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正分心留意身後呢,薑育衡突然遞了一捆花在她眼前,“剛剛旁邊站著個買花的小姑娘,我看天氣太冷了,便把她籃子裏的花都買了,好讓她早點迴家,這花我一男人拿著也不好看,與梅姑娘你正是相配”


    他這一番話說的既不唐突又不會讓人覺得有負擔,梅娘欣喜的接過了那束花,二人又朝著街市裏麵走著,裏麵人流擁擠,薑育衡便將她護在身後,防止摩肩擦踵的人群擠到了她,有那表演噴火的藝人,他們看見便興起的拍手叫好,薑育衡便會讓梅娘走在外側,免得裏麵噴火的煙熏到了她。


    及到了看花火的河道附近,薑育衡帶著梅娘走到了一處橋上,橋上有美人靠,可以倚著伸出頭去看天上的花火,薑育衡又帶著一塊方巾墊在欄軒之上,才讓梅娘坐下。


    梅娘本是想借他擋住那些對她心懷怨恨的夫人太太們,他這番細致體貼的舉動倒是幫了她不少的忙,因此也讓她多看了他兩眼。


    一簇煙花騰空而起,燦爛的在天空中爆出五彩的光芒,綻放出朵朵的花來,天空中映著流光溢彩,河麵上也倒映著美輪美奐的空中盛景,一朵花在空中綻放,消失後,又有另一朵騰空而起,起起伏伏,明明滅滅的,照的暮色時而亮如白晝,時而又昏暗下去。


    梅娘一邊看著那升起的煙花一邊問道:“薑公子家中是否有姊妹?”


    “為何這般問?”


    “對女子這般細致入微的照顧,想來是家中女子眾多”


    薑育衡笑笑,“家中隻我一獨子,女子隻有母親而已”


    “想來其他女子也受過薑公子這般的照料”


    薑育衡聽她的話語,心覺這是對他在意了,道:“隻有在意的人才會處處為對方想著,對待他人即便風度不減,終也不能麵麵俱到”


    梅娘沒有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隻是專心的看著一閃一閃的煙花。


    察言觀色也是她在外開店必須具備的能力,那些經常去她店中的公子少爺們,誰對她有意她也能感覺的出來,眼前的這個人善於為人處世,做人圓滑頗有些城府,她秤不準的事被他一眼看穿她背後之意,卻又攔住了那個愣頭青沒有點破,現在對她這般好,或許對她有意,隻是這情意有多深,還不能輕易下定論,而那個常同他一同出現卻像個悶葫蘆一樣的林公子,她也能看出,林公子對她也有意,隻不過那般驚豔的臉,性子卻是這般內斂含蓄,倒叫人不免留意一些,隻不過他若不開口,她便也當做不知。


    那在遠處觀察的官家夫人見倆人真是有些情意綿綿,料想老爺去那狐媚子的店中喝酒之事興許真的隻是去與學子們熟絡熟絡,該是她多想了,遂帶著下人們迴去了。


    梅娘注意到身後的尾巴走了,望著橋下另一側的街市道:“我去買兩個糖葫蘆,你在這等我,我去去就迴”


    薑育衡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哪有讓姑娘去買的道理”


    “剛才一路上,都是薑公子出的錢,我總得迴贈些什麽,不然下次我可不好意思再同公子一同出來了”


    薑育衡聽她話中還有下次有約的機會,便立在原地,等她迴來。


    等了大概有小半柱香的時間,也不知是不是街上的人太多,堵在了哪裏,竟是一直還未迴來,剛想下橋去找她,便見橋那邊出現了一些騷動,然後才看清梅娘雙手抬高從人群中擠過,手中還各拿著串糖葫蘆。


    當她迴到橋上的時候,忽然聽到那邊有女子尖細的聲音驚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梅娘有些受驚的迴頭,大概是離橋這裏有一段距離的攤位處發生的騷亂,人流開始發生湧動,薑育衡急問她還好嗎?


