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錢阿婆從迴春堂的鋪子裏拿了瓶瓶罐罐出來,剛剛還沉靜的表情複又變得歇斯底裏。


    她顫顫巍巍的快步走到了衛靈桃的跟前,一雙渾濁的眸子死死的盯住了後者。


    “你殺死了我家老頭子!”錢阿婆的渾身都在顫抖,一字一句像是從她的牙縫裏擠出來的一般,帶著狠勁兒,帶著肯定。


    衛靈桃剛想迴話,卻見得錢阿婆忽然瞪大了雙眼,死咬著嘴唇,然後,她像拚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將手中的瓶瓶罐罐都砸向了衛靈桃。


    “你不是想要我的東西嗎?你拿去……拿去!”錢阿婆的喉嚨裏像是卡住了什麽東西,讓她的聲音聽起來含糊不清卻又是那麽的驚悚人心,待她的一席話結束,一口新鮮的血液便從她的口裏噴薄而出,錢阿婆倒地了。


    與此同時,沐風也替衛靈桃擋住了那些砸過來的瓶瓶罐罐,瓶罐裏的藥沫隨著夜風飛揚在空氣中,與濃腥的血味混合到了一起。而那群村民,忽然就像發了瘋似的衝著衛靈桃一群人衝了過來。


    衛傾華一邊說著“這群人瘋了”,一邊抵擋著村民猛烈的進攻,當然,他們隻是一個勁的抵擋,不敢出手,惟恐傷了這些村民。


    城西村民忽然發瘋,自然是讓他們奇怪不已,更讓他們奇怪的是,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骨頭們此刻竟然力大如牛了,他們不顧生,不顧死,隻顧一個勁的向前衝,向著衛靈桃向著沐風、時翎、衛傾華衝去。他們一個個瞪紅了眼,咬緊了牙關,就好像完全失去了理智。


    與此同時,那些村民也個個都放下了手中的火把,火焰燒著了城西村裏的雜草,火勢蔓延到了迴春堂藥鋪,頓時火光滔天,濃煙滾滾。


    “你們瘋啦!”衛靈桃驚愕,卻見得那些村民忽然齊聲衝著她怒吼道——


    “是你想要我們的命,是你想要殺了我們!”


    一聲接著一聲,如同一浪接著一浪,此起彼伏。


    衛靈桃不禁皺眉,眼前的這群村民目光呆滯,動作遲鈍,就連說出來的話也是一字一頓,沒有感情。而且,他們的動作、表情都如此一致,倒像是個被人操控的木偶!


    木偶!


    衛靈桃蹙緊了眉頭,眼看著火勢大了起來,那些村民卻還是呆呆的置身於火海裏,過不了多長時間,這些村民便會和城西村一起在大火裏被焚燒成為灰燼。她怒火中燒,卻半分辦法也沒有,她想跳進火海去救那些無辜的村民,可是眼前的火勢卻將她逼的後退連連,她根本沒法向前。而當衛靈桃瞥眼去尋找袁老頭和錢阿婆的身影時,哪裏還有她們二人的屍體?


    中計了!衛靈桃氣急敗壞,卻也無可奈何。


    ……


    城西的大火,燃燒的也是極其雄壯。據前去救火的小官員們說,那場大火裏,城西村的村民一開始顯得尤為平靜,他們在熊熊大火裏隻一個勁的唿喊著“衛姑娘你還我們命來,衛姑娘你要殺了我們”,便再沒有多餘的話,一個接著一個的城西村民被大火燒成了一團火球,而在大火將他們的生命一步步的吞噬到最後一口時,村民們卻接二連三的爆發出了一陣陣慘烈的叫聲,那叫聲在大火次啦刺啦的炙烤聲中顯得格外的恐怖與陰森,那些本被熱騰騰的蒸汽熏得滿頭大汗的官員們聽到這陣叫聲,脊背頓時發涼。


    城西的大火足足燒了一夜,最終在晨光破曉時,騰燒著的大火變成了一縷縷的輕煙。


    昨日還生龍活虎的城西村,今日卻寂靜的可怕——一切都已經成為灰燼了,滿村的荒涼,滿村的黑瘠,滿村的……焦骨。


    一滴淚水從衛靈桃的眼眸裏滑落出來,因為大火的炙烤而滿是黑灰的臉上此刻被淚痕滑出了一條白皙的皮膚。


    衛靈桃呆愣愣的走近那團冒著黑煙的焦土裏,她四下尋望,再也看不見任何一個活物,那些昨日還活蹦亂跳的老骨頭們,此刻竟真的成了一塊塊的骨頭,黑乎乎,殘缺不全的焦骨。


    衛靈桃孤零零的身影立在一團灰燼裏,此刻的她顯得無比的滄桑,仿佛被抽幹了渾身所有的力氣,她有些顫顫巍巍,眼看著就要倒下去。


    “阿桃。”身體失去了平衡卻忽然被一雙強有力的大手給托住,衛靈桃望著眼前的時翎,忽然咧嘴笑了。


    她笑的無比的慘淡。


    “時翎,這些人是我害死的。”


