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話間已經走到文華殿,他的選擇已經告訴了她,即使會令人難堪,會令人難受,他也要知道真相。


    內監從文華殿裏找出了一盤圍棋,宮人退出去後,兩人在屋內對座。


    “今日是五子棋還是圍棋?”寧雲修道。


    “圍棋吧,如果我能贏你”


    “真是為了贏一局棋不擇手段呀”寧雲修無奈道。


    圍棋耗時長,她好讓自己下定決心,說出對他身世的懷疑。


    她邊下邊問他,“皇上那邊你打算如何處理?”


    “皇上那邊倒不用我費心,他的身體被太子長年累月下的慢性毒已經給拖垮了,太子公主互相殘殺在他眼前,他想得到的親情一直沒有得到,皇上不是萬念俱灰但也可以算的上是心灰意冷了,皇宮裏的一切他已經厭倦了,剩下的日子他想要能夠遠離這一切自在的活著,所以他已經下了罪己詔,關於當年的事情不會出現在罪己詔上,隻有對他在位這十八年來所做的檢討,皇上到底是顧及自己的身後名,也算是能讓這件事安穩渡過的一個交換吧”


    “倒是便宜他了,聽說霍忠鼓動各地的軍隊來京城勤王,他怎麽會......”


    “我也覺得霍大人耿直忠正,不會起此異心,將他帶來之時,發現他整個人精神十分渙散,眼中的光芒十分黯淡,看起來像被什麽控製了一般,讓秦先生看過之後,才發現是被南越的蠱蟲控製了,那時候殷大叔正在孟宅被孟秋亭所傷,斷了對霍忠的控製,所以才讓我們發現端倪,我已經找了風雷進京,三五日便能到了,他們南越估計隻剩他的蠱術能夠喚出霍忠體內的蠱蟲,好在這不是需得主人精血喂養的血蠱,不然可再找不到一條藏在玉裏的蠱王了”


    秦榛趁他說話的時候吃了他一子,又下三手後,他又淡定的吃了她兩子,她心裏想道到底還想不想讓她贏了。


    “至於各地的軍隊,有沒有響應的還很難說,而且留在益州和西北的兩軍已經秘密調入京城外圍的州地了,加上我們城內的人馬,若他們真有膽子大的想來蹚一趟渾水,必定要叫他們在泥裏滾上兩番才行”


    的確以西北軍和征南軍的實力,碾壓中原富庶地帶的州縣軍隊確實有餘。


    ......


    一局棋,下到明月高懸,秦榛打了個哈欠,寧雲修加快了放水的速度,秦榛終於贏了一局棋後拂袖一掃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


    “你贏了”他道。


    “嗯”


    秦榛信守諾言,她下定了決心,他是有著顆強大心髒的人,即使從此身世為迷,但她便是他的親人,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


    他聽她說完後良久無言,秦榛以為錯估了他,畢竟是關於自己身世和這麽多年到底為什麽而隱忍,怎能當做無事一般。


    “原來是因為這個,嗯,是挺難以接受的,不過,當我知道殷大叔才是我身邊最大的幕後之人時我便想過這個問題,原來不是我多心”他的聲音如他的表情一樣沉穩平靜卻帶著些沉寂。


    “你......?”她想問你還好嗎,可是這句關心又顯得蒼白無力。


    “不用擔心我,我沒事”他笑了,“你以後可會改迴林姓?”


    “什麽?”她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你以後可會改迴叫林榛?”


    是啊,她已經找迴了自己的爹娘,自己本該姓林的,可是她壓根沒有想過改名字的事,因為她就是秦榛啊。


    “我想應該不會的吧”


    “為什麽?”


    “說不上來,一下子改掉總覺得有些舍不得”


    他的目光變得柔和,“那是因為這個名字和你產生了感情,不隻是你還有你周邊的人,你所有的迴憶,珍藏的感情都與秦榛這個名字有著莫大的聯係,你第一次磨牙放屁,第一次上樹捉鳥,第一次下水撈魚,第一次與人打架,第一次當山賊,第一次上戰場,都是一個叫著秦榛的姑娘在做的事,但你僅僅是舍不得這個名字而已,其實隻是舍不得這個名字帶給你的迴憶,即便變成林榛,王榛,李榛,你依然可以成就這個名字,而不是秦榛這個名字成就了你”


