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和『露』西走的第二天,來俊臣在客棧的包房裏急促地來迴走著,他算計著大軍應是這幾日就會抵達前線,但看這捕風城似乎絲毫沒有不安定的意思。是啊,人家城堅兵足憑什麽動『蕩』。難道大都督說的法子不管用?


    他伸手到懷裏,拿出一個牛皮袋子。這是臨行時周宇親手交到他手裏的,叮囑他在無計可施的時候打開,按照裏麵的話做就是了。


    那就是現在了。


    來俊臣一把扯開皮袋子上縫著的針腳,裏麵『露』出一張草砂紙。他打開一看,上麵隻寫了四個字:哄抬物價。


    哄抬物價?是什麽意思?周宇自然是明白的,他把這個工作交給來俊臣來做,也正是因為來大人是整個大軍中最聰明、最能審時度勢、最會隨機應變的人,否則怎會封得了特使這個職務。


    他沉思了許久,盯著進城時藏在甘草車裏夾帶進來的兩麻袋加巴,陷入了沉思。


    翌日,捕風城的東集上。一個蒙著頭巾的漢子急匆匆地走向糧食店,一進門就掩著嘴問店小二:“店家,你這餑餑麵兒怎麽賣的?”


    “一勺加巴一小袋,一旦加巴五大袋。”那小二眼皮都沒抬,兀自摳著腳丫子。一天來買麵的人多了,他要是每個都笑臉相迎,不成麥當勞吉祥物了?


    “你這裏有多少?”聲音依舊顯得很急促。


    “嗯?”小二停下了動作,從腳趾縫裏抽出手指在鼻子前嗅了嗅,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抬起頭來看這位獅子大開口的主顧。


    “有多少?你要多少啊?”他把『毛』巾往肩後一甩,顯然對這個不速之客有些不耐煩了。


    “我都要了!”


    “開什麽玩笑?這店裏少說有五十袋餑餑麵兒,包圓需要十旦加巴,後院還有更多。你買的起嗎?我告訴你啊,別沒事在這逗小爺玩兒,小爺我打人很痛的!”說罷,小二擼起袖子亮了亮拳頭,惡狠狠地一瞪。


    “推進來!”那聲音衝外邊一喊,腳夫吃力地推著一個手推車進到店裏,直挺挺杵在天井中央。


    “這裏是一百旦加巴,麻煩小哥了,我要五百袋麵。”說話的男子警覺地向店外張望了一下,貌似是在躲著什麽人。


    “額,額,客官您好!客官請坐!客官您吃了沒?”店小二一看自己不小心差點惹急了財神爺,生怕一會兒挨掌櫃的鞭子,連忙點頭哈腰地給男子擦椅、扶坐、端茶。


    安頓好財神爺,小二一個箭步躥到後堂去了。


    “哎呀呀!客官、大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怠慢怠慢,罪過罪過!”一個長得像鄭則仕一般的胖子從內堂快步走了出來,人未至聲先到,充分地表示出對來客的尊重。


    “大爺,小的就是本店掌櫃了。聽我那不爭氣的小二說,您要五百袋麵呐!”掌櫃的肥臉上溢出的半油半汗混合物,在日光照耀下顯得格外油膩反光。


    “正是。”男子端著茶碗的手又慢慢放了下來。


    “不瞞您說,現如今捕風城時局緊張,外麵的貨進不來。守城軍隊軍糧吃緊,前些日子從小店賒走了幾百袋麵。現下,小店、小店存貨僅有二百不到啊!”那掌櫃的訕訕地說。


    “不打緊,這東集上有幾家糧店?”


    “除敝店外,東集還有兩家,西集也有兩家。”掌櫃的顯然對同行的情況十分了解。


    “好,既然來了,我也不跑那麽多地方。就交給你吧,我有二百旦加巴,這裏是一百旦。就當是訂金,一會兒我會遣腳夫再送來一百旦。二百旦加巴是一千袋餑餑麵,你幫我進貨。此處不夠,你幫我去其他店鋪采購好了。記住,一千袋,少一袋也不行。多一袋也不要。事成之後,我再奉上五十旦作為酬謝,麻煩店家了。”說完,男子急匆匆地起身要離開。


