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英下朝迴家就看到了自家女兒百無聊賴的坐在院子裏的秋千架上慢悠悠晃蕩的模樣。


    衛英輕聲歎了口氣,然後扯開一抹慈愛的笑容慢慢的走到了衛靈桃的身邊。


    “靈兒,怎麽了?為何有些悶悶不樂的?”衛英擒住了秋千的繩索,秋千不再搖晃了。


    衛靈桃悶悶地歎了口氣,然後她抬起頭望著衛英。


    “沒有不樂。隻不過今天看得書有些無聊罷了。”


    衛英卻捋了捋胡須哈哈大笑了。


    “靈兒,最近八皇子沒有來找你?”衛英假裝不在意的問道,眸色卻是多了幾分深沉。


    衛靈桃輕輕搖了搖頭,眸光卻頗為憂愁的投向了衛英。衛靈桃小心翼翼的輕聲問道:


    “父親,最近宮中事情很多、很忙嗎?”


    果然,他還最終還是做出了選擇。而這個選擇早就在衛英的預料之中了。


    一瞬間,衛英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憂傷。


    他靜默的看著眼前的衛靈桃,眸子裏填滿了不忍,無奈,還有一絲心疼。他多麽想開口直接告訴他的女兒,八皇子今日、以後,他都不會再來了。過往的日子就像人家屋頂上煙囪裏騰升起來的輕煙,它們隨風散去,再也不會迴來了。而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可是,他又如何開口談及?


    衛英深沉的歎了口氣。


    “父親,您怎麽了?”衛靈桃望著半天不作聲的衛英,有些不解,隨即像是明白了什麽,她連忙起身攙扶著衛英到了不遠處的圓玉桌旁坐下。桌上有一壺剛沏的茶水,衛靈桃給衛英甄了一杯茶。


    衛英自然很是欣慰。他端起杯盞喝了一口茶水,看到衛靈桃充滿期待的眼神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


    “最近宮裏事務多,繁忙得很。時翎啊,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整天東奔西走的,我看他最近都瘦了不少。不過他還是很關心你的,今天還特意找到我向我打聽你的情況。”


    怕衛靈桃瞧出端倪,衛英忙又端起杯盞喝水好擋住自己飄忽不定的視線。


    衛靈桃卻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她一邊搖晃著手裏杯盞,看著茶水裏的茶葉浮浮沉沉,一邊低聲喃喃自語:


    “可是我昨天還悄悄溜進宮去了,碰到了沐風哥哥,沐風哥哥說最近宮裏不忙啊。而且……而且我明明看到了時翎的身影,我喊他他卻不理我,反倒加快腳步匆匆離開了。我以為他沒聽見,便追了上去,為此我還偷偷溜到了他的宮門口,可是無論我在他的宮門口怎樣喊他,他都不理我。”


    說到這裏,衛靈桃頓時覺得無比委屈。她眨巴著眼睛望著衛英問道:


    “父親,你說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時翎對我有了誤會啊?可是思來想去,我最近也沒犯什麽事情啊。”


    衛英望著衛靈桃小心翼翼、包含委屈的目光,心也疼的更加厲害。


    “父親,我怎麽感覺時翎他在故意躲著我故意不見我?”


    “那你認為他為什麽要躲著你,為什麽不願意見你呢?”


    衛靈桃茫然的搖了搖頭。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多想了。”衛英強扯出一抹笑容望著衛靈桃:“時翎他花了兩年的時間終於在宮裏站穩了腳跟,朝裏的那些大臣也終於對他刮目相看了,所以他現在自然要趁著這個機會多處理一些事務,讓大家對他徹底死心踏地。”


    “可是……我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其實……”衛靈桃望了一眼衛英,欲言又止。


    “其實什麽?”衛英鼓勵衛靈桃繼續說下去。


    “其實……”衛靈桃舔了舔唇,然後端起麵前的茶水咕咚咚一飲而盡。


    別人借酒壯膽,到了衛靈桃這兒就是借茶壯膽了。


    衛靈桃鼓足了勇氣。


    “其實就在十幾天之前,時翎帶我去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是他精心設計、精心搭建而成的。那個地方一部分呢像我們初遇時的塞北,一部分像我們生活在一塊的祁連寨,平日裏,時翎可會說話了,但是那一天他卻半天都沒能憋出一個字,而且他還分外的緊張。所以……我懷疑那天時翎是想和我談論婚事的事情的。”


