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閣位於荒漠之中,然其庭院中卻是綠樹蔥蔥,紅花朵朵,有清水從精雕細刻的假山之中流下,發出生機勃勃的嘩啦啦的聲音。


    庭院中,一名藍衣少年稚嫩可愛,他模仿前方的老者和清麗的女子的動作練習著武步,而後聲音清脆的問道:


    “外公,娘親,我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召喚出時辰心令啊?”


    藍衣少年的眸光如雪水般純淨,在紅日的照耀下熠熠生輝,他如畫的眉眼也浸泡在沉沉的落日之中,宛如置身於一團熊熊的大火裏。


    前方被少年喚作外公的老者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迴過身來笑嘻嘻的抱起自家的外孫:


    “等你哪天有了心愛的姑娘,你就能召喚出心令了!但是,你要知道,隻有你自己變得強大了你才能掌控這股強大的力量才能保護好你愛的人!”


    老者一邊說著一邊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清麗身影,而後有些不滿的繼續說道:


    “你可別學你娘親!拿了這純正的力量去救心思不正的人!”


    “父親!”清麗女子的臉上明顯有些不悅:“翎兒還小,你不要過早跟他說這些。”


    老者複又大笑:“教育孩子就要從娃娃抓起,這樣他才肯好好練功!我們時家的孩子可是從小就是優秀的!翎兒骨骼清奇,天資聰慧,倒叫你我省心了。而且……”


    老者的麵上忽然浮現了一抹愁容,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外公,你怎麽了?”少年郎扯了扯老者的胡子嗓音清脆的問道。


    老者這才又恢複了笑容。


    “外公沒事……外公隻是擔心,我年紀越來越大了會保護不了你們。翎兒,你一定要強大起來,保護自己也保護身邊人……”


    “嗯!我會快快長大,我要保護外公,我要保護娘親,而且我如果有了喜歡的姑娘,我一定一定會努力保護她!”


    老者聽言,爽朗的笑聲迴蕩在整片沙漠裏。


    而衛靈桃耳聞目睹了這一切,淚水早就模糊了她的眼眶——她前方宏偉的樓閣正是時翎生活過的時辰莊園,而藍衣少年及另外兩人則分別是時翎、時辰和時茗。


    衛靈桃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太過真實,就像是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經曆過的。時翎是她最熟悉的,但是時辰和時茗,明明她沒有見過,可是此刻見到竟也覺得無比的親切。


    眼前的一切美幻且平靜,如同平靜瑰麗的深海,而她,就想慢慢的墜入那片深海裏。


    “時翎,我來了。”衛靈桃輕聲喚著,她的腳步也開始變得輕盈,她踏著步子緩緩的前行,她的動作很輕,似乎是怕踩碎了眼前的平靜。可是,她每走一步,眼前的莊園就離她遠上一步。衛靈桃害怕會被前方的人影丟下,於是忙加快了步子匆匆的向前跑去,她越跑越快,似乎就要飛起來,但是眼前的樓閣也迅速的迴縮,迴縮,最後成了一團漂浮不定的黑影,時翎和莊園裏其他人的笑聲在天邊迴蕩,最終,笑聲漸漸被風給吞滅了,黑影也破碎成了一盤散沙,莊園和時翎都消失不見。


    衛靈桃重重的摔倒在了輕盈的細沙上,她感覺不到疼痛,卻能感覺得到巨大的悲傷在籠罩著自己。


    “時翎……你不要離開……”衛靈桃低聲喃語,一滴滾燙的淚珠墜落在了熾熱的沙坡上散發出“刺啦”的一聲響,同時漂浮起來了還有團團煙霧,而後,沙漠消失了,一片巨大的火海籠罩了她。


    衛靈桃被熊熊的大火給炙烤著,她隻覺得自己就要融化。


    “咳咳……”衛靈桃忙捂住口鼻,在火舌堆壟起來的巨大城堡裏不斷的尋找出口,然而幾番尋找都是未果。


    同樣的,在這時,一抹藍色的身影在火海裏蜷縮著掙紮,他的臉上和身上都是血跡斑斑,看樣子他已經受了很嚴重的傷,但是他仍強撐著身體向更深的火海裏爬去。


    “時翎!”衛靈桃急急的喚道,她順著時翎的方向快步向前,可是無論她怎麽跑,她都無法觸及到時翎。


    “時翎,不要再往前了,前方是無盡的大火,會燒死你的!”衛靈桃隻能空喊,然而前方的人影卻絲毫聽不見她的話,仍固執的靠著自己滿是血跡與傷痕的手慢慢前行。


    “阿桃……我來了,你別怕,你要等著我……”少年的眸子裏是向死而生的堅毅,他憑著體力已經透支的身體掙紮著向火海前進,然後,他終於抵達了火海。


    火海的那頭,仍是火海,但是那一頭的火海卻有一位身著紅裝的少女。


    時翎穿透了火海,隻為尋得那位紅衣姑娘,他們立在火海裏,目光灼灼的望向對方,就好像此刻的他們正處於世外桃源。


    衛靈桃認出來了,那個紅衣姑娘正是她自己。


    “時翎,你怎麽來了?”另一個自己問道。


    “我說過我不會離開你。”時翎眉眼彎彎,聲音裏已經沒有了疲憊,隻剩下深情:“阿桃,等打完這場戰役,我就娶你。我們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永遠不要分開。”