    時翎緊緊抱住眼前蒼白無力的姑娘,搖搖頭:


    “這不怪你……是我沒有掌控好局勢。”


    時翎的嗓音沙啞,像是被滄桑堵住了喉嚨。衛靈桃抬眸望向時翎,卻發現眼前的時翎蓬頭垢麵,灰頭土臉,而那雙本該亮晶晶的眸子此刻竟然蒙上了塵埃。


    衛靈桃隻覺得自己的喉嚨被什麽東西給黏住了,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她深唿吸一口氣,而後也緊緊擁住了時翎。


    城西的一場大火,將兩人的記憶都撕裂了開,眼前是城西,也是祁連寨;眼前是鮮活的生命,也是枯騰的焦土。


    衛靈桃明白,時翎心裏的難受不比她少。所以此刻,她更不能再給時翎負擔。


    “時翎。”沉默了半晌,衛靈桃終於說道:“城西的村民忽然發瘋,裏麵肯定有緣由。有人故意想借我們的手去毀了城西村,這說明,這些村民可能就是所謂的藥人。你我的猜想沒錯,城西村,錢阿婆,袁老頭,他們都沒表麵這麽簡單。眼下線索雖然斷了,但是……隻要錢阿婆和袁老頭還活著,他們就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時翎,這些人不是我們殺的。”衛靈桃望向時翎,眸光堅定。


    而不遠處的沐風望著此刻相擁在一起的倆人,眸光已是黯淡的沒有一點光芒。他明白這場大火意味著什麽,代表著什麽,那是屬於她們倆人之間的殘酷的迴憶,他不曾參與,所以便不能去打擾。


    隻是眼前的這片焦土……沐風不禁咳嗽起來,一整夜的大火,一整夜的濃煙,此刻他的嗓子裏都是濃煙滾滾,但是他滿心滿眼卻是止不住的焦急——


    不遠處的沐隱正和前來救火的官兵們寒暄,昨夜的那場大火起勢特別迅猛,村民們一浪接一浪有規律的唿喊聲直到他們發出慘叫前都聲聲不息,而沐隱,正是在那一片叫喊聲中帶著官兵們前來的。


    火勢已經停息,隻剩下冒著滾滾黑煙的焦土。沐隱和官兵寒暄了幾句後,目光便鎖定到了衛靈桃和時翎的身上。


    沐隱拍拍身上的灰塵,緩步走向前去,然後在衛靈桃和時翎的跟前停住了腳。


    “八弟,交代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該把人交給我了?”


    “把人交給你?”時翎望了望眼前笑眯眯的沐隱,手卻下意識的抓緊了衛靈桃的手腕,將她護在身後。


    時翎皺了皺眉:“你是什麽意思?”


    沐隱輕笑出了聲:“我是什麽意思八弟你這麽聰明如何不明白?”


    “眼前的城西雖然是紫竹城內最破敗的一角,沒有侍衛軍治理,但這也終究是南越國的地界,這些窮苦的村民也是我南越國的國民。如今我國的國民慘死,而殺人兇手就在眼前,你說我如何能坐視不管?”沐隱說這一番話時,笑眯眯的眼睛一直緊緊的盯著時翎身後的衛靈桃,然後,他以無比輕鬆的口氣問道:“小桃妹妹,你說,這害死城西村民的兇手該不該抓?”


    衛靈桃自然明白眼前的這位三皇子殿下想要表達的意思,她也不惱,而是衝著沐隱燦爛一笑:“這兇手自然是要抓,不過三皇子殿下您可得看看眼前的情況,這太子殿下、歡明王殿下,以及已經官複原職的衛將軍……他們可都在呢。這要說起抓兇手,那怎麽排也排不到您的頭上呀,您說是不?”