    “婚事?”衛英抬高了嗓音,眸裏的色彩卻沉了幾分。


    衛靈桃紅著臉點了點頭,同時也有些不安的看了衛英一眼。


    “父親……其實早在兩年以前,時翎就已經同我商量婚事的事情了,但是那個時候我想著我才迴家沒多久,還沒好好的陪陪您和娘親,所以我便拒絕了。但是那時我和時翎已經約定了,他會花費兩年的時間在宮裏站穩腳跟,而我則會等他兩年。如今,已經到了兩年之後了……”


    “父親,我知道我說這樣的話可能會有些不矜持,可是又有誰能夠對待感情那麽冷靜呢?我喜歡時翎,我知道時翎也喜歡我。所以我和他在一起是必然的,而談及未來,確實會有很多未知,除了你和娘親,時翎是我的未來裏最清晰的一顆星辰。所以,父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衛英有些急躁的打斷了衛靈桃的話,在觸及到衛靈桃的目光後他先是歎了口氣,隨後粗糙的大手輕輕撫了撫衛靈桃的腦袋。


    “你放心吧,就算我對時翎有什麽不滿那也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以前我不喜歡他那是因為我覺得他太浮躁,太高傲,似乎什麽事情他都不會放在眼裏,而且我總覺得他不靠譜,不是你可以依托的良人。其實現在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但是兩年的時光裏,我也確實看到了他在努力,所以我也感受到了他對你的用心。靈兒,如果時翎真的會和你成親,我……我是不會反對的。”


    衛靈桃聽了衛英的話,歡喜立刻就爬上了她的嘴角,最後蔓延到眉梢。她太興奮了,所以她並沒有聽出衛英話中的落寞和空洞。


    衛英不是真的同意,同樣的也不是真的拒絕。因為對於一件已經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同意和拒絕已經沒有了意義。


    “父親!謝謝你!”衛靈桃蹦蹦跳跳的跳到了衛英的跟前,在他的臉上狠狠親了一口,隨即更加歡樂的說道:


    “父親您都不反對了,那麽娘親自然也不會反對。我現在就去詢問娘親的意思!”


    說罷,衛靈桃又歡樂的蹦蹦跳跳的離開了。


    衛英臉上強扯出來的笑容在衛靈桃的身影消失在自己視線裏的那一刻驟然崩塌。


    他沉沉的歎了一口氣。


    牢獄中發生的一切,他曆曆在目。時翎冷峻的眉眼、嗜血的眼神、還有他手中冰涼鋒利的劍刃……


    他承擔下了他不曾犯下的罪行,他拯救了南越皇與時翎岌岌可危的父子關係,又或許他拯救了南越國,可是,他卻害慘了他的女兒——他的靈兒將會失去她最愛的少年,同樣的,幸福也會遠去。


    他不知道時翎會在何時同衛靈桃說清一切,也不知道時翎會以什麽樣的方式,但是他知道,他的靈兒一定會痛苦萬分。他不忍她承受那樣的痛苦,可是他又能有什麽辦法?他不想讓她成為君王利益裏的犧牲品,可終究,他還是把她給推了進去。


    其實,他早該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的。當時翎迴到那片浩大的樓宇中時,當南越皇對時翎萬分寵愛時,當時翎與靈兒的關係日益密切時,他早該料到的……


    可是,他什麽都阻止不了。


    又或者,打從九年前,他就錯了。


    如果那個時候,他硬氣一點,將牢中的俘虜全都放了,那麽衛靈桃就不會帶著那群人躲在祁連山離,那麽衛靈桃就會乖乖的待在將軍府,留在他的身邊,她就不會再和時翎相遇了。


    又或者,在最初祁連山的兩年時光裏,他就該不顧一切的衝上山去,將他的女兒給抓迴來。


    那樣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萬事都會在慢慢歸順到它原有的軌跡上。那樣的話,衛靈桃便不會有痛苦,相反的還會更加的幸福。