    “大爺,這麵給您送哪去啊?”掌櫃的連忙叫住他。


    “送到吉薩家的客棧,我就住在那裏了。”男子緊了緊臉上的麻布巾,快步走了出去。


    於是,一場針對餑餑麵粉的搶灘登陸戰打響了。掌櫃的、店小二加上糧店所有人等悉數外出,套車的套車、裝袋的裝袋、吆喝的吆喝、聯係的聯係,沒用半晌的工夫就把其餘五家的麵粉打了包、歸了堆、梭了哈、起了底,全城六家糧店愣是從門臉兒到倉庫,連個麵渣滓都找不到了,這叫一個幹淨。


    “大爺,您看、您看,這全城現在散售的餑餑麵粉就都在這院子裏擺著了,一共是九百多袋,實在、實在是湊不齊一千呐。您看,您看要不然我把剩下的錢退給您?”掌櫃的皮笑肉不笑的,說是退錢可絲毫沒有掏錢的意思。


    “算了,就當給你的賞錢了。你們也夠辛苦的,不用找零了。”男子揮了揮手,屏退了掌櫃的和小二。


    來俊臣解下麵巾,背著手繞著整整一院子的麵粉,若有所思。不知道大都督說得哄抬物價,是不是這個意思。


    餑餑麵粉斷貨的消息從第二天開始在民眾中蔓延開來,去東集上買不到,去西集上也買不到。有兩家糧店幹脆關了張,上了板兒。餑餑是老百姓日常的主食,他們跟貴族和士兵不一樣,沒有肉吃、沒有酒喝,隻有餑餑麵就菜葉湯。這一買不到餑餑麵,就跟絕了他們的食沒有任何分別。


    “當當當!”


    “開門!開門!”


    “為什麽關門?麵呢?”


    “掌櫃的,出來。為什麽不賣我們麵粉?”


    急躁的食客用力捶打著上著木板的糧店大門,但好像沒有什麽作用,迴應他們的隻有嘈雜鼎沸的喧囂。那些家裏還有些存貨的百姓,有的在沾沾自喜,慶幸提前備了存貨,至少還能吃上十天半月,也有的心裏焦慮不安,如果捕風城一直這樣戒嚴下去,家裏的餑餑早晚會吃完的。然後呢?然後怎麽辦?跟當兵的搶糧食去嗎?還是硬生生的等死?這些陰雲逐漸布滿整個捕風城。


    “稟告城主!”一個師爺打扮的中年男子快步走進捕風城宮殿大殿之上。


    “講!”渾厚的聲音來自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者,那人背對著大殿桀驁不馴地站立,一手扶在象征權力的巨大寶椅上,另一隻手捏『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捕風城的寶座名為砂裏金,是土王塚親自賜予的。曆代城主均以此為榮,這寶座遠看與一般龍椅區別無二,近看卻是由無數個人形頭骨堆砌而成,每隔頭骨都金光閃閃但是卻麵目猙獰,陰森可怖。據傳,是由幾千旦砂金淬火焚化,澆築在幾百個叛逆的部落首領頭骨之上做成。取意為禁錮造反者的靈魂,使你永遠忍受統治者的胯下屈辱。傳言說,每到深夜,若是躺在這巨大的砂裏金上麵,都會聽到*和鬼哭狼嚎,那便是死去人的冤魂在祈求寬恕。


    捕風城的砂裏金,醉花城的花間溪,摘星城的雲中月,天音城的冰之心統稱為無主之地的四大寶座,隻有被土王、水王、風王、火王認可的大陸統治者才有資格坐上去。其他人若是造次,便是造反。也可以說,這四個王座是四塊大陸權力的象征。


    “城主大人,城中今日發生了一些事端。有一部分暴民打砸搶燒了東西集市的幾家糧店。後被城防軍逮捕了一批,驅散了一批。”


    “哦?竟有此事,何故至此?”


    “據說是因為糧店無糧可售,不少百姓家裏的存糧已經不足兩日了。”


    “那糧食哪裏去了?”


    “除了被守備軍征繳了那些,據被捕的糧店老板交代,東西集市上的餑餑麵粉都被一個蒙麵人高價收購走了?”


    “蒙麵人,莫非是那對頭派來的?”


