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人群由水王親信和索拉本土官兵組成,起初涇渭分明、楚河漢界,呐喊助威的都是水王的人,大都督、剛才出言不遜的小子還有大部分的索拉人士並不能接受這種形式的角鬥。


    這分明就是飛蛾撲火,就是殘酷屠殺。


    可隨著被水王徒手折殺的人越來越多,全場逐漸安靜下來,四下裏除了水王的嗬斥和揮拳之聲,再無聲響。


    他們都是假殘忍,水王才是真虐殺。血腥的場麵看久了,人是會產生心理障礙的,這一點就如同不是什麽心理素質的人都能當得了劊子手的。


    站在周宇身旁的小夥子喉嚨微不可查地咕嚕了一聲,大都督側頭看過去,他卻別過了頭。


    周宇猜,他是在哽咽。


    就在大都督低下頭,打算自主屏蔽這段殘忍虐殺的情節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


    僅存的一百多人不敢再衝上去與水王較量,可身後湧過來的馬兵越來越多,他們扔掉手裏的骨鞭,因為鞭子抽在這些人背上已經沒有任何效果,與眼前的必死無疑相比,挨幾鞭子算什麽?


    然而事與願違,怎能如意?馬兵接過後麵軍士遞過來的長矛,用力戳刺這些體無完膚、衣物寸縷平民的後背。有些下手重了的,直接就給穿了個透心涼,卻也渾然不顧、繼續作惡。


    周宇因為叛眼的緣故,可以看得更遠一些,此時別人隻是看了個大概,他卻能清晰地看到每個人的表情,甚至根據他們的唇語能判斷出他們在咒罵什麽。


    站在最前麵的幾個平民,渾身顫抖不已,其中一個人滿臉絡腮胡子,手裏握著一塊從地上撿起來的石塊,惡狠狠地望著殺人動作絲毫沒有減緩的水王。


    “殺啊!”


    其他人毫無任何準備,這中年漢子掂著石塊就衝了上去。他表情猙獰、嘶吼聲如雷貫耳,整個人如同豹子一般撲過去,讓士兵根本來不及反應和阻止。


    “萬三?”


    周宇口中輕唿,真的是萬三。


    此時的萬三臉上毫無表情,目光空洞地望著水王,嘴巴張大、足下疾奔,揮舞著手中的石塊,與一般人打架拚命並無兩樣。


    大都督突然想起那個承諾,他曾經想萬三許諾會幫他報仇。現如今,他似乎忘記了所有,也放棄了所有,在用自己的方式報仇。


    眼看著萬三衝到水王麵前,氣定神閑的殺神完全沒把一個平民放在眼裏,雖然這個漁夫身材幹練、殺氣騰騰,可他還是一隻手捏住他揮來的右拳,稍稍一用力連手掌帶石塊全都捏碎了,萬三的膀子軟綿綿地耷拉下來。


    周宇紅著雙眼,萬三啊萬三,你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你這樣與以卵擊石和飛蛾撲火有什麽區別?


    電光火石之間,大都督又想到,也許萬三並非自己想要找水王報仇,而是迫不得已、逼上梁山,看看這一地三百多具屍體哪個是想來尋仇的,不都是被抓來的?


    是了,抓走這批坐地戶和頑固分子,才有地皮圈地蓋房子給望月這種權貴居住。理政大臣、五虎上將,加上形形**的統治階級,他們共生在水王周圍,既需要暢享無盡的資源,有需要享受尊貴的叩拜。


    人命之於他們,無異於草芥,甚至連草芥都不如。


    有些時候,作惡的人雖然可怕,可為虎作倀、狐假虎威的人更加無恥。這些人自恃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恣意地篡改生存法則、遊戲規則和道德準則,你犯法就要槍斃,他們犯法判了死刑立即執行都能活下來,居然神仙一般換個身份、換個名字,堂而皇之地活了下來。


    在這些人麵前,法律、道德、公平簡直就是抹布,被扯來扯去最後揉爛撕碎丟進了垃圾堆裏。


    也正是這樣的人、這樣的權貴和這樣的利益鏈條存在,使得老百姓逐漸習慣了奴性思維和階級固化思想。一個人叫嚷不公平,被拉出去砍了頭;第二個人效仿也被誅殺,第三、第四個人還會去質疑嗎?不會,人都是想活命的。


    萬三亦是如此。他曾經和和美美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闔家團圓、衣食無憂。可侵略者和殺神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先是孩子被當做祭品奪走殺掉,妻子老媽被當眾格殺。


    麵對這一切,他隻能選擇忍氣吞聲、忍辱負重,不知道如何去伸冤和報複的他終於等來的大都督,周宇向他保證自己會殺掉水王替他報仇,萬三相信了並枕著這句誓言苦苦守候了月餘。可惜直到殺神的軍隊再次把他擄走,他都沒有等到周宇的消息。


    這一次萬三真的一無所有了,他的老宅被征用,身體被征用,甚至連意識和信仰都被征用了。除了水王和雨神教,他不被允許信奉任何人、任何宗教。如有不從,輕則一通毒打重則就地斬首。


    行屍走肉就是這樣練就的。直到今天,幾百名苦役被驅趕著送上“法場”,這種當場殺人的把戲比法場還要讓人聞風喪膽。可惜,對於萬三再也沒有任何恫嚇的作用,他現在什麽都不怕,隻求速死。


    “嘿嘿!”


