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棟說著,眼睛裏有淚光在閃爍,如果不是因為男人的麵子而強忍著,恐怕早就趴在桌上哭起來了。


    “梁叔叔,我不大清楚你們的家事,但我想你們是一家人,親人之間任何事都是可以坐在一起好好商量的。”寧語昕帶著同情和憐憫望著他說。


    梁棟從沒有想過,自己風風雨雨半輩子,在傳媒界也算得上是一個唿風喚雨的人物了,有朝一日竟然會被一個小姑娘同情!


    這個世界是在太玄幻了!


    “是這樣的,語昕。一鳴是我跟他媽媽的獨生兒子,從小難免有些嬌慣,然後我跟他之間發生了一些不愉快,以至於他對我這個當爸爸的十分排斥,而他媽媽,對他一直都比較溺愛,所以就導致了現在家裏沒人能夠管束他的局麵。”


    梁棟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他家的事在富貴人家是平常事,但要當著一個年輕小姑娘的麵,說起這些來,難免覺得沒麵子。


    寧語昕靜靜地聽著,神情淡淡的。不是她冷漠,實在是梁一鳴的這種情況,跟她家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寧語昕悄悄地在想,假如讓梁棟知道了她的成長經曆,知道了她和程梓楊之間的故事,可能他會覺得,自家這點事,隻不過是芝麻大的小事。


    梁棟見寧語昕表現得很平靜,沒有像別人那樣露出大驚小怪的樣子,或者暗自幸災樂禍,假惺惺地安慰他,頓時對寧語昕的印象有了更深一步的認識。


    他咳嗽兩聲,讓自己顯得更加自然些,繼續說道:“做父母的都希望兒女能有所作為,我也是這麽希望的。一鳴他的天賦也不差,但他的逆反心理很強,凡是我想讓他做的,他都堅決反對。這麽說吧,打從他上中學到現在,幾乎沒幹過一件正事兒,有段時間,我對他幾乎都已經絕望了,既不指望他能飛黃騰達,也不指望他能守住家業,我隻想他能安安分分地活著,不要給我捅婁子就謝天謝地了。”


    “一鳴真得很有天賦。”寧語昕微微笑笑,真誠地說道:“梁叔叔你真得不用太擔心他,我覺得一鳴挺懂事的。”


    梁棟見寧語昕當著他的麵直言不諱,沒有半點拍須溜馬的意思,但寧語昕的話聽著又那麽的舒服,梁棟冷不住的笑了起來。


    不過,他還有很多苦處沒有說出來:“唉!這次一鳴他離家出走之後,他媽媽每天以淚洗麵,我派了很多人出去打聽他的消息,但一無所獲。昨晚得到他在漓水城獲獎的消息,我在網上看了好幾遍你們比賽的視頻,我簡直都想要跪下來對著老天磕幾個頭了。”


    “那是因為一鳴不想好好表演,其實隻要他想,他還可以做得更好的。梁叔叔,我覺得你真得不了解一鳴。”寧語昕抿了抿嘴,還是把心裏想的話全說出來了。


    梁棟點點頭,誠懇說道:“作為一個父親,再也沒有什麽能夠比得上看到自己的兒子浪子迴頭這種事更為激動和感激涕零的了。冷靜下來之後,我自然明白了,我兒子能夠有這麽大的改變,完全都是你的功勞,如果沒有你這個好朋友將他引入正途,他恐怕一輩子都會在歧路上。到時候越走越遠,也許就迴不了頭了。”


    梁棟越說越激動,一把抓住寧語昕的手,緊緊地握著,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梁叔叔,你這麽說我都不好意思的。其實這事不是我的功勞,一鳴他本身就是善良的,隻是稍微有點叛逆。小孩都這樣,一鳴隻是顯得更有主見更有個性而已。”


    寧語昕說完,見梁棟還拉著自己的手不放,眼底全是感激,忽然有點羨慕梁一鳴。不管梁一鳴和梁棟之間有著什麽樣的矛盾,終究是父子。無論梁一鳴平時做了什麽讓梁棟不高興的事,身為父親,他還是關心這個兒子的。