    梅娘臉色有些發白搖搖頭道:“沒事,隻是突然被聲音驚嚇到了”


    “那邊想是發生了命案,本來想帶你再去那邊的街市逛逛,看樣子一會兒官府的人就要來了,我們留在這是非之地也不妥當,我先送你迴家吧”


    梅娘點點頭,薑育衡一路護送她迴家又囑咐她沒事的,官府會處理好的,今夜好好休息便是。


    薑育衡以為梅娘是突然受驚,也不便多做打擾,囑咐了幾句便告辭了。


    梅娘見他走後,迴了自己的屋,才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額頭上的冷汗也滲了出來。


    她的眼角、嘴角卸去了平時賣酒女常掛在臉上的笑意,恢複了她習慣的神情,冷漠、疏離和清冽,她的目光不似尋常女子的天真爛漫,而是澄如秋水,寒似玄冰,那是殺人時練就出的堅毅,不由得一分猶豫。


    白日裏她是尋常的賣酒女,夜晚便是那在刀尖上舔血,令人膽戰心驚的刺客頭子殷三娘,除了師父和弟弟,組織裏沒有人見過她的臉,即便是她身邊最親近的屬下也無人知曉她的容貌。


    剛剛她刺殺的對象是京城五城兵馬司的統領童戰,今夜是他輪值的日子,又逢煙花大會,他帶著家中妻女上街觀賞,街上行人絡繹不絕,侍衛不便跟上街來,何況他自恃武功高強,又是負責京城的治安,又怎會想到有人這般膽大竟是衝著他的命去的,自然是下手的最佳時機。


    師父給她任務時,心中寫到這童戰作惡多端,對待犯人常常屈打成招,酷刑手段層出不窮,又常縱容家仆為非作歹,欺男霸女,橫行街市,在皇城腳下都敢這般囂張,百姓們狀告無門,有冤也不能上達天聽,自然是敢怒不敢言,因而大家才暗自眾籌了一些錢,秘密的與他們的人接觸,要他們江湖第一刺客組織除掉這個敗類。


    那童戰武功高強,這任務自然落在了她的頭上,她殺的都是惡貫滿盈、十惡不赦的貪官汙吏、奸商惡賈,取他們的性命對她來說隻當是殺隻雞一般正常,絲毫不覺得罪惡,隻是今天有一瞬間她猶豫了,當他看到童戰抱著懷中四五歲大的女兒,牽著妻子的手時,一家人臉上充滿的都是幸福和快樂,可是她今夜要殺的人是她的父親、她的丈夫,一個能真心笑的這般熱烈幸福的臉,真的是像師父信中所說的那樣是個無惡不作的酷吏嗎?


    但她心中是信任師父的,許是那人真的對家人不錯,是個笑麵虎一般的人物,可是他能擁有這般幸福的家庭,都是建立在毀掉其他家庭的幸福之上的,他,該殺。


    但就是這麽一瞬間的動搖,她在其背後接近的時候被他察覺到了一分,推開他妻子的時候,反手在她腹部擊中了一掌,她雖受了那內力深厚的一掌卻也很快撤離了現場,周圍人還未待看清發生了什麽,她已經拿著糖葫蘆迴到了橋邊。


    隻是童戰不愧是五城兵馬司的統領,這一掌要她在體內消化好久了。


    第二天童戰被殺的消息便在京城內傳揚了出去,京城內的百姓們也在暗自討論究竟是誰殺了童大統領,五城兵馬司和京城司聯合搜捕都沒有一點的頭緒,漸漸的這案子也便不提了,大家都知道這大概要變成了個無尾的案子了。


    梅娘的生活依舊沒變,白日在店裏招唿客人,有時薑育衡會約她出去賞景品美食,她也沒拒絕,她不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沒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


    薑育衡為人風趣幽默,說話辦事很有進退,待她也是體貼入微,梅娘倒是不妨對他多看兩眼。


    十二月的某一日,這日外麵大雪紛紛,朔風冷冽,酒肆裏坐滿了人,梅娘正在給薑育衡和林洵上小菜,眾人正喝的酣暢的時候,有一婦人帶著家仆怒氣衝衝的進來,她直奔梅娘而來,揚手便是一個大耳光。


    梅娘隻握了握拳頭,並沒有躲,林洵和薑育衡連忙起身拉開那婦人,林洵道:“不知這位姑娘哪裏得罪你了,你怎麽能出手傷人呢”


    梅娘認出來,這是前幾日一直跟蹤她的官家夫人,隻是一時想不起她是哪家的夫人,怎又突然來找她的麻煩?


