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下了諭旨,詔曰:衛家有女,名曰靈桃,性格乖順,品性溫純,待人親和,與人交好,不擅作惡。城西大火,起勢蹊蹺,究其原因,與衛家姑娘並無關係,然城中流言來勢洶湧,朕定會派人深究,查火勢根本,探流言真假,還無辜之人清白。


    聖旨一下,紫竹城裏便炸開了鍋。


    有人歎曰,此詔一出,便是要壓製這城中的流言了。無辜之人是誰?便是那衛府的千金小姐,何謂還無辜之人清白?不過是看在衛將軍保家衛國的份上,護住他的女兒,同時護住臣心罷了。


    也有人道,南越皇向來聖明,此番頒下聖旨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衛將軍英勇善戰,仁慈清明,絕不會是縱容家中兒女為非作歹的庸臣。城中流言,如狼似虎,傳著傳著便失了真假,萬不可因為不明真假的事情便傷了護國忠臣的心。


    於是城中之人迅速分成了兩撥陣營,一撥堅信流言是假,紛紛為衛將軍鳴不平;一撥卻堅信流言是真,用惡毒的語言咒罵著衛靈桃狠毒。


    城中人聲鼎沸,喧鬧嘈雜,如爐中之水,汩汩冒泡,蒸汽嫋嫋,熱鬧至極。


    衛靈桃便行於飄渺雲霧間。


    忽然,有一老者,衣著襤褸,蓬頭垢麵,手裏杵著個拐杖顫顫巍巍的晃到了衛靈桃的眼前,而後“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衛靈桃驚唿一聲:“老人家,你怎麽了?”一邊驚唿著一邊將老者慢慢扶起。


    老者緩緩睜開渾濁的雙眼,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誰後,兩行清淚淚便從他渾濁的雙眼裏緩緩流出,流經他滿臉的溝壑,最後散落在他幹裂的嘴唇上。


    “你是將軍府的衛姑娘?”老者嗓音嘶啞,像是秋日的枯葉,在瑟瑟冷風裏顫抖。他的聲音雖小,但是墜落在空氣裏卻散發出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過往的行人皆以詫異且驚顫的目光打量著身著紅衣的衛靈桃。


    有人低聲耳語:“這就是傳言中放了一把火燒了城西村的衛家姑娘?”


    另一人忙扯住前者準備指向衛靈桃的手,急道:“別瞎說!都說了是流言,真假未知,切莫惹惱了姑娘!”


    衛靈桃聽聞,也不惱,隻裝作沒聽見,笑眯眯的望向老者,點了點頭道:“我便是衛將軍府的衛靈桃,老人家,您找我有何事?”


    老者連連點頭,一雙粗糙有力的大手緊緊的抓住了衛靈桃的衣袖,他的眉宇間展露出興奮,夾雜著激動。


    “衛姑娘,我總算找到你了,總算找到你了……”老者說話時,嗓音在止不住的顫抖:“衛姑娘,你可還記得三年前?三年前,小老兒我孤身一人從隔壁城都的偏遠村寨趕到紫竹城,想在城中謀得一分能夠糊口的差事,途徑祁連山,因為饑寒交迫暈死在了山腳下,那日你正好下山,是你救了小老兒我一命啊,你聽聞我家中還有身體殘疾的孫兒,不僅給了我很多盤纏,而且還命手下人將我送迴了村落,替我在村子裏開了家小店鋪,雖然三年來,小老兒我維持的比較艱難,但是好歹也養活了自己和孫兒。隻是……世事難料,我的兩個孫兒已經不在人世,小老兒我也身患重病,我實在是沒有了再活下去的念頭,但我念及姑娘您的恩情……所以四下打聽,便知道您是將軍府的千金!衛姑娘,小老兒我貧困一身,實在是沒有什麽能夠報答您的,隻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次見到你,對你說一聲——”


    “衛姑娘,您的恩情,小老兒我沒齒難忘!”


    “老人家,你快快請起!”