    從梁棟的眼神裏,寧語昕能看出他對梁一鳴的關懷,他想知道梁一鳴所有的一切。


    “梁叔叔,我第一次見到一鳴的時候,他穿著髒兮兮的廉價衣服,站在立交橋下麵的空地上,對著川流不息的車流和人流,十分忘我地在拉琴。”寧語昕開始把自己和梁一鳴第一次見麵的情形說給梁棟聽:“說實話,我並不是一個慈善家,也沒有那種見了乞丐就施舍的習慣,但我聽到他的琴音時,就明白了他內心的堅持。他不是一個乞丐,他隻是想用他的琴音,來換取一碗麵或是一瓶水而已。我聽完他的一首曲子,付給他一百塊錢,你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麽?他說一首曲子隻需要十塊錢,他沒有零錢找我。”


    梁棟聽到這裏,差點又要掉眼淚。他的寶貝兒子竟然過著這樣的生活,也不肯迴家,可見他這個父親做得有多失敗。他慶幸,梁一鳴認識了寧語昕,是她讓他打開了心扉,讓他走上了一條更正確的道路。


    “如果他是一個壞孩子,他不會為了糊口去賣藝,他會想辦法去偷去搶去坑蒙拐騙;如果他是一個貪婪的孩子,見到一百塊錢會趕緊裝進自己兜裏,不讓我有機會再拿迴去。畢竟他當時特別需要錢,而那些來往的行人,沒幾個會真正停下腳步聽他拉琴的,在他們眼裏,他與乞丐沒有太大的差別。”寧語昕還沉浸在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形,她動情地說著:“我不知道一鳴以前究竟是什麽樣的,但是至少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他高貴的靈魂,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救濟,而是幫助,所以我毅然決定邀請他跟我一起參加比賽。事實證明,我的決定是對的,隻需要一個舞台,他就能展示出他驚人的才華。”


    “謝謝你!真得謝謝你!”梁棟激動地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他隻有不停的道謝,才能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寧語昕怕梁棟誤會了她的意思,急忙解釋:“梁叔叔,我想表達的意思其實很簡單,有些人,其實隻需要一點點肯定,一點點讚揚,他們就能達到你所意想不到的高度。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誤會,但如果是您的錯,請您勇敢地放下父親的尊嚴和麵子,向他承認錯誤,求得他的原諒。如果是他的錯,作為長輩,應該給他寬容,給他改正錯誤的機會,而不是把他月越越遠。對不起,我的見解可能有些偏頗,希望您不要介意。”


    寧語昕從未曾在一個陌生人麵前說過這麽多,但梁一鳴是她視為弟弟一樣的親人,她不願意看著他和父母親相同陌路,更不願意他將來失去了父母之後追悔莫及。


    當然,她也一廂情願地認為,梁一鳴是個好孩子,他跟父親之間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有可能是他父親的錯,但是看到他父親願意為了他如此煞費苦心地找自己這個局外人來談,想必他還是很愛自己的兒子的。


    既然都是好人,都有一顆善良的心,能夠讓他們言歸於好,那就是最完美的結局了。


    梁棟聽了寧語昕的話,呆愣了好一陣子,有種醐醍灌頂之感。


    在過去的九年裏,他想過無數辦法要挽迴兒子的心,可唯獨就沒有勇氣去請求兒子的原諒,畢竟作為一個父親,被兒子看到那樣不堪的畫麵,那是一生也無法抹去的恥辱。


    但是兒子之所以會成為今天這樣,正是因為他一直在逃避當年那件事,其實那件事就好比一個毒瘤,一個膿瘡,無論怎樣逃避,怎樣掩飾,都無法否認它的存在。


    當年那個女人,早已被他棄如敝履,他為了彌補這件事,加倍地對夫人和兒子好,把能夠抽出來的時間,都用來陪伴家人,每一個生日、節假日,都不忘買禮物給他們,每年都找機會帶他們出去旅遊度假……


    他以為他做得足夠多了,但兒子卻始終都沒有改變對他的蔑視和敵對,為此他甚至於隱隱地有些怨恨兒子,對他這個做父親太過苛刻了,卻沒有想到,其實兒子真正需要的是,在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誠懇的道歉,他滿懷愧疚地懇求他的原諒。


    如果當時他那麽做了,兒子的性格不會變成如今這種孤僻陰冷,他的人生或許會多一些陽光,少一些陰影。


    “語昕,是我錯了,我在他十一歲那年,做了一件傷害他的事,不知道這輩子,我還有沒有機會求得他的原諒。”梁棟垂下頭,臉上滿是傷痛和羞愧。


    “梁叔叔,其實你真的應該嚐試一下,就算他一時不能原諒你,但也不至於恨你一輩子,他是你的親生兒子,血緣是斬不斷的,他不會那麽狠心地對待你,父母和兒子是血肉相連的,恨你的同時,想必他的心裏會比你更痛苦。”寧語昕原本隻是猜測,沒想到梁棟轉眼間就證實了她的猜測。


