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76消失的俘虜


    衛傾華和時翎參與的那場戰役,俘獲了大批的敵國將士,而俘獲的將士裏,有一部分不甘心受辱,在被押往南越國的路上選擇了自我了結,而剩下的一部分,自打踏上了南越國的國土,他們便有了一個統一的名字——俘虜。


    然而,時翎卻不這樣認為。


    踏上南越國土之前,時翎和一群俘虜們同樣的要經曆幾天幾夜的奔波和勞碌。一路上,時翎和其中的幾位俘虜聊了很多,方才知道,這些俘虜的心思其實並沒有那麽的陰暗與狠毒,他們奔赴戰場,無非就是為了家人和國家的安寧。他們之於南越是敵國,同樣的,南越之於他們也是敵國。更何況,兩軍對壘,總有滿盤皆輸的一方,僅僅用最終的結果去評判人心的好與壞,說到底總歸是狹隘的。


    時翎忽然間就明白了九年之前,衛靈桃所做的一切。九年之後,他也要做衛靈桃曾經做過的事情——他要救下這群俘虜。


    時翎把他的決定告知南越皇之後,南越皇和沐風都為之一怔,沐風似乎從時翎的身上看到了衛靈桃曾經的影子,一瞬間,他的心裏不知道是苦澀還是欣慰。糾結了很久,他還是選擇讚同時翎。


    而南越皇……許是經曆了太多的殺戮,見證了太多的血腥,所以當時翎提出要將那些俘虜放在他的侍衛大營裏由他管理的時候,南越皇隻是猶豫了片刻,而後便同意了時翎的做法。


    南越皇幽幽歎氣,或許,衛靈桃和時翎所做的都是對的。


    那些個俘虜在侍衛大營裏的表現一直都很好,而為了讓這些俘虜在侍衛營裏不受歧視,時翎沒有選擇在他們的身上刻下俘虜印。


    時翎對他們說,既然我選擇了你們便把你們當作自己人,我相信你們,同樣的也希望你們相信我。


    一時間,時翎在軍營裏名聲大振,侍衛大營裏的侍衛軍們相處融洽,同樣的,他們對於他們的將領也欽佩有加。


    然而好景不長,那些個融入了軍營裏的俘虜在一夜之間徹底消失在了南越國皇宮的侍衛軍營裏,再也找不到蹤跡。


    時翎出現在侍衛大營裏的時候,沐風已經到了。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你跑到哪裏去了?我派人到處找你!父皇那邊已經得知消息了,估計父皇正在氣頭上。”沐風望著急匆匆趕過來的時翎,不免有些責怪。


    時翎滿懷愧疚的望了一眼衛靈桃,而後將目光投在了沐風的臉上,眉頭緊鎖。


    “你派人找我有什麽用,我又不是消失的人。你……可派人去搜查消失的侍衛兵了?”


    “不是侍衛兵,是俘虜。”沐風的神色滿是不悅:“他們來到侍衛大營還未滿半年,按照規定他們還不算是合格的侍衛兵,所以兵冊上隻登記了他們的姓名卻並未載下他們的畫像,所以在宮裏也一時不好搜查。但是,我已經派辰毅去核對各宮的人數了,一些和他們常在一起訓練的侍衛軍們也參與了搜查,但是,都沒有結果。”


    沐風頓了頓,而後繼續說道:“我估摸著,他們應該已經離開皇宮了。昨日是鄰近的國都派使者送貢品的日子,我想,他們應該是混入使者的隨從裏出宮去了。他們想出這樣的計劃一定考慮了很久……八弟,當初我們就應該在他們的身上印上‘俘虜印’的,這樣的話他們也不會萌生要逃出去的心思。如今他們逃離在外,要想抓迴他們簡直就是大海撈針。可是……畢竟他們是敵國的將士,他們的家園被我們占領,隻怕他們會存心報複!”


    “俘虜印?”時翎不禁冷笑,“我當初既然選擇接納他們,就不會選擇對他們有任何偏見。如今出現了這樣的後果我自然會承擔一切責任,但是……我相信他們,不會做出對人民不利的事情,我與他們交談過,其實他們之中大部分的人還是心性純良的人,他們不喜歡戰爭,也不喜歡殺人,隻是上了戰場,一切都身不由己。”


    “那你能確保他們內心沒有一絲一毫的仇恨?”沐風挑眉,兩隻漆黑深沉的眼眸直溜溜的盯著時翎,而後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八弟,不是我不相信你,也不是我有偏見,而是……你該明白,人心複雜,善惡難辨!”


