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不必著急,成蟜此次前來,除了請您除掉我頭上趙國的封號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希望您能把叛將樊於期交出來。”成蟜雖然居於趙王下首,卻依然昂著下巴,沒有把趙王放在眼裏。


    趙王為難地說道:“樊於期在兵敗之後,就已經逃到了燕國,並沒有迴趙國。至於你的事情,都是樊於期蒙騙了寡人,寡人心軟,不忍心看長安君命喪兄長之手,所以才出手相幫。”


    趙王為自己找到了借口,雖然現在秦趙兩國經常打仗,可是他一點兒也不想給秦王留下再次開戰的把柄。


    “樊於期居然去了燕國?”成蟜不敢置信地大聲說道,若是樊於期擔心在趙國會被趙王給出賣,那為什麽要去遙遠的燕國?他百思不得其解。隻是王兄暫時不會攻打燕國,隻能讓那樊於期苟延殘喘下去吧。


    趙王點點頭,略帶輕鬆地說道:“燕國太子丹要庇護樊於期,恐怕短時間內,秦王的萬金懸賞是沒有人領了。”


    成蟜不以為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早晚有一天,樊於期會為他所做所為付出代價。至於趙王,成蟜撂下了狠話,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的不義之舉。


    李牧將軍憤然而起,可惜在宮殿之內,就算是他也不許佩劍,所以他不能霸氣側漏地那劍抵在成蟜脖子上。李牧怒斥道:“你自己信錯了人,成了樊於期的傀儡,如今脫困了,卻要遷怒我王!這是何道理?秦國要戰便戰,我李牧誓死保衛趙國。”


    李牧的話說得非常放肆,但是成蟜也不得不承認他是足以與秦國王翦並稱的一代名將,有他在,趙國就難以滅掉。


    可是李牧霸氣側露,盡顯名將風範,卻有個拖後腿的國君。趙王聽了他的話之後,分外不樂意,一來是李牧搶了他的話頭,僭越了,二來是如今秦趙兩國處於停戰局麵,他不願意激怒秦王,反倒希望猶如瘋狗的秦軍去咬別的國家吧。


    李牧大失所望,卻又不能違背趙王,隻得憋屈地請罪。


    成蟜看看在大殿之上的幾人,雖然他的政治敏感度比不上王兄,但是也能看出來趙王後與郭開對李牧的敵意。而這兩個人對於趙王和太子遷的影響可是極大的,看來李牧在趙國的日子不好混啊。


    成蟜在邯鄲溜達了一圈,解決了自己的爵位之事,同時還向世人宣告,自己仍然好好活著,而不是被王兄給砍了,至於樊於期那背信小人,名聲都臭了,任憑太子丹如何辯解,人們都覺得這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嬴政處決了嫪毐叛亂之後,對外宣稱秦國趙太後魚雍城為先祖祈福,並沒有將太後接迴鹹陽。然而,卻有一股流言以極快的速度傳播著。傳聞中,嬴政將趙太後幽禁在雍城的行宮內,摔死了他的兩個異父弟弟。這樣的手段太過狠辣,弄得人心惶惶。


    嬴政想做什麽便做什麽,從來不將別人的看法放在眼中,真正踐行了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但是朝中大臣卻認為這樣對待自己的生母,有違孝道,不管是對於秦國還是大王的名聲都不好。


    即使嬴政已經下了命令不許再提起太後之事,依然有不少臣子覲見,對於這二十多個不聽命令的人,若不是甘羅攔著,隻怕城牆上懸掛的頭顱都能湊夠二十八星宿了。


    這一天,茅焦不顧同行人的勸說,執意覲見秦王。難得的是,心情不錯的嬴政居然答應了他的求見。


    茅焦在殿外,又整理了一番衣帽之後,緩緩地走進了大殿。甘羅經常出現在鹹陽,茅焦曾經見過此人,如今在這裏見到他,也就不難理解秦王的好心情了。


    領路的寺人催促他快些,茅焦的步伐依然未變,他神色坦然地說道:“我這一去,說不得性命都要丟了,現在步子慢些又有什麽關係?”


    “您不必擔憂,有甘丞相在,您絕不會掉腦袋的。”寺人微微一笑,似乎在笑話茅焦杞人憂天。


    茅焦聽罷,對甘羅略有不喜,即使他知道此子心思純善,深受秦國人愛戴,但是一國之君太過寵信一人,都不是什麽好事,就像是趙國的郭開,不就是靠著給趙王舔痔瘡解癢才成為趙王身邊唯一的寵臣。


    想到這裏,他心中大駭,嬴政如此寵愛甘羅,幾乎夜夜抵足而眠,難不成……


    等茅焦麵見嬴政的時候,刻意觀察了秦王和甘羅,兩人的親昵做不得假,他心中的懷疑也就更深,神色愈發嚴肅。


    嬴政覺察到了茅焦對甘羅的敵意,語氣也不善起來,他問茅焦:“你究竟有何要事,非要見到寡人才肯開口?”


