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屋子裏忽然傳出來一陣嬌弱的啜泣聲,聲音很小,像是在被刻意壓製住,但是沐隱還是聽見了。


    沐隱放下手中的鉗子,鐵塊順勢跌入到了熊熊的火焰之中。


    “靈兒妹妹,你可是哭了?”沐隱挑起衛靈桃的下巴,下一刻,衛靈桃那張淚水盈盈的臉便浮在了沐隱的眸子裏。


    平日裏強硬的丫頭此刻竟然流下了眼淚,沐隱不禁有了一瞬間的無措。他,不是能見的姑娘哭的男子。


    “你……”沐隱清了清嗓子,聲音也柔和了下來:“靈兒妹妹,我也不是存心想折磨你,但你態度一直那麽硬,這不,我隻有采取這樣的辦法。現在,你招還是不招?”


    “那……那如若我招了,你是不是就不會再對我用刑了?”衛靈桃被淚水浸泡著的水靈靈的眸子真誠明亮的望向了沐隱。


    沐隱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衛靈桃,他不相信這衛家的丫頭真的就被他屈打成招了。


    “三殿下,反正我都是要一死了,我不想死的太難看……我都招,你能不能就暫時放過我……我的傷口,傷口真的是好疼……”衛靈桃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淚水也不住的嘩嘩直流。


    沐隱笑眯眯的彎下身來,他從衣袖裏取出一塊絲綢方帕,然後用帕子輕柔的去將衛靈桃滿眼的淚水給擦拭幹淨。沐隱的聲音也是特別溫柔:“你若是都招了,我自然是不會再對你用刑了,而且啊還會請來大夫替你醫治傷口,這樣你死得也不會太難看。”


    衛靈桃點點頭:“三殿下,我想通了。就算我不承認,我也終將難逃一死,既然這樣,我還不如選擇一種體麵且快活的死法,隻是……”


    淚水又從衛靈桃的眸子裏湧了出來,而此刻的衛靈桃已經是泣不成聲,好幾次想開口說話,好幾次喉嚨都被堵住了。她隻覺得喉嚨被一團不知名的東西給牽扯住了,她越是哭泣,那團東西越會膨脹,最終撕扯著她的身心,朦朧了她的眼睛。


    衛靈桃不停的用手去擦拭著眼淚,可是越擦眼淚越多,最終她的整張臉和一雙手都是濕漉漉的,好在沐隱一直很有耐心。


    等到衛靈桃的眼淚差不多收住了,沐隱才問:“隻是什麽?”


    “隻是……”衛靈桃的眼睛都哭腫了,她深唿吸一口,然後才慢慢說道:“隻是,我的娘親和父親都很無辜,我希望殿下您不要再為難他們……”


    “這個自然就要看你的表現了。”沐隱笑嘻嘻的將供詞書遞到衛靈桃的眼前,一旁的侍衛們見狀立即將毛筆蘸上了墨水然後遞給了衛靈桃。


    衛靈桃接過毛筆,渾身不停的哆嗦,她望了望沐隱,而後低下頭看著密密麻麻的供詞書,淚水又湧了出來模糊了她的雙眼。


    等她手中的筆落在了供詞書上,那麽那些記載著她從未犯過罪行的密密麻麻的文字便會成為一個又一個的現實了,她對不起她的父母親,也對不起她的兄長。她原以為在危難麵前她會大義凜然,可實際上,她不過是個凡人,她也貪生怕死。如今死已經是免不掉的了,她隻是不想那麽痛苦的離開人世間,她不想死後血肉模糊,讓親人見她不識。


    可是,一旦真的落了筆,那麽衛將軍府便會被推上風口浪尖,她的父親在朝堂之上也會威嚴掃地,往後,無論她的父親走向哪裏,總會有人戳著他的脊梁骨竊竊私語,衛將軍府,將會在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裏慢慢隕歿。


    衛靈桃拿著筆的手顫抖的厲害,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兩個小人,一個小人在對她說,你快簽下名字吧,我真的好痛苦;另一個小人在對她說,你可不能簽,不然將軍府就要倒大黴了。兩個小人一聲又一聲的唿喊,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衛靈桃隻覺得眼前紛亂嘈雜,天昏地暗。


    而她,也是頭疼欲裂。


    沐隱瞧出了衛靈桃的猶豫,於是他遞了一個眼神給司炎。司炎會意,大步走到火爐旁,用火鉗將墜落在火爐裏的那塊已經發紅的鐵塊給夾了出來,他重重的將鐵塊扔到地上,鐵塊墜落在地上發出“咣當”清脆的一聲,而後他舀來一盆水澆灌在鐵塊上,頓時,一陣聲嘶力竭的“呲呲”聲伴隨著白色的煙霧騰升而起。