    水王一手捏碎了萬三的右手後,另一隻手擋住他揮來的左手,一個手刀砍在他脖頸處,哢嚓聲傳來、鎖骨寸斷。看著眼前痛苦的表情,水王十分受用。他癡狂地張大嘴巴笑著,兩臂用力張開,張大到最大角度。


    不、不要!


    周宇皺著眉頭、雙眼通紅,眼角有淚湧了出來。


    劇本並沒有改變,兩隻虎掌轟地暴擊在萬三頭部兩側,他瞬間被拍了個顱骨粉碎、**迸射。那些紅的混合著白的,崩得到處都是,飛濺到地上、屍體上,甚至還有一些濺射到了水王的臉上、眼睛裏。


    這些並沒有讓水王漓感到惡心,反而更加刺激了他的獸性。他舔了舔嘴唇,哈哈大笑著。


    啪、啪聲連響,又是接連幾個暴擊,如同鼓掌。


    心中如同有一記重錘,反複錘砸著,擠出血流到全身的血管。大都督想要立刻爆發、立即變身,立馬與神兵坤交換生命,去製止這個殺神繼續殘害生靈、屠殺無辜。


    可現在,還不到時候。對於水王的能耐他一無所知,麵對最強狀態的他如果不能一擊斃命,自己就會麵對滿盤皆輸的結局。


    可是他,正在殘殺著萬三——一個好人,一個醉花城裏對自己最好的好人。


    周宇把淚咽進了肚子裏,鹹、好鹹!燙、好燙!


    萬三死了,就這樣在大都督的麵前,如同其他被水王殺死的那些人一樣。無名無姓,像拋垃圾一樣丟在死人堆。除了周宇,誰還在意。


    萬三之死,也成為壓垮周宇內心踟躇的最後一棵稻草。本存寄著造反無力論和毀滅之王先入為主論論調的內心頃刻之間被粉碎,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仇恨與怨怒。對異世代文明的尊重與幻滅,頃刻之間煙消雲散、支離破碎,在一念之間化為泡影。


    此刻他周圍的這群軍官,一個個表情和眼神十分複雜,有恐懼、有慶幸、有同情,甚至還有一絲絲敢怒不敢言。盡管相當一部分是醉花城出身,可沒人敢說個不字。因為隻需要一個no,他們就會從看台上被扔到死人堆,身份的跌落就是這麽過山車。


    很快,周宇模糊的視線裏就看不到萬三了,甚至找不到他支離破碎的屍身。壕無人性的水王大開殺戒,隻用了十分鍾時間便把幾百人全部徒手殺死,堆起來的死人堆足足有十米高。


    他高舉雙手,緩步繞場一周,等待著觀眾們歡唿。鴉雀無聲的看台上不知道是誰帶頭鼓起了掌,從稀稀拉拉到連成片和山唿海嘯,隻用了轉頭工夫。


    大都督一臉苦笑,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群愚民。萬三是個例子,今天幾百個萬三被當著你們的麵殺掉了,可沒有人站出來說不,因為等待他的結局也是死,是另一個萬三。可好景不會太長,這把屠刀就會輪到這些鼓掌和叫好人的頭上,抑或是他們的妻子兒女頭上。


    請問此時,你會希冀有人站出來說不嗎?


    不會,暴戾的養成需要土壤,而你們正是這些肥料。獨裁和霸權需要不斷的殺一儆百和樹立反麵典型,不想成為這個典型的結果隻有一個——默默地勞作、默默地承受即將到來的一切。


    時間久了,人們會發現,他們不再需要思考,也不再需要問為什麽。因為高高在上的人已經給出了所有答案,不同聲音就是離經叛道;批評建議就是肇事造反;質疑監督就是投遞叛國。


    沒有聲音,就是最美的聲音。不會思考,就是最妥帖的大腦。韭菜,何須聲音和思考?周宇環顧一周,努力去記住這些癡傻呆夢一般的臉孔,你們究竟怎麽了?難道這些死去的人不是你們的同胞?與你們有血海深仇?為什麽看到他們身陷囹圄、身首異處、慘死當下卻要鼓掌?


    掌聲好刺耳,仿佛是鳴響的喪鍾。


    水王都迴到圓晷中心,抬頭看向聚在頭頂的四輪太陽,放聲狂笑,讓人膽寒。幾十個馬兵迅速下馬,兩人一組抬著屍體爬上一個兩層樓高的石梯,把這一具具、一塊塊丟進了碾盤之上。


    沒錯,就是那個巨大的碾盤。


    原來,這碾盤是用來碾碎屍體的。水王殺人,也是為了給碾盤提供“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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