    沐隱的麵容上明顯的劃過一絲不悅,但也隻是一瞬,巨大的虛假的笑容又迴到了他的臉上。


    “衛家姑娘的本事整個宮殿都是知曉的。”沐隱慢悠悠的說道:“眼前的這三位,衛將軍是你的哥哥,他自然是護著你的,如此我便不多說。而我們南越國的太子殿下,能文能武,有謀有略,對待旁人那是堅決又殘忍,偏偏的,一向睿智果斷的太子殿下卻會因為你而優柔寡斷,當然的,這得歸功於你們多年的情分了,所以包庇你本皇子也是能理解的。”


    沐隱故意加重了“情分”二字的腔調。


    “至於八弟,那我是更不用多說了。就算你當著他的麵手刃了這滿村的村民,他也隻當是看不見的。”


    “聽三皇子說話的口氣,倒是把我當成兇手了?”衛靈桃冷笑道,“三皇子可真是不閑著,一會兒蹦躂蹦躂的想抓我哥哥的小辮子,如今夠不著哥哥的皮毛倒變著法子來抓我的罪過了。隻是三皇子殿下,您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靈兒妹妹這是哪裏的話。你口中所說的我是你憑空想象出來的我,而此刻站在你眼前的我可不是那般拙劣的小人。本皇子辦事講究的可是實事求是……多說無益,來人啊……好生照顧著衛家姑娘。”


    沐隱的話音剛落,坐倒在一旁休息的官兵齊刷刷的便立了起來,他們邁著整齊劃一的步子走向了衛靈桃。


    時翎自然是不願一群人靠近阿桃,他拔出腰間的寶劍,蓄勢待發。沐風也趕忙湊到了時翎的身旁,冷笑著望著沐隱。


    “三哥,你這地方可以亂跑,但是人你可是不能亂抓的。”


    “太子弟弟。”沐隱笑眯眯的望著沐風,沒有絲毫的忌憚:“你這女人可以隨便喜歡,但是罪犯,你可是不能隨便亂放的。城西村的村民雖然窮苦無能了些,但歸根結底,他們還是我南越國的國民,他們的公道,我們還是要給的。”


    “公道?”沐風冷哼道,“我竟不知,三哥你何時關心起城西村民的死活了。我記得當初父皇命你前來管轄城西之時,你可是萬分的不情願的。而自從你那一鬧,這城西村可就成了真真正正的破落村戶了,怎麽如今對這個地方這麽感興趣,還是……這裏有什麽讓你感興趣的東西?”


    “太子弟弟,你也知道三哥我向來是喜歡精致堂皇的東西,這破落村戶裏如何有讓我感興趣的東西?”沐隱連連擺手以示自己的無辜,他不禁長歎了一口氣:“你雖年齡比我小,但是確確實實比為兄我懂事的早啊,這點我著實佩服。看來是我以前太驕縱、太蠻橫了,以至於讓太子弟弟你如此誤會了我。以前啊,是我不懂得體察民情,如今我知曉百姓的苦難了,所以想來城西村看看,關心一下村民……隻是沒想到啊……你說,如果我早早的來了城西村,這個地方是不是就不會是現在的這般慘樣了?”


    說著,沐隱竟然紅了眼眶,他假惺惺的從華服裏取出一隻方帕,再假惺惺的擦了擦眼角,而後輕咳一聲清了清嗓中的沙啞:


    “自古以來便有‘蛇蠍美人’的說法,隻是靈兒妹妹,沒想到啊沒想到……”


    說罷,沐隱又長歎了一口氣,他裝作無比無奈且惋惜的模樣拍了拍沐風和時翎的肩膀:“雖然平日裏我們不親和,但我們終究是手足,哥哥我實在是不忍心看著你們為了那樣的一個女子往火坑裏跳啊!”


    沐隱此番的矯揉造作完全不輸給青樓裏的那些柔美扭捏的女子,衛靈桃望著沐隱怒火中燒,此刻的她恨不得將沐隱五花大綁,然後在他的臉上抹上胭脂,塗上水粉。


    “你也知道我們的關係不親和!”時翎滿臉嫌棄的推開了沐隱的手,而後像沾染了什麽髒物似的狠狠地用衣綢將剛剛碰沐隱的那隻手擦了又擦,“那你就不要在我們麵前惺惺作態了!”


    沐風也沉下臉:“三哥,今日有我在,我是不會讓你帶走靈兒的!”


    說罷,他也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沐隱不惱反笑:“若是父皇瞧見了你們一個兩個的樣子不知道會氣成什麽樣子。你們可都是父皇最寵愛的兒子,可是你們竟然不如我這個備受冷落的皇子知時務。”


    沐隱巡視四周,衝著那些官兵大聲問道:“你們前來救火的時候可聽到了什麽?”


    “我們聽見了那群村民在火光裏指證害死他們的人是衛家小姐!”


    “對!”


    “他們一聲接著一聲實在是太淒慘了!”


    官兵們一個接著一個的訴說他們前來救火時的所聞所見,訴說的差不多後竟齊刷刷的喊叫了起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三皇子,請為城西村民主持王法!”


    衛靈桃已經明白此刻的局勢已經無法扭轉,那深宮裏的大牢看來她必須得去走一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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