    “臣子乃輔佐大王之人,若是君上做了有悖天理倫常之事,臣卻不聞不言,那是有負於君上的信任。臣今日有逆耳忠言,希望君上能給臣機會,傾聽一二。此乃天下大事,關乎秦國的興亡。”茅焦也像是其他辯士一樣,一開口就先牽涉一國之興亡,來加重自己話中的分量。


    嬴政聽甘羅分析過縱橫家辯論的要點,所以並沒有太過著急,那樣容易落了下風:“寡人洗耳傾聽。”


    茅焦繼續說道:“如今天下以秦國為尊,不僅僅是秦國的武力強盛,還因為君上乃是天下的雄主,文臣武將,匯集到了秦國朝廷。然而君上車裂自己的假父,乃是不仁;摔死兩名幼弟,乃是不友;遷親母於雍城行宮,乃是不孝。如此行為,如何使天下信服?朝廷臣子為了君上的名聲,紛紛進諫,然而君上不聽,有負於群臣,長此以往……”


    “忠臣離心,怨聲載道,將士叛逃,嗚唿哀哉,秦國帝業將成,卻毀於君上一人之手。”甘羅揚聲插口,將下麵的話補個全乎,說完,他眨眨眼睛,對茅焦露出了笑臉。


    茅焦喉頭一哽,即將說出的話憋得他臉色漲紅,不愧是十二歲就靠一張嘴為秦國奪得十一座城邑的神童甘羅,居然將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都說出來了。英雄惜英雄,茅焦雖然刻板,但也不得不承認,同樣是寵信一人,秦王的眼光可比其他國君的眼光要強多了。


    原本聽到了茅焦說到什麽假父、幼弟的,嬴政的唿吸都加重了,外人看不出來,與他朝夕相處的甘羅卻知道阿兄氣得不輕。一方麵是維護阿兄,一方麵也是救茅焦這樣的直臣一命,他咄咄逼人地繼續開口問道:“剛剛你稱唿嫪毐為假父?敢問,何為假父?”


    “收養兒女之人乃是假父,父死母再嫁之人也是假父。”茅焦不假思索的迴答道。


    甘羅抓住了茅焦的語言漏洞,辯駁道:“既然如此,您為何要稱唿嫪毐為君上假父呢?君上乃是秦國之主,受一國供養,嫪毐非但沒有出財出力,反而借由太後的信任,私建國中之國,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怨聲載道。而且嫪毐雖然與太後有私,兩人卻沒有名分。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沒有婚姻之禮,又怎麽能成為假父呢?”


    茅焦無言以對,隻能說道:“即便如此,看在太後的關係上,車裂之刑也太過嚴苛了吧。”實際上他心中已經有些後悔了,他隻說太後被軟禁之事就行了,幹嘛多嘴提及嫪毐。


    “甘羅有一疑問,還請您為我解惑。”甘羅繼續給茅焦下套子。


    “不敢當,丞相請講。”


    “國事為重?還是家事為重?”


    茅焦不敢輕易迴答,他大概猜到了甘羅要說的,就幹脆反其道而行之,說道:“先有家,後有國。”但是他並沒有說誰為重。


    “在上古時期,還未有家這樣的概念,部落混居,孩童隻知其母不知其父,沒有家,隻有國。而且那按照您的看法,壯年士兵要擔起家中生計,拒絕入伍,廣大平民為了多的幾個刀幣,拒絕繳納稅賦……”


    茅焦急切地打斷他:“我並非這個意思,雖然先有家後有國,但是國之不存,何以為家?當然是國更重。”


    甘羅見到茅焦急切的樣子,了然一笑,繼續說道:“嫪毐假借太後之名,禍害一方,後又貪得無厭,企圖霍亂朝綱,幽禁君上,偷天換日,就連太後都是他的幫兇。若他成功,秦國百年帝業毀之一旦。如此歹徒,依我看來,車裂之刑都是輕的。”


    “太後之所以為太後,乃是先王之妻,君上之所以為君上,乃是先王之嫡長。此二人的地位富貴,都來自於先王。而嫪毐,不過是小小賤民,未淨身的寺人,卻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秦王,豈不可笑可笑?若非有先王,哪裏來的太後尊容?!君上對父至孝,才會誅殺嫪毐,對母至孝,才會留兩位孩童性命。可惜太後不信任君上,寧願如同過往多年一樣留在雍城來的自在,才不肯迴來。”


    至於真實情況是怎樣,甘羅是不會說的,他現在的目的就是想借茅焦之口,洗白嬴政,名聲這東西雖然看不到摸不著,有時卻真的很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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