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縣令麵前的弩箭黑黢黢的,銀白色的箭頭,在昏暗的暗室內閃著精光,像是吐著蛇信的銀蛇盯著獵物便能緊咬住不放一般。


    他一下子有些晃神,看著那銀蛇一般的箭支對準自己喉頭而來,竟然隻是呆呆的看看,腳步一點也挪移不開,他一瞬間以為是自己失神了,等緩過神來,想要移動腳步,但卻發現身體像注了鉛一般的沉,根本邁不開腳步,連體內真氣都無法調動,隻能看著那支箭一點一點的逼近。


    秦榛看他遲遲不動,心知這是自己護甲上的毒藥發作了,這一箭,他必是躲不開了,隻是護甲上的刺刺入皮肉太淺了,才導致這半天才發作,否則她本不需梁非陽來救的,這可是她的投名狀呀,這下這投名狀可就不完美了。


    她自己也奇怪自己的心能如此之大,自己差點慘遭毒手了,這時候居然還想著投名狀完不完美之事。


    那支箭在她瞳孔中劃過,如她料想一般,那支箭筆直的插進潘縣令的喉頭中,他連一絲躲避都無,他便那麽直挺挺的倒在了麵前的梳妝台上,梳妝台受到他屍身的撞擊,撞到了兩側的燭台,蠟燭倒在地上,木桌木椅和布料所製的裝置,被星火點著,火苗霎時間在狹小的暗室內蔓延。


    而暗室的門,也在同時閉合,可秦榛還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梁非陽一腳踢過去一個著著火的櫃子,卡在那閉合的石門上,然後馬上來到床邊解秦榛身上的鏈子。


    剛才在潘縣令中箭的同時,屋內還伴有一聲‘哢嚓’的聲音。


    大抵是他自知逃脫不過,想要關閉石門,死前故意撞到燭台,讓暗室內起火,這麽小的空間裏,即便不被火燒死也會被煙熏死,真是睚眥必報呀,不拉兩個墊背的一起上黃泉路,似乎死都不能瞑目,他睜著的兩隻眼睛還看向秦榛的方向呢。


    梁非陽試著用劍劈秦榛腰上鐵鏈,然而他因體質原因,內力一直薄弱,無法劈開這鐵鏈,眼看著火苗越來越大,暗室內溫度驟升,他額頭和臉頰上開始滲下汗珠,秦榛知他身體是忌熱的,即便他身穿娘送給他的冰淩霄花衣可以抵擋一些熱氣,這裏也斷不可久待。


    “大當家的,你先出去吧,你身體忌熱,還是讓南風幫我解開這鐵鏈吧”秦榛道。


    “來不及了”


    他說完這話,隻見那口堵在石門上被火燒的焦脆的櫃子轟然脆裂,細細碎碎的化成一地的焦炭碎末,那石門沒了阻礙立刻關上了。


    門外的南風解開了外邊綁著的女子們,急忙趕到暗室門外,想要一如剛才一般打開石門,剛才他們就是靠著這裏的女子的指點將這暗室的石門打開的,這次依樣而行,可是為何這石門不見再度開啟。


    南風在外邊焦急的拍打著石門,不知裏麵的情況如何,隻能喊道:“小榛,大當家的你們怎麽樣了”


    秦榛被煙熏的,咳了幾下道:“我還好,倒是大當家看起來有些不好,想是潘縣令死前搬動了什麽機關,改變了這石門開啟的方法,你照顧好外麵的女子,可以的話,再找些其他的幫手來把這石門弄開,狼山不會隻來了大當家的一人吧”


    門外的南風語塞道:“這......”


    “我也還好,不過確隻我一人前來”梁非陽道。


    這迴輪到秦榛無語了,“簡直是在逞強”


    “既然敢來,便一定會帶你出去”他扯下自己衣服前襟的衣料,撕成兩塊布片,沾了潘縣令拿進來的水盆裏的水,一塊放在秦榛的口鼻處,一塊捂住自己的口鼻,轉身走向潘縣令的屍身,他的身上必有那鐵鏈鎖的鑰匙。


    那衣料沾水放在秦榛的口鼻處,她一下子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感覺,這才想起來這衣服是娘送給梁非陽的,有祛熱的效果。


    潘縣令的屍身上也已經著起了火,那裏是起火的源點,溫度更高,梁非陽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雖然在高溫的室內,但他麵皮不見發紅,而是異常的蒼白,眼前好像浮現出幻影。


    那是......小時候的事啊,十歲時他家的房屋也是在這一片大火之下,爹和娘將他護在身下,即使他們身負重傷,依然將最後一粒百解丸給他服下,他在那場大火中才沒有被濃煙奪去了性命,最終活著等到貴人來救。


