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懿旨賞賜下來那日起,賀楨便閉門不出,隻說是稱病。那方姨娘則被送去了城外,也不知幾時會迴來。


    若說有誰心底高興的,那便是賀老夫人了。雖說沒了一個秦檀,可賀家卻娶了公主進門,那可是劃算多了。縱使這公主比賀楨大了快五歲,又嫁過兩迴人;但她卻是個實打實的公主,是有著天家血脈、高貴無比的公主。


    更不提,武安長公主極為受寵,乃是太後與皇帝捧在掌心裏的人。賀楨娶了武安,日後定然是平步青雲。


    若不是秦檀還沒走,賀老夫人恨不得張燈掛彩,喜氣洋洋地昭告天下。


    秦檀懶得去管賀家眾人的心情,她隻顧著自己打包收拾好飛雁居的行李,雇了馬車,挑了個日子準備迴秦家去。


    她對這賀府並無留戀,因此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她的心血,早在上輩子便已瀝盡;對賀楨所有求而不得的情感,也在這座府邸裏化為烏有。


    等到雲收霧散,她迴頭看時,便覺得這段感情極為可笑。她未必對賀楨有多神情,卻因為「求而不得」記掛了一世,越到病終越是愛恨,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仔細想來,賀楨並不值得她付出那麽多。


    秦檀挑了個近元宵的日子,拿著賀楨親筆書寫的放妻書離開賀府,離去時,唯有幾個伺候的下人出來相送。他們受過秦檀恩惠,因此對她很是不舍。


    秦檀坐在馬車裏,左右張望一陣,沒見到賀楨,心底微鬆一口氣。那些相送的下人們見了,卻誤會了她的意思,抹著眼淚勸道:「夫人,大人隻不過是怕此時相送,平添傷感,這才不出來見您的。他一定是愛重您的……」


    秦檀失了語,敷衍地安撫了下人,便催促馬車夫動身。


    骨碌碌的車輪聲響起,馬車沿著舊雪未淨的青石板朝巷子前頭行駛去。


    待幾輛載著秦檀家什、嫁妝的馬車遠遠離去,賀府的門檻後,才堪堪出現了賀楨的身影。不過數日時間,他便消瘦了一圈,顴骨突兀,風姿清減了大半。


    他遙遙望著秦檀的馬車消失在巷子口,賀楨的神色越發茫然怔怔,口中喃喃念著什麽。


    仔細一聽,方知是在念前人之詩。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冬日的冷風吹拂而過,他清瘦的身影微微一晃,如丟了三魂七魄一般。


    秦檀坐著馬車,迴到了秦家。


    遠遠地,她就看到了秦家的匾額,匾額上滾金的大字氣勢十足、龍飛鳳舞。門前兩樽大銅獅子,端的是富貴繁花,一片緊簇。


    她望著秦家熟悉又陌生的門楣,心裏一陣恍惚。


    母親朱氏死後,先皇帝便忽然開始優待秦家;給秦家人加官進爵不說,還賞下了這座寬敞雅致、花木蔥蘢的宅邸。秦家最風光時,秦大老爺官進三品光祿大夫,日日出入於君前;先皇帝事事垂問,讓秦大老爺比一品大員還要有威儀。


    隻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後,秦家便失了聖心,大不比前幾年了。因秦大老爺犯了幾個小錯,皇上將其降為了側三品;秦老太太憂心至極,趕著兒媳宋氏去將嫁給賀家的秦檀認迴來。


    「三小姐迴來了!」守門的小廝瞧見秦檀的馬車,立刻上來賠笑,「二夫人囑咐過小的了,三小姐迴來,就直接領您迴從前住著的清漣院去。等安置好了,再去給二夫人請安不遲。」


    秦檀冷眼瞧著,心底不由嗤笑起來。


    ——瞧瞧,上一迴來秦家時,宋氏還殷勤地在門口候著,忙前忙後,母女情深;如今她和離了,宋氏便隻打發了個小廝來敷衍了事。


    「我知道了。你給秦二夫人帶句話,說我一會兒便去給她請安。」秦檀道。


    青桑揣著手,恨恨得瞪了那小廝一眼,追上秦檀,抱怨道:「您是和離,又不是被休,怎麽無人出門迎您呢?您可是秦家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呀!」


    「什麽休棄不休棄的,休得亂說。」紅蓮點了一下青桑的額頭,訓斥道,「總這樣莽撞,小心小姐把你發賣了。」


    兩個丫鬟跟著秦檀一起到了清漣院。


    這清漣院乃是秦檀出嫁前所居,是二房大院裏頭風光偏好的所在,門口有一方栽種著碧荷的小池塘,夏季風起則荷香習習、沁人心脾。


    秦檀跨進清漣院的時候,庶小姐秦桃恰好從清漣院裏出來,兩人撞了個正著。


    「三、三姐姐安!」秦桃急匆匆後退,老老實實地給秦檀行姊妹禮,瞧著甚是怯生生的樣子,一點兒都不敢抬頭看秦檀。


    秦檀張望了一下小院裏頭,道:「五妹妹,你如今是住在這清漣院裏頭呢?」


    秦桃低著身子,訕訕答道:「桃兒現下住在右手邊那間屋裏。…桃兒知道,三姐姐對桃兒有些誤會。若是三姐姐不高興,桃兒便去與母親說說,搬出這清漣院去。」


    秦檀撥了撥手上的鐲子,散漫道:「不必了,有你無你,都一個樣;橫豎做不了什麽妖,也不勞煩你搬進搬出了。」


    說罷,秦檀便帶著兩個丫鬟進了小院門。


    見秦檀進去了,秦桃撅著嘴起了身,惱著眉眼,與丫鬟香兒憤憤不平道:「瞧瞧她!如今被一個克夫的長公主搶了丈夫,還敢這麽耀武揚威!」


    香兒不敢說主子閑話,低著頭不應聲。


    秦桃朝院裏偷偷瞪了一眼,小聲道:「還敢嫌棄我?我看她呀,就是人老珠黃,嫉妒我是個年輕貌美、不曾出嫁的閨閣女子!」


    說罷,秦桃輕輕嬌笑了一聲,轉身走了。


    秦檀進清漣院的主屋裏看了看,但見得這間屋子被收拾得一幹二淨,半點自己曾經的痕跡也無,可見秦家從前是多麽地想與她撇清關係。


    趁著下人在搬運大件的物什,她在鏡前理了理鬢發,去給宋氏請安。


    宋氏住在怡心院,離清漣院不遠。秦檀未走多久,就到了院裏。丫鬟進去通傳時,秦檀已聽見了屋子裏頭宋氏高聲的說叫聲。


    「秦桃麽,一介庶女,自是蠢笨無知些好。要是把庶出的養精了,以後被反咬一口……」


    「夫人,三小姐來給您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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