    “卑職也有此猜想,已派城防軍總兵去老板交代的客棧拿人去了。”


    “轟、轟、轟!”幾聲巨響,如天雷地火一般,震得宮殿一陣晃動,牆上瞬間多出幾道蛛網一般的裂紋。二人俱是站立不穩,急忙把持住身旁物事才不至跌倒。恰逢頭頂有瓦片石灰灑下,好端端地撲了兩個大白臉。


    “什麽人?哪裏在放炮?”羈莽陰鷙的麵容被白灰一塗顯得如此滑稽,本來他的尖下頜、深眼窩和鷹鉤鼻組合在一起是妥妥的一張女巫男款之容。塗白了以後愣是變成了一張小醜臉,就是鼻子上少個球。


    發生巨響之處不是別處,正是來俊臣所居住的客棧。他本意是放火燒了這些麵粉,既然自己帶也帶不走,吃也吃不完。與其留給那些上門掃『蕩』之人,不若直接毀掉,也好趁『亂』看有無機會逃竄出去。這裏畢竟不是久留之地,他獨自一人失了建國、『露』西的掩護,暴『露』的風險極大。如果失手被擒,那隻有死路一條,或者生不如死。


    想了想,他咬了咬牙。趁著月黑風高,從客棧廚房偷了兩桶菜油,一點沒剩全都淋在麻袋之上。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科學,來俊臣的私塾先生肯定沒有教他麵粉爆炸原理。院子裏那些還好,他屋子裏那幾十袋因為空間相對密閉,引燃沒多久立馬發生劇烈爆炸,繼而引發院子裏的連續爆炸。一千袋麵粉,爆炸威力不容小覷。整個客棧被夷為平地,周圍幾十幢民居受到不同程度的損毀,就連一千米開外的宮殿都震感明顯。


    此時,已逃到城門口的來俊臣聽到幾聲巨響,衝擊波帶來的慣『性』就像被一個壯漢撞了後腰一般,他整個人飛出去七八米,還好臉著地了,沒傷著要害。『揉』了『揉』腮幫子,來大人心裏暗自一驚。好險呐,要不是因為要借機逃跑,放了火後迅速逃離作案現場,現在沒準已被炸成渣渣了。可憐那客棧掌櫃和其他住客,估計已經變成趙無極,到處都是了。誰知道這玩意兒能爆炸啊?


    來大人還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從房頂逃走的時候,從正門進來的城防總兵和二十幾個侍從跟客棧掌櫃,一起目睹了最後的美好時光,統統被炸死了。


    “當兵的,行行好。讓我們出去吧!”


    “求求您了,放我們出去吧。”


    “城守大人,捕風城已經沒有糧食了,尋常百姓都吃不上餑餑,哪有剩飯剩菜給我們這些乞丐吃啊!求求你開恩,放我們出去,我們去別的地方乞討,總好過餓死在這裏啊!”


    “是啊,您開開恩吧!”


    城門處,二三十個乞丐圍住一名城守,剛才發生爆炸後城內各個部門的巡防官兵全部抽調兵力前往查探救援,城門守衛亦然。現在餘下的七八個軍士裏,那個年長的便是頭頭兒了,所以乞丐們都圍著他打轉。其他幾個年輕一些的也是也是坐立不安、焦躁異常,心裏不住地合計著戰鬥是不是已經打響了。


    “廢什麽話?羈莽大人有令,這幾日戰局緊張,全天戒嚴。除了城防需要,任何人不得出入。還要我說幾遍,聽不懂嗎?”那年長的城守舉起長矛揮了揮,想要嚇退他們。


    可是乞丐們不依不饒,城守剛把矛收立起來,他們就又圍了上去。畢竟,當兵的打仗,乞丐是要乞討啊!什麽命令不命令的,要是明知道會餓死,管你什麽命令?他們就是手裏沒有刀,否則早就殺出一條血路了。來俊臣借著夜『色』掩到城牆一隅,拿匕首把自己衣服挖了幾個大窟窿,又從地上揩了些黑泥糊在臉上,一個箭步湊了過去,加入了圍攻城守大人的乞丐群。


    “哎呀,煩死了!跟蒼蠅似的!”


    “是啊,嗡嗡嗡的,睡也睡不好,站崗也站不好!”