    小老兒一邊說著一邊竟然跪倒在地,正欲衝衛靈桃低頭叩首,衛靈桃著實被嚇了一驚,忙扶住了老者。


    她哪裏能料到這衛府的家丁演一場戲,這麽拚命。


    ……


    而在這位老者之後,衛靈桃也就正式開始忙活了起來。


    比如,紫竹城的副街上,一對年輕的小夫妻當眾吵鬧起來,衛靈桃見了,忙跑向前去勸架、調解。和解後的小夫妻拉著小手滿臉不好意思的衝著衛靈桃道了謝,還十分殷勤的拉著衛靈桃讓她去家中坐坐,衛靈桃自然拒絕。


    再比如,老宋在藥鋪裏忙活的是熱火朝天,衛靈桃瞧見了,忙進藥鋪裏幫忙,一會兒攙扶著走路不穩的老人家將老人送迴家;一會兒又幫忙煎藥,將煎好的藥湯喂入一旁等候的病者嘴裏;再比如,她還跟在老宋後麵學著配藥,製藥。衛英喬裝打扮成市井人的模樣去瞧衛靈桃時,她已經累得連腰都站不穩了,衛將軍的一陣吼聲著實讓她嚇了一跳,這也讓衛英哭笑不得。


    僅一日的功夫,紫竹城內的舊的流言便被新的流言覆蓋去了一半。


    有才從藥鋪裏提著藥包走出來的婆子,眉眼彎彎,滿麵春風。有好事者湊向前去問道:“範大娘,你這是遇到什麽事情了這麽開心啊?說出來也讓我們大家夥跟著樂一樂?”


    範大娘嘻嘻笑道:“我今日身體不適,去藥鋪找了大夫瞧瞧,沒想到卻忘帶了錢財,湊巧遇到了這衛家姑娘,不僅幫我付了藥材的錢,還親自煎了藥喂我喝呢,這丫頭啊,可真是暖心啊……”


    “巧了巧了,我今日在副街上碰到了兩個壯小夥,他們偷了我的錢袋,正巧這衛姑娘經過,幫我搶迴了錢袋!這衛姑娘可是個熱心腸啊,起先我還不知道她是衛府的小姐,是旁人告訴我我才知道的,這姑娘如此麵善,怎麽瞧也不像是會做出傷天害理事情的人啊!”


    旁人也忙跟著一同附和,最後竟齊齊誇讚起衛將軍教導有方了。


    而這城中的流言在衛靈桃活躍在紫竹城的第二日便幾乎消散了,偶爾有幾個不和諧的音符也被湮沒在了大浪般的人聲裏。


    衛靈桃出現在紫竹城內的第二天搗鼓的陣勢有點大,她在紫竹城的副街上開設了粥蓬。


    紫竹城的副街上多住些困苦之人,隻能勉強填飽肚子,所以粥蓬一開設,這些人便紛紛趕去排隊取粥了。


    衛靈桃穿著便服,秀發一挑,便成了一束馬尾,看起來幹淨利落,卻也美麗大方。她在粥蓬裏忙裏忙外,碰到壯漢少婦便隻盛滿一碗粥,給上兩三個饅頭,若是碰到了稚童老者,份量她便給的足些,來粥蓬的城民足夠多,幸虧有紅夏和允月幫忙她才能稍有空閑。


    望著團坐在一起喝著稀飯吃著饅頭的村民,衛靈桃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欣慰,她揮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走到了人群裏。


    “諸位,我是衛將軍府的衛靈桃。”衛靈桃立在人群裏,巧笑盈盈。而副街的城民瞧這衛家姑娘說話了,紛紛將嘴裏的食物吞咽下去,然後一本正經的望著衛靈桃。


    “我知道,我這個時候忽然出現在紫竹城裏做些殷勤的事情可能會讓你們厭煩,你們可能會覺得我是個假好人,偏偏趕在流言紛飛的時候做這些事情。我也承認,我這兩日的所作所為確實有些投機取巧,我也明白,僅靠我這兩日的作為也無法讓你們立刻對我改觀。但我想說,前番日子的流言實屬虛假,我衛靈桃做過的事情我會承認,但是我沒有做過的事情哪怕是有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都不會承認。而那些流言也確實給我、給我們衛將軍府招來了不少麻煩。”衛靈桃皺了皺眉,似有些惆悵,也似有些苦悶,而後她又望向城民們,眸光明亮:“但是,我相信,南越國的國民,紫竹城的城民都是聰明非凡有著熱血心腸的,我們的南越皇,為了南越國的安穩,早年不惜親自征戰沙場,剿滅敵軍;我的父親,南越國的護國大將軍,為了南越國的安寧揮熱血、撒熱淚,我的哥哥也常常奔赴沙場,這些你們都知道,並且,我也常聽你們稱讚我們的南越皇、稱讚我的父親!我作為南越國的國民,同時更是衛家的女兒,我如何能夠狠下心腸去摧毀南越王用心血穩固下來的江山?如何能夠去傷害我的父親和兄長用熱血守護下來的寸土和城民?”