    “刺啦啦”的聲音在衛靈桃的耳邊不停的迴響,像是奪命的唿喊聲,頓時衛靈桃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等到衛靈桃恢複意識的時候,沐隱已經拿著供詞書在洋洋得意了。


    衛靈桃雙目無神,表情倉皇,等到沐隱將那張寫著她名字的供詞書遞到了她的眼前,她這才醒悟過來剛剛的她做了什麽。


    她最終成了自己都要鄙棄的小人,她最終成了傾倒衛將軍府的罪人。她無法想象,當一向坦蕩光明的衛英在看到那張寫著她的筆墨的供詞書時會是怎樣的驚愕?當衛傾華知曉一切時會是如何的失望?還有她的娘親,她的此番作為,簡直比當時離開給到她的打擊還要大。


    她,衛靈桃,不配做衛英的女兒,不配做將軍府的小姐。將軍府的人都是有傲骨的,偏偏的,隻她沒有,她隻有一堆軟骨頭。


    衛靈桃麵如死灰,形如枯槁。她就像是秋日裏掛在樹枝上的一片枯葉,苟延殘喘的攀在枝椏上,然而,隻要一縷微風便能將她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她隻呆呆的趴倒在地麵上,侍衛將她拉到牢房裏,她也隻是順從,安靜的像是沒了生氣。


    沐隱手持供詞書,負手立在牢房外,居高臨下的望著衛靈桃。


    “靈兒妹妹,這可是第一次見你這麽聽我的話。”沐隱勾了勾唇角,“你說衛家的兩位將軍若是見到了供詞書,會是怎樣的表情呢?吃驚?失望?還是憤怒?”


    衛靈桃如死水般空洞無神的眸子裏此刻有了一瞬的光輝,但是這抹光輝閃爍的卻是絕望之光。她呆呆的望著門外的沐隱,沒有生氣,也沒有埋怨,有的隻是平靜。


    衛靈桃翕動著嘴唇,半晌才輕飄飄的吐出幾個字——


    “我承認了,供詞書上有我的名字了。”


    衛靈桃瞪大了眼眸望著沐隱,又重複了一遍:“我承認了,供詞書上有我的名字了。”


    大牢裏此刻是死一般的寂靜,衛靈桃的聲音輕飄飄的在牢裏迴蕩,竟使得沐隱的後背一陣發涼。


    沐隱張開供詞書,又細細觀賞了一遍,他瞧著此刻的衛靈桃目光呆滯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隻是口裏一直低聲喃喃,她低聲的內容無非就是她剛剛一直說的那一句話。沐隱心想,這衛家的丫頭多半已經是瘋了。


    “靈兒妹妹,你這字實在是醜了一些,但是瞧著大致的輪廓還是能認得清的。”沐隱仍然不想放過已經瘋瘋癲癲的衛靈桃,“靈兒妹妹,來世投胎,可要記得練上一手好字,也不枉你與衛將軍府結緣一場,這將軍府的千金,不寫得一手好字那傳出去可是不像話的。”


    說罷,沐隱便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


    跟在沐隱身旁的牢頭有些不忍的迴頭望了衛靈桃一眼,而後長歎著一口氣搖了搖頭。


    沐隱得意洋洋的拿著供詞書恨不得立刻就飛到皇上的書房去,在他前腳剛踏出大牢的牢門,他便聽到了一陣淒厲的哭喊聲——


    此刻的衛靈桃情緒終於爆發,她不停的敲打著自己的腦袋,不停的將腦袋撞在牢牆上,豆大的淚珠不停的從她的眼裏墜落,滑過她的麵龐,將她臉上的汙漬和血跡都帶到了她的嘴角。


    此刻的衛靈桃哪裏還知曉疼痛?


    她一遍又一遍歇斯底裏的吼叫著——


    “爹,娘,我承認了,我承認了……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將軍府!我枉為衛家的女兒,我對不起衛家!可是,我真的很痛苦,我實在是支撐不下去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爹,娘,是女兒不孝,是女兒給你們的臉上抹黑了……”


    衛靈桃的嗓子已經啞了,但是她的唿喊卻仍不停歇。


    聲音飄蕩在黑漆漆的牢房裏,尖利而又淒慘,像是鬼魅的唿喊。


    司炎雙手抱胸,冷靜的觀察著這一切,又或者說,他在冷靜的等待著衛靈桃的崩潰,而如今衛靈桃的模樣也確實是他所期待的。


    他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嘲諷,臨走前,他還扔了一記可憐的目光給衛靈桃,他堅信,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這衛家的姑娘,下次見到,這衛家姑娘便是一具冰涼腐臭的屍體了。