    秦榛心想他不能舉個好點的例子嗎。


    “我也是一樣,無論我的父母到底是誰,我是平民之子還是皇室的遺腹子,我都是我,今日的我是我的努力和父王母妃的教導所造就的,而不是那身份賦予我的,我所做的不會因為我是平民之子而毫無意義,也不會因為我是皇室遺脈而變得光明正大,至少在我看來這樣的政權是腐敗衰落的,如果什麽都不做便隻是看著他滑向深淵,但事既已做了,皇室遺脈的身份隻不過會令我免去很多麻煩罷了,除此之外別無他用。


    前太子對我來說隻是一個遙遠的人物,從我出生起便沒有見過他們,對他們的感情也就是血脈上的一點聯係,這樣說可能有一些冷酷,但是對他們所背的仇恨並沒有那麽深刻,對我來說父親母親的形象更根深蒂固的是父王和母妃,即便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告訴了我的身世,所以如果不是宣朝出現了大的危機,如果不是我周圍的人受到了威脅,不到最後一步我是不會選擇這條路的”


    秦榛心裏明白原來她也是促成他這麽做的一個因素。


    “假若上述事情沒有發生,你繼續當你的刑部侍郎,那你當初如何說服顧希白讓他安心等你的消息,與你合作,你就不怕他作出什麽幺蛾子嗎?”


    “他麽,也是個重感情的人,我們初與楚小姐分別後,我派人稍微調查了一下她的身世,沒想竟是顧公子的心上人,他若是想作,我自然知道楚小姐在哪兒”


    秦榛替顧希白可憐了一下,他可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二人聊了一夜,趁天將亮的時候微微在文華殿中稍睡了一會兒,明日還有很多事要費心。


    秦榛躺在榻上卻睡不著,雲修剛才的一番話雖從大義上講寬慰了她,但卻沒有從他本人的角度出發,他是否真的釋懷如此他便是個無根無底的人,她並不知曉,明日勢必要去見下舅舅。


    ------------


    之後的幾天裏寧雲修都忙於穩定局勢,各地的軍隊接到霍尚書的信後雖有想到京城湊熱鬧的,但是宮變發生後的第三天成帝便發布了一紙罪己詔,詔曰:


    “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一為知人不明,錯用了申萬青及其黨羽之流,濫加課稅,征稅無度,導致民窮國乏,朕之罪也。二乃以私亂法,太子私心亂國已有前舉,但恤其為朕之嫡長子,不忍責罰,包庇了太子,釀成了今禍,朕之罪也。三是獎罰不明,處事不公,安王屢有功於朝於國,朕未能給予相應的獎賞,寒了為國為民之臣的拳拳之心,朕之罪也。四是自恃聰明,不能虛心納諫,如寧雲修、富衍屢屢上諫為國有利之言,朕不能采用,由是臣下沉默不言,古人言: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闇者,偏信也,朕偏聽偏信,致使上下情誼滯塞,朕之罪也。五是國用浩繁,天災屢將,兵餉不足,然金銀錢糧,盡給宮中之費,未常節省發施以贍軍需,厚己薄人,益上損下,朕之罪也。六乃經營殿宇,造作器具,務極精工,無益之地,糜費甚多,乃不自省察,罔體民艱,朕之罪也。七乃使皇室血脈流落在外,近日朕乃知安王是為前太子遺脈,一直撫養於睿王府,致使先帝之皇長孫未能撫養於宮廷,前太子遺子理應優遇,以示展親,多年來未盡關愛之情,朕之罪也。太子乖張狠厲,仁義蔑聞,疏遠正人,親昵群小。善無微而不背,惡無大而不及。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為君,祖宗基業必將毀於一旦,而二皇子,三皇子身有缺陷不足以堪當大任,四皇子乃一歲小兒,主少臣壯,國之忌也,幸祖宗護佑,尋得前太子血脈,今有安王寧雲修為先帝之皇長孫,聰穎英慧,剛強果斷,堪承大業,即傳位於安王,朕歸政退閑退居南宮,而告中外,鹹使聞知,新啟十八年十二月二十”


    這張罪己詔雖說極大程度上讓宮變之事得以平穩過度,但是詔書中還有很多值得玩味的地方,比如說為何前太子的嫡長子‘死’而複生,明明太子一家三口在洪宇二十九年二月初十已經去了,怎麽如今當年的小皇孫又活了,而這十八年來又一直養在睿王府,這裏麵想必有很多秘聞,隻是這詔書都未提到。


