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爺,可是……」賀楨仍有不甘。


    「賀朝議,」謝均忽而道,「你為下官,我為宰輔。你見了我,竟是不行禮的?」


    聽謝均這麽一說,賀楨陡然憶起,麵前這男子是如何的權勢滔天。方才謝均言笑溫柔了些,險些叫他記不得這些事了。此刻迴想起來,隻覺得一身冷汗。


    「規矩」二字壓下來,便皇天都要厚重。便是這男子與秦檀有萬般糾葛,他賀楨也得強笑著咬牙和著黃蓮吞了,不得有異議。


    「下官……見過謝大人。」賀楨咬咬牙,行了禮,「擾了謝大人踏青的興致,實乃無心之過,還望大人見諒。」


    沒錯,他賀楨在謝均麵前,從來都隻有低頭的份。


    謝均眸光淡淡一轉,道:「雖是擾了我的興致,但也不算什麽大過。我隻要你做一件事,日後,莫要再惦記著秦三小姐。」他微闔眼,居高臨下看謝均,「她已與你毫無關係了。」


    見賀楨如遭雷劈的姿態,謝均滿意了,對車夫道:「走罷。」


    車輪子剛軲轆轉動起來的時候,秦檀半打起車簾,打著嗬欠探出頭來:「謝均,從方才起就聽見你嘰嘰咕咕的,你在同誰講話?」


    她披著謝均的披風,眉目驚豔一如往昔。


    「沒有誰,不過是個同僚,如今已走了。」謝均笑道,隨手替她掖正了披風,「裹緊些,省得著涼。」


    秦檀沒注意到賀楨,還道那「同僚」真的已走了,當即在謝均的手腕上打了一記,低聲嘟囔道:「誰準你碰我的?真是個居心叵測之人。」


    賀楨被拋在馬車後,遠遠見得他二人言談熟稔親昵,心中滿是惘然。


    不知在風中獨自立了多久,賀楨忽聽得一道女子聲音在耳畔響起。


    「大人,我早與您說過,這秦氏與謝均不幹不淨,首尾有染。您偏偏不信,如今倒好,豈不是捉了個正著?」這聲音帶著濃濃的怨意,猶如個女鬼似的,已算不得「動聽」。


    賀楨側頭,見到方素憐瘦削的身子便在自己身後。


    他蹙眉,斥道:「素憐,我念著你鬱結於心,身子有恙,才準許你出門散心。你偷偷跟著我也就罷了,如今怎敢對著檀兒指手畫腳?」


    方素憐已被送去佛堂上好一段時日了,整日經書青燈為伴,日子過得如一潭死水。這一迴,她借著身體不好的由頭,好不容易才得了個出來散心的機會。


    她如今瘦骨伶仃的,如一具空皮囊掛在骨頭架子上,風一吹便會散架的樣子。這般瘦削,往日尚可稱的上苗條纖細,今日卻隻剩下病態可怖了,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死人。賀楨縱是對她有怨恨,可念在她體弱的份上,也隻是平淡以對。


    「‘檀兒’?大人,您何必喊的如此親昵!」方素憐嗤笑了一聲,定定看著賀楨,怨恨又不甘道,「您與秦檀和離之日,素憐蒙受奇恥大冤。依照素憐的性子,素憐本該一死了之;但素憐卻苟且偷生,活了下去,便是為了讓大人看清這秦氏的真麵目!」


    賀楨搖搖頭,道:「我知道檀兒的性子。她為人高傲,若是當真歡喜上了誰,斷不會有所遮掩。若是遮掩了,那便是不會去喜歡。你不必捕風捉影,我相信她。」


    方素憐聞言,仰天哈哈大笑起來:「大人,您可真是會自欺欺人!您等著瞧吧,我不日就會找出她與謝均有染的證據!」


    賀楨卻隻用冷漠的眼光瞧她,道:「方姨娘,你身子不好,我這就讓下人送你迴佛堂裏去。以後,你莫要出來隨便走動,免得病情愈發。」


    方素憐冷笑道:「我自己便是醫者,我的病,乃是心傷。這心傷之症,便是養十年、二十年,也不會好。」說罷,她便轉身離去。


    一邊走,方素憐一邊暗暗思忖著什麽。


    ——唯有那奪走她一切的賤人秦檀身敗名裂,方能解她這腐骨蝕心、日夜顛倒之恨。


    賀楨永遠,永遠也不會懂這個道理。


    京郊,另一處。


    花神的華台在大道上轉了一圈,儀仗終於要散了。殷家二小姐殷搖光扶一扶沉重的發髻,對上來攙她的丫鬟道:「不成,本姑娘這發髻,還不能拆了。」


    丫鬟草木勸道:「小姐,這發髻裏頭摻了那麽多假發絲,怪沉的。不若奴婢替您拆了,再梳一個更好看的望仙髻吧!奴婢怕您一會兒脖頸酸!」


    殷搖光拿袖口扇一扇風,目光朝四下逡巡著,道:「不成,還不能拆。……等皓澤哥哥看過了,再拆了這發髻。」


    仆婢見狀,也不敢再說話,便打了傘、支了高椅桌案,在樹蔭下陪著殷搖光幹等著。殷搖光的脾性與姐姐殷流珠恰恰相反,半字沾不得「溫柔」,反而勁辣十足。便是今日扮這京城貴女人人渴求的花神,她也在靴子裏藏了一卷鞭子。


    在殷搖光的翹首期盼下,終於,小道的對頭,出現了一個人影。殷搖光的眸光一亮,神情雀躍起來:「皓澤哥哥!」


    伴著踢踢踏踏的輕響,小徑對麵行來一牽馬男子,著鴉青色袍服,身無幾飾,發髻以一支木簪固定。他一手牽著韁繩,另一手提著酒囊,神情懶洋洋的,口中還哼著斷斷續續的調子。


    「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榮絆此身?」


    仔細一聽,唱的原是杜子美的曲江詩。


    「皓澤哥哥!」殷搖光原地蹦跳兩下,扯著裙擺朝前筆直衝去。她的發髻重且繁,這一快跑,竟整個兒散了開來,一柄發釵軲轆滾到了地上,停在了李皓澤跟前。


    眼看著那揚起的馬蹄子,就要一腳踏碎這發簪,李皓澤抬手,道:「且慢。」


    驚奇的事發生了,那馬兒竟當真如聽得懂人話一般,把馬蹄子堪堪停在了半空。


    李皓澤彎腰拾起那發簪,朝殷搖光遞了過去,嘖嘖歎道:「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這麽精致的首飾,可不能踩碎了,免得叫殷二小姐傷心了。」


    殷搖光卻是滿不在乎的樣子,從袖中另抽出一條發帶,草草將長發束起,道:「這簪子算的了什麽?我姐姐那裏,有更多好一千倍、一萬倍的發簪,踩碎便踩碎了!」


    頓一頓,她忽而惋惜道:「哎呀,隻是這發髻散了,有些可惜。我還想讓皓澤哥哥多看兩眼呢。」


    李皓澤笑道:「方才在路邊,我已看過了,這發髻確實是難得的好看。」


    殷搖光聞言,眼底露出歡喜之意,梳綁頭發的動作也愈發輕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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