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正午,對蘇小憐的審訊也落下帷幕,她被屈招成做‘因偷盜沈府之中前朝金人,背主私逃而去,伏法後反誣陷沈府中人於她百般折辱。’長枷重鎖,下發在大獄之中伏罪,等候所謂‘明鏡高懸’的判決。


    州官審了案子,眾人賀喜,揚長而去,他乘上了轎子,在一眾隨從的跟隨下,竟直去了雲州最豪奢的春歸樓赴宴,那春歸樓是沈家所設立的資產,此時,也在沈家一眾人的邀請下,那老爺得功自滿,也是樂不得參與其中。


    陸揚在府衙之外,冷眼見了那官老爺一眾人揚長而去,心中憤恨之火,熊熊燃燒。他跟隨著老爺的轎子,先在暗中環伺了許久,得見了他們去到春歸樓飲宴,春歸樓中,有許多富家員外,華服如玉,富態盡顯。請得州官下轎,接入席間,歌舞升平不休。


    他躲在樓梯之間,心念蘇小憐在獄中受苦,不願再看那席間官僚豪富,得意忘形的扭曲醜態。當下,陸揚轉迴衙門,沿路胡亂買了些吃食,便借著送飯之名,想要入得獄中,見蘇小憐一麵。


    守獄的獄卒見陸揚衣著破爛,手中提著飯食,也未曾將他當做了什麽緊要人物。陸揚上得前去,故作可憐道:“官家大人,我自幼無父無母,隻有這一個妹妹,如今卻吃了官司押在大牢裏,您可憐見我們兄妹,我此番進去送了飯便出。”


    那獄卒睜著眼打量著陸揚,陰陽怪氣的道:“你莫要看輕了這裏,這是看押罪人的地方!哪裏容得你這窮泥腿子入去?快滾快滾!別打擾了大爺看守。”


    陸揚無奈,隻得從懷中將出所有的錢物,那還是他曾經趕考時,很長時間方才攢下的一點錢,告道:“求您行行好,我這妹妹隻有我一個親人,如今她犯下大過,我怎麽也要盡一點手足之情,去見她一麵。這些銅錢雖少,您且收下,快活買碗酒喝。”


    那獄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陸揚的一串銅錢接過,不動聲色的揣進了衣中,方才笑道:“你倒明白規矩,這便快去吧,速速迴轉來,要是讓巡查的發現,你我都沒什麽好果子吃!”


    陸揚忙不迭的點頭謝過,在他的指引下,提著飯罐走入昏暗的牢中,但見蘇小憐被隨意的關在了一間土牢之內,她的身上滿是血痕,伏在地下,見到陸揚來了,隻在口中發出微弱的唿喚。淒慘之狀,令人心痛不已。


    “小憐!”陸揚心疼的唿喚著她的名字,在那牢門的縫隙裏探出手去,抓住了她冰冷的手。如今她滿身都是汙穢與血痕,看著陸揚來了,那受盡風雨,美麗的容顏,拚盡全力,再綻放出一絲溫婉可人的笑容。不過這一絲笑容之中,卻滿含著淒涼。


    “陸揚公子,你對我這般好,小憐能最後見你一麵,便是死,也甘心了。”她的手掌,在陸揚掌心處顫抖著。讓他心頭一酸,幾乎便欲哭出來,可是哭泣又有何用呢?這昏暗的世界,終究還是如此冷而無情。


    陸揚四下裏暗自觀察了一番,確定無人發現,方才小聲對她說道:“小憐,都是我的錯,我應該帶你離開,而不是相信這結連權貴,沆瀣一氣的官府。是我陸揚對不起你。”


    “不怪你陸揚公子。”蘇小憐心中已經有些激動,緊握著他的手,滿是幸福的說道:“公子讓我感覺到了,這世上還是有溫暖的。倘若有來世,小憐願意以潔淨之身,侍奉公子左右,不知公子,可否喜歡小憐。”


    “喜歡,我會喜歡你,保護你的。”陸揚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天道為何,讓這個女孩子蒙受不白之冤,而被摧殘至此?她的生命,本來隻是無憂無慮啊!但是卻受到惡人誣害,重索長枷,下於陰暗森冷的牢獄受苦。


    “你那廝快一點!這重獄之地,豈容得你二人私語!”


    “小憐,當今人多,我也不能在此處停留太久。待到當晚,守衛鬆懈之時,我便潛入這裏將你帶走。”陸揚見那獄卒已經有些發火,便要將他趕出,當下急忙低聲在她耳畔說道。


    “小憐全憑公子搭救,不過,公子要小心啊。”她神色關切,終於還是放開了二人相握的手,眸中含著水霧,不忍與陸揚離別。


    陸揚點頭,最後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轉身而去。


    ……


    春歸樓亭台高有數十丈,歌兒舞女穿梭於客裏席間,繁華氣象,道之不盡。那沈員外以及沈公子引著州官,在樓中最奢華的雅間分次坐了。有眼力的酒保見了這許多達官貴人入座,當下不用吩咐,自行將那珍饈佳肴,流水價的搬將出來,又引一群最漂亮的正紅花旦,搭起台麵,咿咿呀呀的唱將起來,眾名貴在席間把盞為樂,開懷暢飲。


    眾人痛快飲了許久,那沈員外方才擺手,令台上的戲角們暫且退避。隻見他在席間起身,執杯麵向州官,滿麵笑意的敬道:“多虧了老爺為小弟做主分憂,這一杯薄酒不成敬意,小弟先幹為敬。”說罷,他仰頭幹了杯中之酒,紅光滿麵。


    “哎,沈老弟不必太過客氣,你我兄弟一家之人。兄弟有事,隻是但憑吩咐。做哥哥的但是力所能及處,定會竭力幫你。”那州官笑嘻嘻的說道。也是舉杯,暢快的一飲而盡。


    “隻不過……哎……”沈員外迴身落座,把玩著空杯,愁眉不展。那州官也有幾分眼色,怎地會看不出?當下道:“兄弟卻有何難為之事?說與哥哥,我與你解憂!”