    她完全不想介入別人家的*,也沒有想到梁棟會如此坦誠地對她說起這些,她覺得又是惶恐,又是不安。


    好一會兒之後,梁棟終於平息了自己的情緒,這才注意到,寧語昕雙手擰得像麻花一樣。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給這個素昧平生的女孩子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她完全沒有義務在這裏聽他敘說那些最隱秘的私事,她還太年輕,根本無力去承擔這種壓力。


    “對不起,語昕,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煩心事,不過今天真的很感謝你,你給了我一個啟迪,我知道該怎麽去麵對兒子了。無論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我希望你都能一直跟一鳴做朋友,在人生的岔路口上,他需要你的引導和幫助。”梁棟一旦認清了自己的內心,立刻恢複了平時的精明幹練。


    “梁叔叔你真的是一個好爸爸,一鳴他其實是很幸運的,隻不過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而已。


    我有點兒餓了,不如我們叫東西吃?這家餐廳的雪花魚片做得很不錯。”寧語昕實在不願意繼續這樣沉重的談話,趕忙笑著轉移話題。


    不得不承認,梁棟一旦情緒變得正常之後,的確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既溫柔又體貼。


    比方說,雪花魚片上來之後,他先不忙著吃,而是把肉眼可見的刺沒有剃幹淨的魚片統統夾到自己的碗裏,然後還玩笑著說:“聞著味道就好,我先多來幾片。”


    再比方說,寧語昕剛覺得有點兒噎,他已經把溫水地到手裏了。


    再比方說,服務員不小心把菜汁灑到桌子上,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著說:“小姑娘,你們店的菜好瀟灑呀,都瀟灑到桌布上去了。”,然後他就主動拿著濕紙巾幫忙把桌布上的汙漬擦幹淨,弄得服務員小姑娘臉兒紅紅,眼冒紅心,就差直接向他示愛了。


    “梁叔叔,您要是年輕二十歲,我估計漓水城的女青年該集體暴動了。”寧語昕見狀,都忍不住開起了玩笑。


    “不可能,起碼語昕你不會參加暴動,因為你身後起碼會有一個排的男孩子綴著呢,你根本騰不出空兒看我一眼。”梁棟一本正經迴答,惹得寧語昕忍不住笑彎了腰。


    一頓飯下來,不但忘記了剛才的緊張壓抑,甚至於連上墳時的傷感也都衝淡了不少,兩個人也從陌生到了熟悉。


    兩個人說笑著走出酒店,梁棟一直把寧語昕送到小區門口,這才告辭離開。


    不遠處的一套公寓的窗簾後麵,程梓楊從望遠鏡裏看著寧語昕笑得那麽開心,忍不住盯著她身旁的男人多看了幾眼。


    這又是一個很有競爭力的男人,雖然年齡大了點兒,但是看起來氣質不凡,相貌英俊。


    程梓楊發現,自從寧老太太去世之後,寧丫頭就像是一顆蒙塵的明珠,忽然間綻放出奇光異彩,引得眾人開始對她矚目。


    那種自家寶貝被人覬覦的感覺,實在是不怎麽美好,他越來越後悔,他怎麽沒有第一時間將她珍藏起來,以至於她現在在屬於她一個人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但是同時,他又不得不承認,她走在屬於她自己的道路上,吸引力卻是越來越大了。


    她就像是一朵緩緩開始綻放的花朵,時間每過去一點,所吸引到的眼球就多一點,而他這個本該完全擁有她的人,現在卻隻能遠遠地看著,無法觸摸得到,更不能把她擁入懷中。


    他甚至於都不敢去她麵前表達自己的憤怒和嫉妒,因為每一次的衝動,都會把她的心推得更遠一點。


    他又一次迴想起了她二十歲以前的那些日子,那時候的她對他百分百的依賴,無論他說什麽,她都會相信,隻要他離開她超過二十四小時,她就會焦躁不安,然後,等他迴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就會撲過來,整個人投入他的懷抱,用她柔軟的雙臂死死摟住他的脖子,呢喃地在他耳邊說:“哥,你怎麽離開這麽久,我都快想死你了。”