    時翎沉默不語。


    他閉上眼睛慢慢沉思,一幅又一幅的畫麵湧現在了他的眼前——


    首先是七年前的祁連寨。他被阿桃帶到祁連寨時,首先看到的便是陳紹慫恿著大家夥反抗和逃離,人群中有隨之附和的但也有出言反對的。


    而兩年前的祁連寨喪失在了火海裏,源頭是陳紹,但是拚死守護他和衛靈桃的卻是祁連寨的寨民。


    如今……時翎清晰的記得他將那些別人口中的俘虜帶進侍衛大營時那些所謂“俘虜”明亮且燦爛的眸光,那是對生活的期待,對未來的盼望,更有,對他的信任。


    善良與險惡,光明與黑暗……


    不。


    時翎謔的睜開眼睛,而後朝著沐風堅定的搖了搖頭。


    “我不相信他們會背叛我,我寧願相信這背後另有隱情。”


    “一個人到了一個陌生的新環境選擇離開的原因無非隻有三種:一種,是對家鄉的深深眷戀遠超於對新環境的新奇;其次,是他們無法融入新環境,找不到歸屬感;最後,新環境裏的人和事物會拚命的驅趕更加拚搏努力的他們,即使他們在這個地方找到了歸屬感,找到了熱愛,但是周圍的人卻依舊把他們當作是入侵者,拚命的驅趕他們。但是在我看來,這三種可能都被排除了。第一,他們的家園已經覆滅,據我了解,他們之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單身壯丁,沒有妻兒也沒有父母,所以他們已經沒有家園了更無處可去了;第二,根據我的觀察,他們融入這個新的環境很快,他們已經完全適應了軍營裏的生活;第三,我侍衛軍營裏的侍衛兵們個個平和近人,他們和侍衛兵們相處在一起絕對沒有人拿他們當外人,所以第三條也是不成立的。綜上看來,他們的離開不是蓄謀已久,而是……另有隱情。”


    “隱情?”沐風挑挑眉,“那你說說有何隱情?一群俘虜選擇離開,若非是他們自願又有誰會強行帶走他們?更何況,他們也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又是一陣沉默。


    時翎低下頭不再說話,但是眉宇間極力隱藏的不滿卻暴露無遺,而沐風,此刻也是鐵青著臉。


    氣氛頓時尷尬和僵硬起來。


    衛靈桃瞧著鬧得有些不愉快的兩人眉宇間也浮滿了愁容。她輕輕扯了扯時翎的衣袖,時翎沒有反應,而後她便拉了拉沐風的衣角。


    沐風感知到了衛靈桃的擔憂,忙迴之一笑。


    “靈兒,你不必擔憂,我和時翎會處理好一切的。”


    “那你打算怎麽處理?”時翎聽言,帶著挑釁的意味迴問沐風。


    “我……”沐風皺了皺眉,卻沒再說話。


    該如何處理?眼下的這群俘虜,沒有俘虜印作為標記,相反的他們在南越國已經生活了一段時間漸漸的已經熟悉了南越國的生活習慣,他們身著南越服飾出了宮,混入了茫茫人海裏。就如同一根針墜入大海,它雖然不是海水,但是混在茫茫無盡的海水裏,它也就成了海水。眼下若是想要打撈也是無從下手了。


    沐風啞言,時翎卻忍不住冷哼一聲:


    “既然想不出辦法,那麽就請你不要隨意打保證。”


    衛靈桃忙拽了拽時翎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時翎也聽話,隻撇撇嘴,便不再說話了。


    氣氛頓時又安靜了下來,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天氣,沉靜卻很壓抑。


    對發生的事情該如何處理,依舊是沒有頭緒。


    沉默了良久,沐風複又開口說道:“要不然,我們就下令搜城吧。”


    “他們的人像雖然沒入畫冊,但是,找來畫師,按照軍營裏其他侍衛對其中一兩人的模樣進行敘述進行作畫,這樣出來的人像應該與他們的模樣差別不大。然後我們再將畫像傳入紫竹城以及邊界城郡,號召底下官員和城民一起尋找。”


    “他們是一起逃出去的俘虜,對於他們而言,外麵的世界是陌生的,而他們也會表現出極大的團結,所以,他們肯定會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絕不會單獨行動。而為了能夠生活下去他們肯定會想出謀生之法,但是他們身無分文,也沒有其他本事,有的隻是力氣,所以他們肯定會在茶樓或者是其他需要人力的地方做苦工。我們可以順著這個方向查下去。”