    “鄉親們,城西大火事出蹊蹺,具體原因我自然會配合朝廷深查,但是,我想請求鄉親們擦亮你們的眼睛,切莫被奸詐小人利用了傷了城民之間的和氣。我衛靈桃雖為女兒身,但身上流淌著衛家人滾燙的鮮血,我是有著衛家人堅硬的脊梁骨的!所以,我也會像我的父親和哥哥一樣,小心翼翼的守護著你們,嗬護著你們,我,絕不會傷害你們!”


    衛靈桃幾乎是吼著說出最後一番話的,她的臉因為激動很紅很紅,紅到可以看清她肌膚底下沸騰的熱血。


    衛靈桃的一番話也實有感染力,不僅是副街上的人,就連正街上的行人也紛紛趕來,他們聽了衛靈桃的一番話齊齊叫好,甚至有人高聲大喊出了——


    “我們相信誓死保衛我們的衛將軍府!我們相信聖明的南越皇!”


    而後便是一陣接著一陣的齊刷刷的私語——


    “衛家姑娘是個好人,未嫁姑娘是個好人啊!”


    一時間,紫竹城內人聲鼎沸,過往行人皆圍聚在一起,他們的臉上或激動或興奮,氣氛歡鬧的像是在過節。


    沐風偷偷瞧著這一切,嘴角浮上了一抹笑意。他匆匆趕去皇宮,將所見所聞絲毫不漏的說與了皇上聽,南越皇聽後很是滿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而此刻在紫竹城裏,時翎不動聲色的走到了衛靈桃的粥蓬前,待後者盛滿了滿滿的一碗粥看清了來者何人時,不禁咧開嘴笑了起來。


    “這位公子,我瞧你穿著不凡,氣質更為不凡,這碗粥我可是不能贈與你了,不然會遭到旁人說閑話的!”衛靈桃嗓音清澈,眸光靈動,時翎自然被逗得發了笑。


    “我來所求的可不是這一碗粥。”時翎抬起手,替衛靈桃揩去了額頭上沁出來的汗珠。


    “我所求的……”時翎望著衛靈桃,手也順勢停到了衛靈桃的手邊,時翎眉眼彎彎,美眸裏盛滿了笑意:“我所求的,卻是姑娘你,不知姑娘你可願意?”


    衛靈桃向來承受不住時翎溫柔且陽光的笑容,於是她忙點點頭,將手下的活都吩咐給了紅夏和允月,自己拉著時翎的手歡快的離開了。


    紅夏和允月自然是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隻對視一眼歡笑,然後便忙起手中的活了。


    ……


    彼時,暖黃的紅日已經泛上了鮮豔的橙紅,在灰白與藍黑相間的暮色裏緩緩沉浸,紫竹城裏的河流緩緩的流淌,潺潺的流水聲滑過絲絲歡快的樂符。落日將餘暉灑在歡樂的河流裏,紅星點點,波光粼粼,如打磨的光亮的鵝卵石,在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衛靈桃和時翎就蹲坐在溪流邊,落日將兩人的臉都映得通紅。


    “這兩日可是忙活壞了?”時翎輕輕捋了捋衛靈桃有些淩亂的發絲,眸裏盛滿了歡喜,卻也夾雜著心疼,“我說我要來幫你,你偏偏就不讓。”


    “這兩日的事情我都已經安排好了,自然就不用你來操心了。我聽德公公說,我在牢裏的這些日子,你飯也沒吃好,覺也沒睡好,太傅布置的功課你也沒有完成好。你已經因為我荒廢了那麽多的時間我自然不能再耽誤你了。”衛靈桃的一雙眼眸亮晶晶的,像是有餘暉灑了進去,“時翎啊,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是你在擔心我的同時你也要好好的。我不希望你因為擔心我而讓自己的身體受累,我也不希望你因為擔心我而讓其他皇子抓住了把柄在背後議論你的不是。時翎,很多事情我都可以試著自己解決,當然啦,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也會毫不吝嗇的將你拖出來,但是,我不希望我成為你的累贅,你的拖累。”


    時翎聞言,眸子裏閃爍起明亮的光輝,像是天上的星子閃爍在他此刻的眼眸裏,他勾起唇角,淺淺微笑,然後他緊緊握住衛靈桃的手緩緩的將那隻手放在了胸前。


    “你瞧,你這番話說的連我的心髒都在反對了。”


    “他在反對什麽?”


    “他在反對你說你是我的累贅和拖累,你應該說,你是我的眼裏的星光和心中的暖陽,因為星光和暖陽啊都和你一樣溫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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