    可如今他要救之人確是殺他一家之人的外甥女,他隻能不斷的告訴自己,這是有朝一日得以接近那人的辦法。


    他屏去腦中的諸多雜念,走到潘縣令屍身的附近,用身後背的弓箭一端,扒著他的屍體,翻找他身上的鑰匙,不一會兒,木質的弓箭也被火燒盡,不過潘縣令懷中的鑰匙已經露了出來,他用衣袖護著手,忍著周身的不適、支撐著虛弱的身體,伸手入火間取走那把鑰匙,拿著滾燙的鑰匙,急身迴來,護手的冰淩霄花衣的袖子已經燒成了幾片碎布,在這麽熱的環境中,周圍都是火烤,冰淩霄花衣能起的作用有限,他手腕不住的顫抖,試著幾次對準鎖眼,都因太抖了而不能解開。


    “謝謝你”秦榛突然出聲,她的話好像帶著一股寒氣注入了他的身體,發抖的手腕好像有所緩解。


    “知道大當家你為何獨自前來了,不是我大言不慚,大概是你也覺得我是個可用之人,雖然做事還差些火候,武功又拿不出手,可是像我這樣的奇葩大概世間少有,所以你想讓我入夥,但又怕我這番騙錢之事做的不周到,不想讓其他兄弟有微詞,所以才獨自前來,這般拖累了你,是我的不是,若能出去,我定會好好反省,你看可好?”


    梁非陽忍不住一笑,他確實是未見過如此有趣的女子,不過心知她說這話是為了轉移他的視線,這會兒他的手抖已經緩解了不少,隻是手心一直在出汗,手中握著的碎步片都已經浸濕了,他沉了口氣,將握住鑰匙的手伸向秦榛腰間的鎖鏈,道了一聲‘得罪了’。


    ‘哢擦’一聲,鎖鏈解開了,秦榛解除了束縛,得以從床上起來,其實發燙的鐵鏈在她腰間之上,腰部失去了護甲的保護,一直燙的她很疼,怕是要脫一層皮了,可是這點小傷比起梁非陽的身體算些什麽,她硬是忍著一聲未吭。


    之後她將水盆裏剩餘的水潑在身上的護甲上,二話不說將其拖下,梁非陽很有禮節的非禮勿視,可是她裏麵還有一層褻衣,他不用這麽緊張的,不過趁他閉眼的時候,秦榛脫下他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同時把護甲套在他身上,等他反應過來時,護甲已經極度貼身的套在他身上了,除非有水,否則取不下來。


    “你......”他道。


    “護甲裏麵會釋放寒氣要比冰淩霄花衣作用大些,你比我更需要它,南風就在外麵,她一定會想辦法的,再不濟支撐到辰時,我想那時北風去叫的官兵應該也會到了”秦榛道。


    她扶住梁非陽靠在暗室內的一處石壁內,隻要火把暗室內可以燃燒的東西燒盡火勢便會變小,這裏好在是石室,靠著石頭還不會被火燒到,可怕的是......煙。


    秦榛調整自己的真氣,讓自己能間隔時間更長的換一次氣,以免吸入更多的煙霧,隻是身邊的梁非陽他......,他的神智已經有些不清醒了,偏頭靠在秦榛的肩膀上好像要昏了過去。


    秦榛搖著他,斷不能讓他在此暈睡過去,搖了幾下,沒有反應,心裏想著是不是在暗室中唿吸不暢的原因,正想著是否應該給他渡氣時,隻聽石門外傳來一聲大喝,緊接的聲音好像是從鼻腔裏發出來的哼氣聲,接著那人好像從身體裏爆發出巨大的蠻力一般,幾聲喝喊之後,隻聽來人道:“小陽,秦姑娘,快出來,我用盡吃奶的力氣也隻能推出這一道縫,你們應該足夠了”


    果然能如此簡單粗暴的操作的也隻有梁笑通了,秦榛扶著梁非陽過去,他身材瘦長,單薄的很,不到一尺寬的縫隙,兩邊一拉一推便出去了,緊接著秦榛也跟著鑽了出去。


    這還要多虧了南風眼疾手快,在那櫃子要被石門夾碎時擲了一塊兩寸來寬的石頭過去,留下了一點點縫隙,才使得梁笑通有餘地將石門推開一些。


    出了暗室,眾人把梁非陽抬到一個相對平坦的地方,在上麵放風的北風聽見動靜將床板下的密室門打開,梁笑通複又背起梁非陽順著盤旋的樓梯出了密室,其他女子也一起跟了出來。


    秦榛見北風已到,料想官府之人應該馬上也會到了,狼山之人出現在此畢竟不妥,便讓梁笑通帶著梁非陽先走了,至於梁笑通為何會和北風在一起之後再問也可。


    他們走後,秦榛問道南風,你可看見師父被關在哪兒了,


    南風有些語塞,“當時隻跟著押秦先生的人到西苑,沒有看清具體關在哪裏了,便急著去狼山請求幫助了”