    “好哇!”另一個自己笑聲爽朗,她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同時也叫時翎伸開,而後兩個拇指緊緊的勾在了一起,另一個自己聲音清脆的說道:“到時候我要穿最美麗的衣裳。拉鉤,不許反悔。”


    衛靈桃見到這樣的情形忍不住落下淚來,她邁著步子緩緩的向前行,生怕自己的動作太大敲碎了眼前的一切。


    “時光緲緲不可追,流年匆匆不可迴,宇宙星辰蒼茫浩瀚無邊界,風雲浩蕩匯聚我心田!今生今世吾願不蹉跎!”


    絕望又堅定的聲音在耳邊迴蕩起,一聲又一聲,循環往複。衛靈桃隻覺得頭痛難忍,她跪下身子,雙手死死的捂住耳朵,可是一陣接著一陣的聲音仍然不斷的往她的耳朵裏湧去,她開始抱頭打滾,眼前的一切在她的眸子裏放大又放大,火勢熏天,火舌妖嬈,最終,火舌慢慢向她靠近,吞滅了她……


    火勢忽然間就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深沉陰冷的黑夜。


    剛剛火焰裏渾身是血的時翎與此刻黑夜裏虛脫無力的時翎相重疊,兩者是一個人。


    時翎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行走在陰冷的夜風裏,風將他身上的血跡吹到凝固,也將他從鮮活的模樣吹到了枯竭。


    衛靈桃小心翼翼的向著時翎走去,這一次,眼前的時翎沒有因為她的靠近而漸行漸遠,也沒有逐漸變得模糊飄渺。


    衛靈桃到了時翎的眼前,緩緩俯下身子,而後緊緊的抱住了時翎。


    “時翎,你怎麽樣了?”衛靈桃聲色顫抖。


    “我沒事。”眼前的時翎忽然間變得鮮活,他抬起頭,眸光明亮的衝著衛靈桃笑。衛靈桃正欲迴之一笑,那雙明亮的眸子頓時破碎了光彩。


    時翎忽然皺眉,而後一口腥熱的血從他的嘴裏噴薄而出,最終,他的整個身體都沾滿了鮮血。


    “時翎……”


    衛靈桃的話音剛落,耳畔又迴想起了時辰心令的聲音,起先是若隱若無,而後,那聲音越來越大,最終在衛靈桃的耳畔揮之不去,不斷作響。


    “啊——”衛靈桃終於支撐不住,撕心裂肺的呐喊聲從她的喉間爆發,滾燙的淚水也隨之滴落下。


    衛靈桃已經泣不成聲:“時翎……不……不要……”


    “時翎,不要再使用時辰心令了……”


    “時翎……我要你好好活著,我不要你拚了性命來護我周全……”


    衛靈桃的眸子裏充滿了痛苦,也充滿了絕望,她的聲音淒厲冰涼,叫人聞之感傷。


    不知過了多久,盤旋在衛靈桃耳邊的聲音終於變得虛無縹緲,最終消失殆盡。


    眼前複又變得一片沉靜,起初的沙漠之地又迴到了自己的眼前。衛靈桃盤縮在赤熱的沙漠上的土地裏。


    唿唿啦啦的風慢悠悠的來,又慢悠悠的走,卷起的細沙曼妙的飄搖,搖晃出窸窣的聲響,而後又嫵媚的離開。


    “阿桃,過來吧。”好聽的如玉的聲音在耳畔迴響起,衛靈桃忙循聲望去——時翎完好無損的立在一大片的暖光裏。


    沙漠上的紅日又圓又大,光澤也是明亮剔透,它浮在時翎的後方,將時翎打上了一層溫暖且和柔的光暈。時翎皮膚白皙的近乎透明,他的眉眼也如畫中的少年郎一樣精致,他身穿金絲羽藍色袍子,腰間佩著一塊美玉,他的眼神明亮又溫暖,像是天上的星星,閃爍著多情的光芒。


    眼前的時翎,像是五年前在塞北時見到的模樣,可是他的身形容貌卻是現在的模樣,衛靈桃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阿桃,你快過來,我帶你迴家了。”眼前的時翎伸出來寬厚的手掌,衝著衛靈桃溫柔的笑。


