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陸揚所遇到的美貌女子,本不是什麽大戶人家出身的閨秀千金,乃是這世上罕有,修行得道的一隻白狐,它潛心修行數百年,已能化成人身,常利用狐媚之術來勾引壯年男子,吸收元陽之氣來助己修煉。


    雖然女子乃是妖身所化,但在百年之間,早已修出了靈性,故能幻化妙齡少女迷惑人心,用以勾魂奪魄,有許多血氣方剛的壯年漢子,被那狐妖所迷,把持不定的,便真陽難守,最終便會成為一具行屍走肉,失卻本心。


    可憐陸揚肉眼凡胎,不識得狐妖魅惑之術,隻覺得那女子秋波所至,一盈一笑,都令他神魂顛倒,不能自主,一顆心怦怦的跳動,似乎這世間的一切美好,都莫如守在她的身邊,就這樣生生世世。


    女子淺笑盈盈,微露出明媚皓齒,恍如新月般醉人,隻見她眼中射出青光兩道,徑直勾住了陸揚的眸子,頃刻間,陸揚隻覺得一陣恍惚,便失去了一切感覺。


    她輕移蓮步,晃動香風,陸揚隨後,失魂落魄的跟了上去,竟絲毫不能自主。


    那狐妖幻化的女子勾著陸揚,徑直出了商陸城,來到了一處幽清的水閣樓台之中,方今正是冬月時節,但這水閣之間,籠罩著一層若隱若現的霧氣,顯得空冷寂寞。而其中庭房雅致,頗有古意,更有小橋流水,映於青翠竹柏之間,更顯悠然若仙,好似初春。


    她坐於牡丹亭上,橫琴於階,輕撫一曲,彈的卻是一曲《碧澗流泉》之韻,琴音初起而沉,如見青峰巍峨,後轉曲折轉繞,如流水潺潺,溯迴落澗,陸揚聞得琴音悠然,卻清醒了許多,隻侍立在旁,細聽她琴中蘊意,有詩曰:


    翡翠珠簾聲律,如見碧澗流泉。清淺幽愴山水間,巧得溯溪逢源。


    流水青峰雲隱,落霞朝暮歸淵。且聽佳人付心弦,幾時忘了人間。


    又有詩雲:


    琴起山水幻如煙,玉指輕巧動七弦。


    此意卿心能知否,流水青峰盼兩全。


    琴音終了,餘韻繞梁而不絕。弦弦之意,便似置身於青山秀水之間,耳畔聽得峰巒幽靜,流水潺潺。但覺迴味無窮,人間裏,又有幾時能聞得如此清雅之曲呢?


    "姑娘琴藝甚佳,陸揚有幸聽聞,當真是喜不自勝。但在下旁聽許久,細品琴中之意,雖是盡得此曲神韻,但卻多兼以低沉之調,在下冒昧,卻敢問是用以何故?"陸揚問道。


    "沒什麽。"她輕聲笑笑,卻難掩一抹苦澀。說道:"這首曲子,我每天都會彈奏。高山茂林,長溪古道,不聞空山語,唯聽流水聲。想這孤寂的山巒,不論百年千年,都是永遠靜默的聳立,縱有水聲潺潺入耳,也隻是獨聽而已。"


    她從未有過知音。


    自小便是妖的她受盡了歧視與孤獨,做為苦苦修煉數百年的白狐,得來的卻是守著身邊最好的親人們相繼逝去,她也曾走遍天涯海角,但是,卻始終擺脫不了那叫做孤獨的鐐銬。


    "如姑娘不嫌棄,陸揚願當姑娘的知心好友,無論何時,陸揚都願意與姑娘推心置腹,曉夜不倦。"他望著她的時候,似乎那種刻入眼眸中冰川般的孤獨都被消融了,這一次,她真正的,動了心意。


    "尚還不知,姑娘芳名如何?"陸揚對她的來曆雖然好奇,但是卻也沒懷疑到,她是狐妖幻化。


    "我叫青瑤,陸揚公子便叫我阿瑤吧。"


    ……


    當晚,陸揚便在青瑤這裏歇了,此處廂房甚多,皆是久空無人居住,卻也不染塵埃。倒比客棧清潔了許多。


    不知為何,自從那一夜古廟夢醒後,陸揚總是時時感覺少神疲倦,卻如何也看不進書卷了。於是吹滅了燭火,伏幾而臥,不久便沉沉睡去。


    約莫三更時分,又是一股香風,吹開檀香的門窗,有身影悄然而進。


    那竟是一隻通體雪白的白狐,碧眼之中難掩迷魅之色,姿態雍容,迎著皎潔的月光人立而起。隨即變化成了人形,她搖晃著美麗的胴體,緩緩踱步而入。


    她絕美的麵容映著窗外無聲冷月,如同蒙上了一層優雅的麵紗。是青瑤來了,她的本體妖身,乃是九尾妖狐,這九尾妖狐乃是來源自青丘狐妖一脈,更是青丘狐族之中的佼佼者,傳聞其擁有著洪荒血脈,其妖力之強,遠勝尋常妖物。


