖是兩個世界,他隻能選擇一個生存。


    於是衛英找到了時辰。


    時辰知曉衛英的意思,但他卻沒有挑明。因為知道衛英歸來,所以時辰便早早的吩咐廚房準備了豐盛的晚宴,師徒二人把酒言歡,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然而二人卻絲毫沒有倦意,他們又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直到第二天天色破曉。


    衛英明白,縱使他再舍不得師傅舍不得時辰莊園,此刻也到了他該離開的時候了。


    而時辰也在這個時候開口說要驅逐衛英,他收迴了衛英身上關於時辰莊園的星標和令牌,他說,從今日起,衛英再也不是莊園中人,他和時辰莊園再無瓜葛,日後若是有機會相見,那也隻能當作陌生人,而他時辰,也與衛英斷絕了師徒關係。


    縱使衛英不舍,可是他選擇的路必須得承擔這些不舍。


    衛英在離開莊園時在塞北的熱土上對著莊園重重磕了幾個響頭,一是感謝時辰多年的養育之恩,二是感謝莊園裏照顧他的所有人,最後,則是拜別這裏的歲月。


    衛英駕著馬離開塞北的那天,一輪圓日通紅的掛在莊園的上頭,紅色的光輝似是一團大火包裹住了時辰莊園。


    那個時候的衛英沒有想到,等到多年後他再迴到莊園,莊園真的置身在熊熊烈火裏了。


    離開了塞北後的衛英再也沒有迴去過,他在紫竹城裏娶妻、生子,他為南越國浴血奮戰,日子過得平淡又壯烈。


    他也不止一次的迴想起莊園裏的生活,每次從迴憶裏抬起頭,他對師傅的思念就更深一分,他不止一次的在腦海想象著再次見到師傅時的情形……然而,他還沒有見到師父,小師妹時茗就出現了。


    時茗是和當時還是太子的南越皇一同進宮的,時茗和衛英相見的瞬間,兩人的眸子裏都湧上了大片的歡喜、驚訝和激動,但也隻一瞬,二者的眸子裏的沉靜便填滿了其他的情緒。


    時茗當衛英是陌生人,同樣的,衛英也是。


    而當時還是太子的南越皇迴宮後不久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如今的南越皇,由於先皇對衛英的重視,南越皇也和衛英的關係十分親密,私下裏他們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朝堂上他們也是彼此信任的君臣。


    正是因為衛英對南越皇的了解,所以他才一次次偷摸摸的去找時茗,他勸她離開。然而,時茗卻始終都不聽他的勸。


    在他的印象裏,時茗一直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小師妹,同時,她的性子卻又是極為清冷的。他還記得在小師妹二八年華的時候,時辰因為愁著時茗遲遲沒有在感情上開竅,便將他和師妹叫到一起,說要給他們二人牽線搭橋,他還記得當時二人的反應——他們頗有默契的同時搖頭說了“不”字。於是時辰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便向江湖發布了時茗要比武招親的消息,一時間,寂寥廣袤的塞北土地上頓時熱鬧了起來。


    時茗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美人,所以消息一出,各個江湖好漢都忙趕著趕到了時辰莊園的比武招親的擂台。


    江湖好漢們各個都想一睹時茗的芳容,但是那些天裏,時茗都是以麵紗遮住了自己的容貌,她高傲的對著那些江湖俠士們說,隻有在比武中贏過她、成為她夫君的人才有資格看到她的模樣。


    最終,一切都在時茗的計劃之中,那些趕往塞北的江湖俠士們一個個的都敗在了時茗的手中。


    幾天的比武中,時茗除了偶爾嘲笑一些武藝不濟的俠士外,便再沒有多話。


    她是那樣的高傲,那樣的清冷,那樣的遙不可及。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世人隻可遠遠觀賞,卻始終無法靠近她分毫。


    所以衛英時常在想,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男子才能配得上他的小師妹?他或許武藝高超,英姿颯爽,叱詫風雲,可以給予她一世的保護;又或者,他平庸老實,善良忠誠,溫柔可靠,可以給予她一世的溫暖。但是他怎麽也沒想到,他的小師妹最終竟然會喜歡上南越國新的君王。


    而看到她為了留在他的身邊委曲求全做個見不得光的小宮女,為了他斂去身上的光芒與芳華,為了他她離開了塞北離開了時辰的身邊,為了他……她竟然變得暴躁癡狂。


    或許,這就是他的小師妹愛一個人的方式,她是真的愛慘了他……所以,在一次次的失望過後,她還是選擇安靜等待,直至最後,心如死灰。


    她最終還是離開了皇宮,但是她並不是聽衛英的勸的,而是在一顆心徹底傷透之後……


    時茗離開之後,南越皇也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他時常在處理公文的時候發呆,也時常在宮裏散步散著散著就散到了香茗閣的門前。


    衛英的心裏也稍許有些欣慰了——他的小師妹愛的男人,終究也還是放不下她的。但是後來……時茗離開皇宮的第十二年,南越皇對時茗的思念與日俱增,但是增著增著卻變了質。衛英看著南越皇越來越暴躁,處理政務越來越力不從心,他的心裏隱隱約約湧上了不安,他隱隱察覺到南越皇眸子裏流露出來的殺意。他想將這份殺意從南越皇的眸子裏給消除,但是……他還未來得及處理,一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便將他召迴了戰場,而等他迴來時,便得到南越皇已經派人去毀滅塞北的消息。


    他匆忙趕到塞北,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衛英從未想到,再見到時辰莊園時,莊園已經變成了一堆焦土,而他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師傅,而他對於小師妹的記憶也隻停留在十二年前。


    故人無法再見,生者卻悲痛永恆。


    塞北焦土裏涕泗橫流的衛英和此刻在衛家祠堂裏淚水漣漣的衛英重疊在了一起。


    七年了,除了衛英的臉上多飄上了一層蒼老之外,他並無過多變化。他此刻的悲傷和心痛與七年前比起來,一點都沒有少,相反的,還增多了。


    “師傅……”


    “師妹……”


    衛英一聲聲的喚著,就好像隻要他一直唿喚下去,時辰和時茗就能重新活過來。


    巨大的悲傷淹沒了他,他在悲傷的河流裏掙紮,奔脫,他拚盡全力……可是他卻越陷越深。


    平日裏冷靜的衛英在此刻是癡狂的模樣,平日裏嚴肅的衛英在此刻宛如一個受了傷痛苦的孩童。


    時光歡快的朝前奔跑著,他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也不知道以後會是怎樣的情形,但是他知道,自打他做出選擇的那一天起,一切都不是他能夠隨心所欲的掌控的了的。


    他的師傅,他的師妹,還有整個時辰莊園,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仇恨生根發芽卻無能為力。他可以心懷天下,但是唯獨那三者,無法光明磊落的存在他的心中。


    而之於時翎,他也有愧疚。但是他也隻能看著愧疚生根發芽,他不能幫他,同樣的他也不能讓靈兒插手。


    他又何嚐不是自私的呢?


    衛英忽然淒慘的笑了笑。


    他在祠堂裏一直待到天色灰暗,衛夫人叫他去用晚膳了他才將麵上的情緒收斂,而後離開了祠堂。


    往事已經如煙,未來的事情還是看造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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