    這笑容很溫柔,但是卻不溫暖。


    衛靈桃覺得眼前的時翎有些陌生。


    正當她猶豫之時,時翎的身後複又出現兩抹身影,一個是老者,一個是清麗的女子。他們也伸出雙手,衝著衛靈桃溫柔美好的笑。


    “孩子,過來。”蒼老的身影喚道。


    “乖孩子,快過來吧。”清麗的身影也喚道。


    憑直覺,衛靈桃知道她們分別是時茗和時辰,可是她睜大了眼睛去看他們的模樣,卻是怎麽也看不清,他們都立在溫暖的光裏,五官都是模糊,衛靈桃又轉眸去看時翎,此刻時翎的眉眼也是模糊的了。


    “時……時翎?”衛靈桃小心翼翼的喚道。


    藍色的身影溫柔的應了聲,而後張開手掌緩緩朝著衛靈桃靠近:


    “阿桃,到了我們迴家的時候了,我們迴到塞北,迴到我的時辰莊園,這樣我們就可以過著安心的小日子再也不用怕被別人打擾了。而且,我也會聽你的話,不會再用時辰心令……”


    此刻的衛靈桃再也沒有猶豫,一邊點頭一邊將自己的手掌遞給了時翎。


    眼前的時翎緊緊抓住了衛靈桃的手,但是……


    衛靈桃神色一滯——眼前的少年根本就不是時翎!


    時翎的手掌是寬厚並且溫暖的,她隻要扣住時翎的手掌,看到他的笑容她就會覺得心暖就會覺得心安,可是,眼前的少年手掌是如此冰涼,而且……為什麽,她的內心會如此慌亂?


    他不是時翎,那麽時翎又去哪裏了?


    眼前的一切又開始天花亂轉,時翎、時辰、時茗還有整個大漠都破碎成灰,再也尋不到蹤跡。


    此刻,衛靈桃的眼前再也沒有了任何畫麵,隻剩下一團又一團無盡陰冷的黑暗。


    她在哪裏?時翎又在哪裏?


    有隱隱綽綽的聲音在唿喚她——是誰?


    ……


    衛靈桃從夢魘中掙脫開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晌午了,彼時屋外的陽光盛放的燦爛,像是春日裏絢爛的花朵,生機蓬勃。


    衛靈桃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的從夢中驚醒——他的時翎尚且還在危難之中,她又怎能沉迷於夢境沉迷於飄渺的美好?


    她實在是不該。


    而衛靈桃迴過神來,迎麵撞上的便是衛英和衛夫人焦急的眼神,在旁邊的就是衛傾華和沐風了。


    “好孩子,你可算醒了!”衛夫人心疼的望著衛靈桃,一邊說著一邊替她擦去滿頭的大汗:“允月跟我們說小姐有些不對勁,我忙和你父親進屋來看你,便見你口中一直低聲喃喃,手也在胡亂揮舞,我們怎麽叫你你都不應……”


    衛夫人用衣袖抹了抹眼眶的淚水,複又說道:“你知不知道,娘親擔心死了。”


    衛靈桃扯開一抹蒼白的笑容,有些愧疚的望著衛夫人:“娘,爹爹,是女兒不好,是我讓你們擔心了。”


    衛英卻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他鬆了一口氣慈愛的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身子虛,快將這碗藥膳給吃了。”


    衛英接過允月遞過來的藥膳舀了一勺伸至衛靈桃的眼前:“這可是你找的那位神醫送的藥材,臨走前他還囑咐我們要盯著你喝下。”


    衛靈桃卻沒有半點要喝藥的意思,她目光定定的望著衛英,而後薄唇輕啟:


    “父親,時翎他……怎麽樣了?”


    “八弟已經無礙了。”沐風瞧出了衛英臉上的為難忙搶答道:“隻是他的身體還是太虛,所以還在宮中靜養。你若想早早的見到他,便把藥給喝了,你的身體早早的恢複了,便能早早的去看他。”


    衛英也道:“你喝完了藥,為父我陪你一同進宮去看望八皇子。”


    衛靈桃的眸子裏頓時流光溢彩,她的唇角洋溢起巨大的微笑,而後端起衛英手中的藥膳一飲而盡。


    而此刻,一抹黑色的身影正靜悄悄的立在將軍府的屋瓦之上,他靜靜的打量著衛靈桃房中的一切,沒有人注意到他。


    黑衣男子的嘴角扯開一抹嘲諷的笑容,他低聲自語,又像是對衛靈桃說的:


    “既然你那麽喜歡少主,那麽我便成全你吧。少主用性命嗬護你,那麽從今日起你便也隻得拿性命去嗬護少主,如若哪一天你背叛了少主,那麽你此生便會飽嚐夢魘纏身的痛苦,你會深深的陷入夢境裏,掙不脫、逃不掉。一遍又一遍的迴味著過去的種種痛苦,沒有盡頭……”話畢,黑色的身影便飛速離開了,就像來時一樣,沒有任何人能夠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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