    沈員外道:“實話說於兄長,那女子雖如今已經打入牢中嚴加看守,但是我心中難安。她能在沈府數百家丁追趕之下逃生,定有異人相助。我怕她會在那大牢之中,再次亡命而去。若是她將此事告到長安去,那麽事便壞矣!”


    “那麽,兄弟的意思是?”州官眼珠子轉了幾轉,卻依舊拿不定主意,問道。


    “殺了蘇小憐。”沈員外眼中放出森冷的光,說道:“隻有讓那個貧賤在人間蒸發掉,我們才能在雲州高枕無憂。”


    “可是沈老弟,蘇小憐隻是背主私逃,罪不至死啊。”州官道。


    “我當然知道。”沈員外又道:“此人孤寡一身,全無親眷。便是死在牢裏,也是不會惹人猜忌。我們隻是對外宣稱,蘇小憐這個貧賤女人麵皮薄的緊,公堂認罪,顏麵掃地之下,經不起屈辱而自殺而死。那麽,我們便不會落下一絲痕跡。”


    “妙極!妙極!兄弟此計真乃高明之舉!”州官撫掌笑道,當下暗中命人前去大牢之中。二人便在這春歸樓上吃酒賞戲,隻不過,這些私言密語,外人卻全不知曉。有詩雲:


    衙中良善蒙難日,席間官宦醉夢時。


    沈貴無德民聲怨,蘇女有恨訴誰知。


    ……


    蘇小憐傷痕累累,無力的躺在冷冰冰的牢獄之中,牢中潮濕,鼠蟻橫行。但是她卻覺得這是人間最幸福的地方,而且,她已經有了一個願意保護她,憐惜她的人,那是她生命裏,最美麗的幸運。


    掌中,那屬於他的淡淡的體溫,似乎還殘留著,宛如夢境。蘇小憐閉上眼睛,如果可以,她想要永遠的沉浸在這種幸福與溫暖的感覺中,這是每一個女孩子都盼望得到的事情,她隻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正當妙齡。她本該是這世間的一切美好。這個世界加在她身上的苦痛和風雨,她一直堅信著,終究會見到彩虹。


    “砰!”


    牢門敞開的響聲驚醒了她,有數名衙役走了進來,他們麵色冰冷,全無善色。其中一人伸手直向她抓來,蘇小憐驚唿一聲,連忙將身體蜷縮迴來,爬到了陰暗的角落中,身體都在不受控製的發抖著。


    “你們……你們要做什麽?”她膽怯的問道。


    差役們麵無表情,道:“奉青天大老爺之命,來了結你的性命!他日魂歸幽冥,莫要怪我們兄弟幾個不講情麵,動手!”


    “別過來!你們不要過來啊!”蘇小憐失聲驚唿,使盡全力的掙紮著,拚命的叫喊道:“小憐雖然冤招了罪過,但是罪不當死,你們為何要來殺我!為什麽!”


    “可惜了你這般漂亮姑娘,若你不是這麽髒,那麽連大爺我也要動上幾分色心,定會摟著你爽上一番。好,那我便讓你死個明白。隻怪你得罪了沈大員外,你且在咱們雲州四處打聽打聽,那沈大員外是何許人?殺人不見血,謀財害命之事,又做了何止千百。豈會放過你這樣的,孤寡伶仃的女子?事已至此,隻有你死方休。”那差役搖頭歎息著,又從懷中將出一瓶白酒,冷冰冰的說道:“這是一瓶藥酒,裏麵兌了砒霜、細辛、馬錢子等諸多大毒之藥物。你痛快一些,將它喝下肚去,不出一時三刻,定將肝腸寸斷而亡。也免得汙了我們的手。”


    蘇小憐此時已經聽不進去了,她眼中灰暗,整個人似乎都置身於冰雪之中,她已經完全因為絕望,一顆心徹底的死寂了下去。麵對衙役的威逼,她隻如瘋了一般,不停的反抗,那衙役見她隻是不顧一切的掙紮,心頭怒極,一巴掌便煽在了她的臉上,將蘇小憐打得趴在了地上,鮮血從她的嘴角溢出。她雖然咳血不止,但是,她卻在笑,披頭散發,張大了口,淒厲的大笑著。眼中,卻在無聲中淌下了兩行絕望的淚。


    她墮入了絕望的深淵,已經徹底的成為了一個瘋子。可是,這個世界,誰又在清醒著呢?


    她的雙手亂舞著,將地麵上的泥土不斷的揚起,似乎要挖一個洞,一頭鑽將下去。逃出這個惡毒又昏暗的世界,她聲嘶力竭的哭喊著,心中滴血欲穿。可是沒有人理會她的痛苦。


    差役們將她亂踢亂舞的手腳按在地上,將那瓶劇毒的砒霜藥酒,一滴不剩的全部灌進了她的口中。她隻是感覺周身酸麻,沒有了一點的知覺,那之前受到毒打的痛感,也都消失無蹤了。


    “這便解脫了吧……”


    她這樣想著,用最後的一絲知覺,想起了那個男子帶給她的溫暖,隨後,她肝腸寸斷,血從七竅之中湧出。劇烈的痛處泯滅了她最後的意識。帶著永遠不會停歇的懷念,徹底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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