    衛英低下頭看著杯盞裏的茶水。茶水已經亮了,茶葉也已經泛黃,它們慢悠悠的、虛脫無力的沉浸到了杯底,然後,它們成了舊葉。


    沒有人會再品這碗舊茶,但是他們還是會迴味它是新茶時苦澀又香甜的味道。


    時光追溯到七年前。


    那一日,衛英剛從戰場上殺敵歸來,他剛剛脫下身上堅硬的盔甲,臉上的血跡還未來得及擦幹淨,便從德公公的嘴裏知曉了皇上已經派了暗探去屠殺時辰莊園的消息,而皇上給他的命令則是在事成之後將那些江湖上的暗探全部殺死,不留下任何可以走漏風聲的人。


    皇上命令他一日之後動身即可,因為那些暗探辦完了事情之後會在指定的地點等著他去交銀兩。


    然而衛英卻馬不停蹄的趕到了塞北,一路上他不停也不歇,連口幹糧都沒有吃過,可是到了塞北的時候他還是晚了一步。


    那個曾經輝煌壯闊的時辰莊園、那個大漠上的傳奇就那樣潦草、迅速的成為了一大堆的肮髒的黑土。


    濃烈的黑煙包裹著巨大的血腥味讓衛英的胃開始翻江倒海。他強忍住內心的惡心在黑土堆裏拚命尋找,然後,已經一片模糊的時辰和時茗的屍骨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兩行清淚從衛英的眸子裏滾湧而出,他強忍住內心的憂傷與悲憤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然後,他緩緩跪倒在地,在那一片滾燙的熱土上對時茗還有時辰的屍骨跪拜。而衛英的衣衫已經被那團尚還滾燙的黑土蒸的破爛不堪。


    緊接著,他發現了時翎的存在,與此同時,皇上的暗探也尋到了他的眼前。


    那些麵目可憎的小人笑嘻嘻的說道:“你主子的辦事效率還真是高,這麽快就派人把銀兩送來了?可是,我們這還沒搜查完呢!”


    “你們不必再搜查了。”衛英不動聲色的立到了時翎的跟前,神色冷峻的對著眼前的人說道。


    為首的人正欲說什麽,卻見衛英拔出劍刃刷刷的就將眼前的人給解決了,他的動作被巨大的怨氣和怒氣包裹著,頗有砍倒一切之勢。


    他還要去追剩下的一群人,所以便不能在此地耗費時間。臨走之時,他望了一眼那個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小身影,最終他還是沒有選擇帶著那個身影離開。


    隻是,他沒有想到,在他離開之後,皇上又派阿德來塞北查探,最終發現了時翎尚且活著的消息。


    而後的事情,便那麽發展了。


    ……


    從往事中迴過神來,衛英隻覺得身子發冷,他察覺到臉上有什麽東西濕漉漉的便伸手去撫摸——竟然是眼眶裏泛出來的淚水。


    衛英慢悠悠的起身,然後他拖著步子慢慢走到了衛家祠堂,打開了祠堂深處的暗門。


    暗門被打開了,時辰和時茗的排位赫然出現在了衛英的眼前。


    衛英分別在時辰和時茗的牌位前燃了三炷香,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行祭拜之禮。


    “師傅,對不起,是我沒能照顧好小師妹,沒能保護得了你們。”衛英的眸色裏滿是悔恨與悲戚。


    “七年前,我被一場戰事纏了身。我本該能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的,我也察覺到了皇上的殺心,可是……可是為什麽一切都來不及了呢?為什麽辦法沒有早一點被我想出來,為什麽我沒能阻止皇上?我趕到塞北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我真的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能狠下心竟然能做到那麽絕?”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傅,你的恩情衛英此生此世都報答不了。如若害你們的是別人,徒兒一定將他的人頭提過來祭奠你們,可是這個人偏偏是皇上!偏偏是南越國的君主!徒兒不能背叛這個國家不能棄天下蒼生於不顧!所以,請您原諒徒兒無法為您報仇,並且……並且還欺瞞少莊主。您如果泉下有知,怎樣懲罰徒兒都沒關係,而且,徒兒現在也遭到報應了。靈兒她……”


    衛英已經泣不成聲,無法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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