    從什麽時候起她變得不再如此依賴她呢?應該就是新婚之夜後。


    至此,程梓楊才終於明白了,這一切的改變都源自於他,是他,率先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魚水相依的親密關係。


    那麽,想要她迴到從前,他也必須改變,變成小時候那樣,凡事都以她的喜好為中心,做一切她喜歡的事,達成所有她的願望。


    程梓楊看清了這一點之後,如同在暗夜中旅行的人,一下子發現了一盞明燈。


    寧語昕走到房間門口,就看到昏暗的路燈下靠牆站著的程梓楊。


    “哥,你怎麽會在這兒?”她有些意外,但卻又沒有太多的驚訝,她甚至已經有些習慣了程梓楊會半夜三更出現在這裏,更何況這會兒才不過是晚上八點多。


    “我不放心你,所以等在這兒,這會兒還沒到你睡覺的時候,我可以進去坐一會兒麽?”程梓楊很小心地問。


    寧語昕這一下倒是真的驚詫了,依照他的強悍,沒有直接用備用鑰匙打開門躺在沙發上等她,已經是很難得了,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帶著祈求的話。


    這絕對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程梓楊,這樣的程梓楊令她覺得有些陌生,卻又有些心痛。


    “你進來吧,哥,我正好有些話想跟你說。”寧語昕淡淡地說。


    倆人進了屋,程梓楊先去飲水機裏替她接了杯水,如同從前的每一次,他先接了半杯涼的,又兌了半杯開水,因為寧語昕喜歡喝溫吞吞的水,既不能太涼,也不能太燙。


    寧語昕看著他的舉動,心裏又是溫暖,又是難過,如果他們之間沒有發生後來的那些事,該是多麽的幸福啊。


    “哥,我決定要離開漓水城了。”接過他遞來的水杯,她輕聲說。


    “嗯,我猜到了。”程梓楊悶悶地說。


    “在我離開之前,想辦好一件事。”


    “什麽事?需要我幫忙麽?放心,隻要我能辦到,一定會幫你的。”程梓楊語氣輕鬆地說。


    “我想你抽空跟我去一趟民政局,我們把離婚手續辦了吧。”寧語昕深唿吸之後說。


    “為,為什麽?”程梓楊盡管早就做好了心裏準備,卻也還是被她的話給擊中了心髒,渾身一陣抽搐。


    “我希望我離開之後,你可以跟適合你的人有新的開始,如果我們的離婚手續沒有辦好,會有很多不方便的。”這個理由,連寧語昕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否充分,總之,她目前能想到的,就是這些。


    “寧丫頭,這裏,它根本塞進不進去任何其他人,如果能夠的話,我早在五年前就跟你離婚了。”程梓楊沒有看她,他仰起頭,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眼底的悲傷慢慢地流迴心裏去。


    他停下來緩緩地做了兩個深唿吸,讓自己平靜下來,讓嗓音不會哽咽,才繼續說下去:“說這些,不是為了拖住你不讓你去尋找幸福,相反,你可以去找任何你喜歡的男人,等哪一天你決定要結婚了,告訴我一聲,我會跟你去辦離婚手續的。不過,你不能拒絕我贈與的一半財產。因為,當初我賺錢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跟媽過上好日子,現在媽媽已經去了,沒辦法享受好日子了,可你還活著。”


    “哥……我……”寧語昕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我的妹妹就算是二婚,也要嫁得像公主一樣風光,有了豐厚的陪嫁,婆家人也不敢輕視你,將來,就算你的丈夫拋棄你,你也還會有安逸富足的生活。這是我唯一的離婚條件,否則,我死都不會簽字的,你也知道,寧丫頭,如果我不願意的事,沒人能強迫我做,即使法律也辦不到。”


    程梓楊語氣溫和平淡地敘述著,完全聽不出任何激烈的味道,但是寧語昕就是明白,他會說到做到。


    寧語昕說出辦離婚手續之前,早已做好了準備被程梓楊否定的心理準備。她其實不過是想要通知他一聲,然後等她離開了漓水城之後,分居超過半年,她再委托律師來辦這件事。


    沒想到,他就這麽輕輕鬆鬆地答應了,這讓寧語昕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也升起了小小的失落。


    就好像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跟程梓楊撥河較量時,程梓楊突然鬆手,寧語昕很輕鬆的將繩子撥到了自己這邊,然後也華麗麗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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