    “喲,這便有兩個姘頭來護著了,這小賤人可真有本事啊,勾搭了我家老爺,這年輕的也不放過,我呸”


    “這位夫人,看你穿著打扮,也是個大戶人家的內眷,怎麽說話這般粗鄙,有失教養”薑育衡道。


    那人哼笑一聲,“教養?你身邊這賤蹄子勾引別家男人怎麽不知教養?”


    林洵道:“梅娘不是這樣的人,你不要血口噴人,許是誤會”


    梅娘撫著被打的臉道:“你家相公是哪一位,即便常來我家喝酒,那也是像這店中的其他客人一樣,不過是來與友會飲的,何來勾引一說?”


    “他三天兩頭往你家店裏跑,不是你勾引是什麽,再不就是你在酒裏下了迷魂藥,才迷得這些男人們一個個都鑽到你家店裏”


    “我店裏是做正經生意的,白天賣酒,晚上亥時初就打烊了,從不做那留客過夜的生意,你若是對你家相公不放心,不妨去這條街的街北,那裏有一個合歡樓,興許是被那的娼家留住了”


    “你......好個牙尖嘴利的小賤人”他拿起桌上的一壺溫酒便要往梅娘臉上潑,林洵站在梅娘側前方,急忙站到她身前,替她擋下了那酒潑,薑育衡的反應卻慢他一步。


    他抹了抹臉上的酒道:“梅姑娘家中做的是正經生意,我想尊夫來此也僅僅是喝酒聊天的,夫人不妨查探清楚,再做區處”


    那夫人冷笑道:“我看你對著小蹄子也存著心思,可他們兩個早就背著你搞在一起了,你還趕在人家前麵護著,真是可憐啊”


    這時節其他的家仆已經在酒肆中找過一遍了,沒有發現老爺在此,迴報給這官夫人,她見沒抓到人,小聲的嘀咕了一聲,“明明看見他往這條街上來的”


    既未找到人,再在這裏鬧下去也無趣,隻是給梅娘放了狠話,叫她日後小心著點,便大搖大擺的出了店門。


    薑育衡道:“梅姑娘日後小心著些,那夫人嫉妒成性,切不要與她頂撞,惹怒了她,勢必要委婉行事,雖然民不與官鬥是不變的道理,但他若是欺人太甚,我和林賢弟都會幫你的”


    梅娘微微謝過他,拿了一塊巾帕給林洵,讓他把臉上的酒跡擦幹淨,福了福身便下去了。


    聽附近有那認出那夫人的客人們悄悄議論,“那不是葛尚書家的母老虎夫人嗎,極是兇悍善妒,與葛大人成婚近二十年都無所出,直到最近才答應給葛大人納一房小妾,這便又疑神疑鬼的擔心葛大人在外麵找女人”


    另有一人壓低聲音道:“兄台小心隔牆有耳,那葛大人身為禮部尚書,極有可能擔任今年會試的主考官,若是讓他知曉有人在背後議論他,小心你榜上無名”


    又有一人低聲道:“不妨事,所有的試卷都是謄抄的,分不清是哪位考生的,葛大人又不會知道那些試卷都是誰的”


    原先那客人道:“兄台這你便不知了吧,這謄抄也是有......”他看了一眼周圍的人,見沒人關注他們一桌,隻是謹慎的道:“這裏不是說話之地,改天到我家中我邀眾位暢所欲言”


    不一會兒他們一桌便結賬走了,薑育衡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一直豎著耳朵,林洵還在關心梅娘的事情,沒注意旁的事情,薑育衡輕聲道:“今年的科舉怕是要有貓膩”


    林洵心不在焉的道:“有甚貓膩?”