    “沒事,無須自責,是我大意貪心了才是,趁官兵還未到此處,我們還有時間去找找”


    說話間,天已經破曉,益州州府的官兵已經敲開了潘府的大門,正一路進來拿人呢。


    這西苑是下人居住,安放雜物的屋子,下人們早在前苑裏忙碌了,這會子沒有多少人,官兵也還未至,她三人找了全部的雜物間和下人居住的屋子,一點秦晏的影子都沒有。


    正以為莫不是潘縣令那個老狐狸老奸巨猾,已經轉移了師父,又或者是師父已經遭遇了毒手,秦榛想想便覺得自己害慘了師父,心裏十分自責傷心。


    然而卻聽見了苑內好像有‘嘎吱’的聲音,尋著聲音找去,發現是一顆楊樹下的一口古井,上麵的軲轆好似悠悠的轉動了一下,間或又聽見嗚嗚的聲音。


    秦榛走進一開,發現井邊還有白色的泡沫,確定師父一定是被藏在這井中,往裏一探頭,果真如此,隻見秦晏嘴裏塞著布條,坐在小小的水桶上,古井中還有水,這一夜恐怕兢兢戰戰的也不好過,她三人合力把秦晏拉了上來。


    解開嘴裏的布條和身上的繩子,秦晏淚眼汪汪的拉著秦榛的胳膊,“臭徒兒,師父這把老骨頭都快蹲散架了,呆在裏麵一動也不敢動的,也不知道早點來,迴去可得給我多做幾個雞腿”


    秦榛此時深感她的脾氣像誰了,明明一直在擔驚受怕,可是師父卻怕她自責,說著些逗她的話,掩蓋他自己之前的不安,她心裏雖有無盡暖意,但這次的事的確是她大意了,思考的不夠妥當,還拉了師父入險境,而且不隻是害了師父,她自己也是差點落入虎口,甚至比天香閣那次還要兇險,萬一......,她不敢想萬一,人生沒有萬一,她和師父無事便是最好的結果。


    隻是有些後怕,在護甲被脫到一半時她的恐懼,在梁非陽暈在她肩旁時她的恐懼......


    然而千思萬想抵不過此時她想擁抱一下師父,隻要大家都平安就好。


    秦晏看阿榛突然撲在他懷裏,直擔心道:“阿榛呐,小心你護甲上的刺,師父可是會中毒的啊,你帶解藥了嗎?”


    及秦榛撲過去之後,秦晏才發現護甲的刺並未刺出,剛才見她好像穿的是男子的外衣,護甲應該是脫掉了,這才安心。


    護甲的事秦榛忘記已經拿給梁非陽穿了,可剛才師父竟一步也未躲,心裏更加暖了,“師父,想你了”


    秦晏拍拍她的頭,老臉一紅,“有些受寵若驚呀,想不到師父今日還能有這待遇,還以為從你嘴裏說出來的全是擠兌我的話呢”


    “以後這些話隻說給雲修聽”秦榛摸了一把眼淚,蹭在秦晏衣服上。


    “那我得先感謝一下我這好徒婿了,不過,阿榛你的話師父我不敢全信呐”秦晏無奈笑道。


    秦榛釋放了一會兒情緒,又哭又笑道:“還是師父你了解我,我自己也是不信呐”


    這會兒官兵的腳步聲已經臨近西苑了,南風出言示意道該走了,四人於是從西苑靠近外街的牆壁一角,趁著北風引開牆外官兵的功夫,帶著秦晏一同從潘府離去。


    益州官兵受到匿名舉報信,很容易的找到了潘縣令臥室裏的地下密室,隻不過那些被囚禁的女子們不知被什麽人已經救了出來,正呆立在臥房內不知所措呢,再一看地下密室和裏間的暗室,竟然都被打開了,暗室裏有兩具燒焦的屍體,一具是潘縣令的,另一具多日後錢家報了錢公子失蹤後才得知是錢公子的屍體。


    官府也曾多番詢問,暗室裏的兩具屍體到底是怎麽迴事,可是這些女子都已經被毒啞了,根本開口說不了話,隻會寫自己的名字,別的字也不識幾個,想要從她們口中得知真相怕是也難。


    益州官府經過多日的查證,查封了潘縣令在多家錢莊寄存的金銀珠寶,足有上萬兩之多,遂將此案結案上報,因涉案人員都是州縣官員及當地富商豪強,案子很好處理。


    朝廷罰沒了潘府財產,涉案人員或殺頭或充邊,被害女子朝廷給每人五百兩的補償費,當然這與被罰沒的錢財相比自是九牛一毛,隻不過,對於尋常百姓家,一輩子是足夠了。


    許知州也得了朝廷的嘉獎,顧希白自然也打好了招唿,至於是誰舉報的,上報時隻一筆帶過即可,朝廷是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隻要上繳國庫的銀子足夠多,就是好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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