    “那如果找到了他們你打算如何處理?”時翎待沐風說完後,忽然丟下這樣一句話。


    一時間,沐風竟不知如何迴答。他瞧了瞧眉眼澄澈的時翎,再看了一眼眸子裏充滿著期待的衛靈桃,思忖了半晌,終於輕聲歎了口氣。


    “如果找到了他們……”沐風神色幽幽,他的雙瞳裏填滿了深不可測和冰鎮寒冷,而他最終說出來的話也是冰涼刺骨,沒有溫度――


    “殺了他們。”


    沐風神色平靜,仿佛在說一件雲淡風輕的瑣事,但是他口中的寒冷還是忍不住讓麵前的兩人打了個寒顫。


    “為什麽?”時翎的神色裏帶3著不解,但更多的是隱忍的憤怒。


    “為什麽就不能讓他們過著普通的生活?如果他們真的逃到了宮外真的如你所說在南越國討生活,那麽如若他們沒有做出傷害國民的事情為什麽就不能讓他們過上平穩的生活?”


    “時翎!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沐風終於壓抑不住心底的怒氣,氣衝衝的朝著時翎吼道,當他看到時翎身旁有些受驚的衛靈桃時口氣又忍不住的緩和了下來:“時翎,兩軍對壘就必有一方稱王而另一方為寇,作為俘虜本來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利。更何況,你已經給了他們一次機會了,他們既然選擇了擯棄你又何故處處替他們維護?平穩的生活?自他們做出了離開這裏的決定開始,平穩的生活就徹底和他們無緣了!”


    沐風不禁輕歎了一口氣,而後繼續說道:“南越開國以來,已經經曆了大大小小無數的戰爭,而戰爭中所遺留下來的俘虜,他們的結果隻有死。時翎,這一次他們之所以能活下來,完全是因為父皇相信你、尊重你的決定。你已經不再是不諳世事的孩子了,這兩年來你的進步確實很大,但是有些道理你還是不明白,比如――對敵人仁慈,就是對你自己殘忍。時翎,你不再是塞北莊園的少主,也不是祁連寨裏無憂無慮的少年,更不僅僅是父皇的兒子,你是南越國的皇子,是南越國的歡明王,任何事情你都應當以大局為重。時翎,不要再優柔寡斷了。”


    “所以,這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父親的意思?”時翎慢悠悠的問道,他的目光犀利,就像才出鞘的劍刃,冰冷鋒利。


    這一次,沐風卻沒有迴答。


    時翎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嘲諷,他拉著衛靈桃的手欲匆匆離開,然而還沒有走多遠便被沐風喚住了。


    “父皇暫時不會見你,你也不用去父皇那裏討說法了,父皇心意已決。”


    “他為什麽不願意見我,是因為他也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時翎,當你在考慮我和父皇殘不殘忍的時候,我和父皇考慮的是怎樣為你‘理想的行為’善後。你以為我們想殘忍,你以為我們想做劊子手?時翎,你知不知道俘虜消失的消息已經在宮內傳播的沸沸揚揚,你知不知道我和父皇所做的都是為了你!我們都不想你兩年的努力因為這一件事情而白費,更不希望你的名譽因此受損。時翎,你用兩年的時光便在皇宮裏站穩了腳跟,獲得了臣心和軍心,我們都不希望你的一切被輕易毀去。”


    時翎不語,他的麵色依舊沉靜,但是眸子裏卻已是波濤洶湧。


    沐風卻並未看到這一切,他緩步走到了時翎的麵前,負手而立,聲音冷淡的繼續說道:“你現在可能還無法接受我們的決定,但是你試想一下……你帶迴來的那些人,其實你自己都還分不清楚他們是善是惡,你隻憑你自己的感覺去相信他們是好人,那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你要選擇其中一個留在靈兒的身邊當靈兒的貼身侍衛,你會選誰?我想,你誰都不會選。所以時翎,這個國家之於我和父皇,就是靈兒之於你,所以哪怕我們的行為偏激了一些,那也都是在為這個國家考慮。我們不知道這個國家在未來會麵臨什麽樣的風險,但是目前任何出現的小隱患,我們都會將它除去。”


    時翎仍沉默不語,但是從他的眸光裏不難看出,他已經默認了沐風的說法。


    沐風歎了口氣,轉身正欲離開,身後卻忽然傳來了時翎清冷的話語。


    “你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的幫助我?”


    為什麽?


    沐風迴轉身子,目光也跟著迴轉——沐風輕輕看了一眼衛靈桃,而後目光才投在時翎的臉上。


    沐風衝著時翎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而後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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