    她走到陸揚身邊,輕輕坐在了床榻之上,凝視著那張容顏,這是一個相貌俊朗的少年,眉清目秀,品貌非凡。更有著逸群之才,以他的天資來看,若是踏足修真一道,所成就定會冠絕古今。


    雖然相處甚短,可青瑤對這個少年郎竟有一種不一般的感覺,她朦朧間隻覺得似乎與這個少年熟識許久,但她努力想要喚起那段記憶,但卻始終無法迴想起那種刻骨銘心般的感覺。她的心中,竟隻盼能與他琴瑟相和,同途共道,結下白首之約。


    可是他,隻是個凡人啊,生命一瞬間不過百年光陰。她怕,怕他漸漸老去,最終依舊剩下她一個人,繼續守著紅塵紫陌,徒增情傷。


    青瑤從來沒有如此猶豫過,百年的孤獨使她更加敏感,她伸出了手掌,輕輕的覆蓋在了陸揚的胸前,他的衣衫自然鬆散解開,露出了心髒,對沉睡的陸揚來說,這一切,尚還渾然未覺。


    她想要掏出陸揚的心髒,然後吃掉,這樣對於她來說,會增長至少一年的修為,但是正在這個時候,陸揚的心髒處,竟突然迸射出一道奪目的紫芒,將她的纖手震開。她驚唿一聲,跌坐在地,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心中大為震驚。


    "紫琊神石,這少年竟然是紫琊神石所化!"


    這紫琊神石的來頭頗大,在世間皆有其名。傳說中,那紫琊神石浮沉於東海千載光陰,為天地造化所生,其中蘊有生生不息之性,但是,誰也沒有見過真正的紫琊神石。


    青瑤強行壓製住內心中的驚濤駭浪,她知道,如果她此刻將陸揚的本體,也就是紫琊神石煉化為己所用,便會將這紫琊神石之大能大力,納入自己的身體之內,那麽定然會長生不老,脫去妖身,進而羽化升仙。


    但是,她的心裏始終在掙紮著,這個少年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知交,也是讓她所心動的人,不過若是有長生不老的唯一機會,她又怎能錯過呢?


    大千世界,萬道林立,為了追尋天道的腳步,古往今來不知多少人前赴後繼,隻為了仙道永存,長生不滅。但是即便真正的長生了,又能如何?隻剩下永世的寂寞,永世的空虛,將人禁錮在這片紅塵之中,永遠不能超脫。


    青瑤走出了屋子,抬起頭仰望著無盡的星河,幽幽長歎。


    ……


    月落日升,日子如水般劃過不留痕跡,陸揚在青瑤處已過了兩月有餘,她小小女子,一人孤身居住在這水閣之中,整日裏倒也寂寞。如今陸揚住在這裏,閑暇時與她琴簫相合,談論些文章音律,倒也頗為舒心。


    陸揚師從汝南名士陸恆川,自小便博覽百家,所知甚多,無論是琴棋書畫,甚至江湖掌故都頗有宏才。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青瑤一介女流,談吐之間,竟也不落大家風範,他曾好奇問過青瑤的出身,但是均被她輕巧帶過,含笑不答。


    她甚好撫琴,每天在陸揚觀書備考之時,便會聽得琴聲悠揚,自亭台中傳出,那琴音悠悠,宛如素雅青蓮般淩水開放,仿佛得見有三兩條頑皮的錦鯉,在粼粼波光中逐弄嬉戲,偶爾濺起清漣,泛起圈圈點點的明媚波光,令人似也融進了這恬淡的水色波光之中,心曠神怡。


    “你要走了麽?”青瑤看著那背起了行囊,出現在她眼中的男子,有一絲不舍,湧上了心頭。她孤單許久,方得遇知音人。今朝陸揚揮袖離去,隻留她一人駐足遙望,不免落寞。


    “陸揚漂泊天涯,幾番風塵,倒也慣了這山野懶人的日子。如今進京赴考,隻如杳杳一葉飄向大海,姑娘請莫牽掛,知遇之恩,陸揚此生難忘。”


    他也不想離開青瑤,但師恩難負,隻盼早取功名,不辜負陸恆川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十載心血。


    “相傳在那諸天上界,天闕之中,有一名琴,為女媧琴。傳說此琴為遠古神器。是女媧大神取海龍之精筋以為弦,萬年之椿木以為琴。若是彈奏此琴,可引九鳳來儀,追逐琴音而環繞不絕。而千年之後,伶倫先輩傳授人們音律,女媧琴也隨之被帶到了人間。”


    “倘若有一日,陸揚若能得遇女媧琴,當贈與姑娘,希望姑娘在撫琴時,能夠想起陸揚。”


    他麵帶笑意,轉身灑脫而去,日光影射在小徑石橋之上,將少年的背影拉得好長,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相遇。那個溫婉可人,優雅如同琴音一般的少女,如初見般的邂逅場景,一眷一顧,不知何時起,都成為了他每一個長夜之中,最撕心裂肺的傷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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