    年輕兵士們一個個抱怨起來,傳入了城守的耳朵裏。


    “行行行!就你們幾個啊,記住!出去就再也迴不來了啊!”城守拿長矛把這群人扒拉到一邊,一五一十地點起數來。


    “鐵驢、鐵蛋,開門!開個小縫兒就行!讓這幫髒東西出去,免得在這裏聒噪,『騷』臭得很!”城守衝遠處兩個年輕兵士喝道。


    “吱呀、吱呀!”叫做鐵驢、鐵蛋的兩個人一起賣力轉著絞盤,城門一點點開啟,『露』出了一人側身可以出去的一道縫隙。


    “一共二十六個啊!出去了,就迴不來了!沙漠之神祝你們好運。現在,快滾吧!”城守橫掃著長矛把人向外趕。如此要塞之地,他一刻也不想耽擱。自己隻不過是個替班兒的,萬一要是有什麽差池,混進來了『奸』細或者敵軍,自己有多大的腦袋也扣不上這麽大一口大黑鍋啊!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來大人跟著一群乞丐,混了出來,比預想的要順利許多。


    “唉?馬三兒,剛才那當兵的說咱們一共多少人來著?”


    “好像是說二十六個,頭兒!”


    “二十六個?不對啊,咱們隻有二十五個人呐?”那一臉疥瘡的老乞丐奇怪道。


    一邊走,這些乞丐互相看著左右的人。


    “咦?你是誰?頭兒,這兒多一個!”一個年輕乞丐大聲吆喝起來。來俊臣一看身後十多米的地方巨石城門還沒有關上,隨時有追兵追出來的可能。


    跑吧!


    他甩開膀子,撒丫子就跑啊!頭也不迴,閉著眼狂奔。剛開始還有幾個乞丐在追,可是乞丐哪有他有勁兒啊,他一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躺床上四肢都快躺退化了,這一奔跑起來,舒坦、舒服、得瑟,唉,博爾特有木有?索普有木有?小威廉姆斯我就問你有木有?


    沿著直線跑跑停停、走走歇歇,天都快亮了,來大人也沒有找到大軍紮營的地方。他暗自思忖,這麽走下去不是個辦法呐,沒找到大都督先累死、餓死了!迴頭已經看不到捕風城了,約莫跑出來少說有三十裏地。


    有了,他看到前麵有幾棵枯敗了的木梨。三步並作兩步過去,掏出懷裏的匕首,一刀一刀把木梨樹的樹皮砍了下來,樹幹劈成小片。趁早上還沒有起風,或許能有作用。他一邊祈禱,一邊從懷裏掏出火種,把碎皮碎枝點著了。一邊點一邊用自己那破了倆大洞的褂子使勁兒扇唿著。


    我看不到你們,你們總能看到煙吧。那麽多人,不會連這點警惕『性』都沒有吧。來俊臣心裏嘀咕著。


    果然,不出一頓飯的功夫。有斥候『摸』近了這燃起狼煙之處,發現了來大人。一兵一使互不認識,隻有通過描述大都督的義舉來確定是不是一個戰壕的兄弟了。


    “大都督!”一看到周宇,來俊臣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他死死抱住周宇,怎麽拉拽也拽不開。


    “唉?唉!別的,來大人?注意場合、注意素質!”周宇也急忙把他往後懟。


    “大都督,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來俊臣哭得像個孩子,周宇不否認他可能是有那麽一點點的激動和興奮,但是不是至於哭成這樣,他的答案是:不至於。大家都知道來大人是個好演員,無主之地要是有奧斯卡,他早就獲得終身成就獎了。


    “大都督,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啊!”來俊臣一邊用袖子擦滿臉的淚痕,一邊抽搭著說。


    “噢?啥使命?”


    “您不是讓我哄抬物價嗎?”


    “昂,抬了嗎?”


    “抬了啊!”


    “買了嗎?”


    “買了啊!”


    “東西呢?”


    “炸了。。。”


    “炸了?我『操』,我錘死你個敗家子!”


    “大都督,我不知道那玩意兒能爆炸啊!真不知道!”


    “我日了狗了,兩百旦加巴,你丫給我當呲花放了,啊?你別拉著我,呂布,你放開!”


    “大都督,我還有首詩沒寫完,我先去寫了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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