    成帝雖說傳位給安王,恢複了他皇長孫的身份,但寧雲修遲遲不肯接受,隻是在文華殿中暫代政事。


    一些地方州縣軍隊和朝內的王爺大臣也都在觀望,萬一成帝還有後手,他們現在擁立安王以後還不被打成亂黨。


    成帝一朝積累的政事弊端很多,各地每日都有奏折呈上,南邊有流民暴動,北地又有雪災突起,還要處理公主的喪禮,安撫朝中的大臣,寧雲修拋去睡覺和吃飯的時間,每日都撲在茫茫如海的奏折裏,這麽多雙眼睛盯著他,如此關鍵的時刻,他一絲錯誤都不容有犯。


    秦榛這幾日也沒去打擾他,她知道如果她去的話他必會見她,可她寧願不見他也希望他有更多的時間可以休息。


    而她這幾日隻忙著一件事,便是去刑部監牢去看殷正鬆。


    殷正鬆的腹部上裹著一圈厚厚的繃帶,嘴裏塞著棉布以防他咬舌自盡,四肢被寒冰鐵做的鐵鏈鎖上,以防他用內力掙脫鐵鏈,但其實他的內力已受了損傷,那仿製雪凝草的藥畢竟是秦晏製的,殷正鬆強力衝開它的禁製後腹部又受了嚴重的外傷,功力已經大不如前了。


    隻是秦榛不知自己竟能這麽心狠,故意延遲了秦晏與他的治療,那腹部上的傷口有些糜爛,時好時壞的,這麽多天了竟一點愈合的跡象都沒有。


    也許是孟秋亭的死和對梁非陽的傷害,她不能原諒舅舅,即便他曾對她、對雲修下過毒手,雖然他們都被折磨的不輕,但好在有驚無險,可是非陽他最多隻有五年的時間了,若舅舅肯悔悟的話也不至於有今天的結果。


    “又是你啊,今天又有什麽手段,你娘可知道你這麽對我?”殷正鬆抬起如長滿稻草一般的頭看著牢房外的秦榛。


    獄卒打開了牢房門,秦榛進去後,他重新鎖上門,又退走了。


    “娘隻知道我來問你話,她也許知道我做了什麽也許不知道,但她不會主動問的”


    “嗬嗬,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舅舅過譽了,我不是聖人,不會以德報怨,你若肯告訴我實話,您會少遭些罪”


    “少遭些罪?是直接送我去見閻王爺還是停了你現在灑的這藥粉”


    秦榛正拿著一個藥瓶,將裏麵的藥粉倒在他腹部的傷口上,這藥粉可以讓傷口糜爛,是以他的傷口這麽多時日不僅未曾見好,反而有化膿的趨勢。


    “讓舅舅活著也不是不可以,隻要我及時收手您就可以活下去,隻不過隻能在這方天地裏了,日後您要想見我和娘,我們也隨時恭候”


    “這條件好像也並不足以讓我說出真相”


    “您不要心存僥幸了,霍尚書體內的蠱毒已經由風雷解了,各地州縣的軍隊和王爺大臣們也都持觀望的態度,你想挑起的大亂已經不聲不響的熄滅了,現在畢竟是宣朝的天下,想打著興朝的旗號複國憑您的那些人還做不到”


    “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當初選擇打入羽衛看來不是一個好選擇啊”殷正鬆歎息了一聲。


    “睿王爺大智若愚,高瞻遠矚,懂得隱藏鋒芒遊離於朝政之外,可卻從未脫離權力的核心,所以才能給雲修提供如此大的庇護,您這麽多年在睿王府卻不敢與睿王府內的人親近,以免產生了感情不好下手,所以未曾真的看透睿王爺,其實您大可不必擔心您下不了手,親情在您眼裏都可以視為草芥,別的情感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所以你是來向我炫耀的”他嘶吼道。


    “不過是要問您一句實話”她淡漠的眼神看著他猙獰的臉。


    “我若告訴你實話,你可敢信?”


    “你若告訴我,我自然會去查證”


    “當年死的是嬰兒是皇長孫”他聲音平淡的好似涼水。


    “你帶入睿王府的嬰兒又是誰?家住何處?父母是誰?又是何時被你所帶走?”秦榛毫不間斷的問道。


    “時日久遠,記不清了”


    “這麽重大的事即便再久遠也不可能會忘記,若是說不出個一二,必為假話”


    “不管你問我幾遍,我都是這個答案”


    “看來今日舅舅還是想不起來了,不過沒關係,明日我還會再來,你一日想不起來,這藥便不會斷,直到傷口糜爛化膿發炎而死,不過明日我來的時候還會帶一樣東西,到時候您就知道了”


    她將地上的破布撿起塞到他的口中,叫來獄卒,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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