    司炎匆忙去追趕已經遠去的沐隱。


    “那臭丫頭如何了?”沐隱仍是有些不放心。


    “殿下,這衛家姑娘是徹底崩潰了,臣離開牢房時,她還在聲嘶力竭的哭喊,當我踏出大牢的鐵門時,那哭喊便斷掉了,想必她是哭死過去了。”司炎的眸子裏是掩飾不住的興奮,“臣敢斷言,待這衛家姑娘醒來,牢房裏便會又多出一位癡傻瘋癲的罪犯了。”


    “這可不是我們逼死她的,是她想不開,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


    沐隱拿著供詞書來到皇上的書房,恰好碰上了書房門前的時翎和沐風。


    “喲,這麽巧,太子弟弟和八皇弟都在呢?”沐隱眯著眼縫冷笑著望著眼前的兩人,他瞧著滿臉陰沉的時翎便知道後者是被皇上給打出了書房。


    眼下衛靈桃和整個衛將軍府都處在風口浪尖上,時翎這個時候想懇求皇上放了衛靈桃實在是在做無用之功。


    “三哥,靈兒如何了?近幾日你派人死守著大牢,莫不是在裏麵做著不可告人的勾當?”時翎一遇到衛靈桃的事情自然是無法冷靜,可是他越是激動,沐隱就越開心。


    “八弟,你這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雖然靈兒妹妹平日裏對我是大大的不敬,但我可一直都是很愛護她這個妹妹的。她住在牢房裏,吃的住的我可都是叫人安排最好的給她送過去。”沐隱一邊說著一邊理了理手中的供詞書,“好在靈兒妹妹很聰明,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三哥這是什麽意思?”沐風聽得出來沐隱話中有話,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沐隱哈哈笑道:“我的意思?等我到了父皇那裏你們便都知曉了!”


    “你……你逼的靈兒簽下了你寫下的供詞書?”沐風瞪大了眼睛望向沐隱,怒氣衝衝。


    “哪裏是我逼她的,這可是你的靈兒妹妹苦苦哀求著讓我將供詞書遞給她的。你是不知道,她提起筆寫上自己的名字時可是絲毫的沒有猶豫。”沐隱嬉笑著拍了拍沐風的肩膀,“太子弟弟,你瞧瞧你看上的女人,不過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不知道衛將軍要是知道了這個消息,會是怎樣的反應。”


    沐隱的話音才剛剛落下,書房的門忽然就被打開了,平日裏威武挺拔的衛英和意氣風發的衛傾華慢吞吞的走了出來,此刻他們蒼老不同的臉上卻是浮滿了同等的滄桑。


    衛英和衛傾華沒有絲毫的心情去向眼前的三位皇子行禮,隻用布滿血絲的憔悴的眼神望了望沐風和時翎,然後再看向沐隱。自始至終,他們都是一言不發。


    沐隱自然能夠感受到此刻壓抑的氣氛,但偏偏,他最愛做的事情便是向別人的傷口處撒鹽。


    “護國將軍近日蒼老了許多。”沐隱的麵上浮起一抹極其虛偽的關心的神色,“可是衛妹妹的事情叫你煩了心?”


    “三皇子,明知故問可不是好的習慣。”衛老將軍的嗓音嘶啞,絲毫沒有了平日裏的風範。


    “我也是好意關心,將軍你莫見怪。”沐隱憨笑著說道。


    “將軍。”沐隱笑眯眯的望著衛英和衛傾華,“有個消息我若是告訴你們,你們一定會高興壞的。”


    “我知道,近日因為靈兒妹妹的事情,整個將軍府上上下下那可是哀怨聲重重啊,衛家的兩位將軍也實在是蒼老了不少,我也聽聞,衛家夫人已經哭腫了眼眶,如今又引發了心病……”


    “殿下究竟想要說什麽?”


    “衛將軍你莫心急嘛。”沐隱露出神秘一笑,“我是想說,衛家消沉了太久,如今應該要恢複往日的生機了。將軍,如今我已經撤走了牢房周圍的眼線,你們大可抽些機會去看看靈兒妹妹了。”


    衛英的眸子裏閃過一抹光亮,但也隻是一瞬。


    “三皇子你何時變得這樣熱心了?”衛傾華忍不住衝上一句。


    沐隱也不惱:“本殿下一向追求公事公辦,是半點徇私枉法都見不得的。可如今的形式不一樣了……本殿下想著,你們若是再不逮著機會去看望靈兒妹妹,以後怕是再無相見的機會了。這個人情,我還是能給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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