    薑育衡道:“你小點聲,剛才我聽他們說好像謄抄這一環節似有可操作的可能”


    林洵自恃才高且心中正直,道:“即便有人漏題,我也不怕”


    他這一句話的聲音稍微有些大,周圍的人有用餘光看他,薑育衡對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林洵才注意到有些話不能隨意出口。


    他二人飲完了壺中的酒,便也結賬迴了清雅客店。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林洵便早早的出門了,昨天那葛夫人來找過梅娘之後,他心裏放心不下,她知道梅娘每天卯時初便會出門采購當天的蔬菜果實,辰時好開門迎客,冬天天長,卯時天還沒亮,她怕梅娘一個人出門,若遇上葛夫人怕是要吃虧,便一早就守在酒肆的附近,等到梅娘開門出去的時候便跟在她後邊。


    梅娘順著京城的街道左拐右拐,朝著東市的市集而去。不過去到市集若走大路便要耽誤好些時間,倒是穿過兩條背巷,能省卻不少時間。


    身後有人跟著,梅娘自然知道,也知道他是好心,隻是頗有些好心辦了壞事,叫她不好出手,因為她知道這條巷子裏除了後麵有人跟著她,前麵還有人在堵著她。


    待她轉進一個巷口的時候,裏麵有五六個大漢圍了過來,其中為首的一個大漢道:“那牙婆說的倒是沒錯,這女子長得確實標致,比本大爺買賣過的小妞要上乘許多,能換個好價錢,可是人家要的是未開瓢的瓜,要不我們兄弟幾個便可先享受一番了”


    梅娘此時還頗為鎮靜的道:“是誰派你們來的,你們想做什麽?”


    “自然是把姑娘你帶至那桃紅柳綠、鼓樂笙簫的仙欲之地,姑娘若是聰明的,便不要反抗,不然弄疼了你,可是你自己吃苦”


    “你們是專門買賣婦女的人牙子”她挑眉笑道:“是葛夫人派你們來的?”


    那人道:“既然知曉,便放乖一些”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想摸梅娘的臉,雖然吃不著,但占些便宜也好。


    梅娘右腳後撤,手中蓄起真氣,準備殺掉這六人,留下消息,讓組織內的下屬來處理屍體,保證讓他們消失的幹幹淨淨,隻是後麵跟著的那個人卻是不好處理,他見到了她出手,按行規,該是殺人滅口的,隻是他頗無辜,也是為了護她才枉遭此厄運,她怕是下不了手,心中正想著該如何解決妥當,隻見林洵拿了一根木棒從巷口跑出來道:“大膽賊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強搶民女,還不趁現在惡行未遂,速速離去”


    他護在梅娘身前,可是梅娘從他身後看他的雙腿分明是在發抖的,即便這樣也想著護著她嗎?


    那幾人看林洵長得也是姿容過人,人物豐俊,道:“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不然連你一起也買到那男娼妓館中,便可憐你這一表人才的模樣了”


    林洵悄悄於梅娘道:“一會兒我拖住他們,你便跑到那東邊的巷子去,從那出去,過兩個巷子便到東市了,那裏行人已有,便喊人來救我”


    他見那幫人圍過來,輪起棍子便打,但到底是個讀書人,沒想到一下子就被人抓到了棍子,搶奪了下來,別說打出一條道路來,反而把手中的武器獻給了人家。


    那些人見他執意要多管閑事,紛紛上手上腳來圍毆他,林洵隻好抱住梅娘,將她護在牆角處,自己身在外側,好叫落在身上的拳腳傷不到她。


    他道:“對不起,都怪我太無用了,剛剛在西巷口外,我到處拍臨街的門,叫他們隨我出來救人,可絲毫動靜沒有,我怕你吃虧,隻得先來護你”


    梅娘被他護在身下,他用身體,給她撐起一麵盾牌,她本就足夠強大,從不需要人保護,向來都是她保護別人,這是第一次有人護著她,即便這個人手無縛雞之力,也要將她護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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