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收好。不知道該怎麽稱唿你?”甘羅不好意思的把刀幣塞到了老婦的手中。別看這老婦人年紀已經大了,但是保養得很好,手掌透嫩細滑,一看就出養尊處優久了的。但是和一般女子不同的是,她眉眼上挑,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子淩厲的氣勢。


    也因為這樣,甘羅被熱情的老婦人弄得格外不好意思,趁著給錢的功夫,將手掙脫了出來。


    “客氣什麽?我難道還缺你這幾個刀幣嗎?我單名一個清字,大家夥都管我叫清夫人。”清夫人示意甘羅扶著她往裏走,一邊說道,“我就是看著你這小家夥長得乖巧,才幫個忙而已。”


    甘羅不好意思地收迴刀幣,如果再推脫下去,反而不美。


    見他聽話,清夫人的笑意深了幾分,眼角揚起細細的皺紋,這細紋並沒有影響她的外表,反而多了幾分成熟的風韻。她似乎特別喜歡少年,院子裏伺候的,不是少女就是少年,見到清夫人領了三個陌生人進來,紛紛問好。


    “要不是我恰好散步到大門口的話,還看不到你這麽俊俏的後生呢。”清夫人得意地說道,“阿羅,你想吃什麽?我叫廚子去做。”


    甘羅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雷厲風行的女人,不由得轉頭看向師兄。秋無雪頷首,默不作聲地跟在甘羅和清夫人後麵,他隻負責甘羅的安全,他這麽冷情的人,最不耐的就是人際交往。而大牛,早就以同樣的熱情跟著管家去收拾甘羅的住處了,他們的行李可是不少,全都在大牛身上背著。


    甘羅注意到了堂屋內掛著一麵竹片拚成的板子,上麵畫著螓首蛾眉的女子,她看著地上的一叢花,露出淺淺的笑意。最妙的是這幅畫的顏色隻有格外豔麗的紅,女子紅潤的嘴唇,洋紅色的羅裙,以及那一叢明媚的紅花,彼此相映成趣,鮮明地彰顯著自己的美麗。甘羅不由得看癡了。


    他癡癡地看著,清夫人也不打擾,陪著他一起佇立在畫前,眼神溫柔地看著這幅畫,就連那眉眼處的鋒銳都消減了幾分,仿佛她就是一位慈祥而又普通的老婦人。


    等甘羅迴過神來,連忙為自己的失禮而道歉。


    清夫人這才開口道:“這幅畫是我的心愛之物,這些年來,不管我去到什麽地方,都要帶著它,掛在最顯眼的位置。”


    “這塗料,可是朱砂?這朱紅色能經過這麽多年還如此鮮豔,一定是最上等的朱砂礦產出的。”


    “沒錯,小郎君眼力見不錯,這幅畫正是用刀刻之後,塗抹上紅豔的朱砂,顏色經久不退。我夫家便是販賣朱砂的,不是我自誇,這朱砂比君上用的還要好。可惜我還把東西賣到王宮裏去。”清夫人自豪地說道,她年輕時便成了寡婦,又沒有孩子,也不想改嫁,就一心投入到夫家的朱砂買賣裏去,經過這麽多年的打拚,這份產業的規模已經擴大到了秦國前五,因而她對待朱砂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提起來就充滿了自豪感。她年紀大了,野心卻沒有消失,她要將這份事業做到最好。不然,她一個老婦人,還有什麽奔頭呢?


    甘羅讚歎地說道:“以前我隻知道朱砂可以寫字,沒想到還能夠用來作畫,實在是妙,這樣的想法真的是驚為天人,不知道我能否和作畫之人見上一見?”甘羅是個傳統的文人,看到珍貴的墨寶,就忍不住心向往之,生起結交之心。


    清夫人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她擦了擦眼角,才溫柔地看著甘羅說道:“當年良人還在世的時候,因為家裏是產朱砂的,特別喜歡用朱砂作畫。他若是還活著,一定很樂意與你成為忘年交的。”


    “抱歉,我不知道……”甘羅頓時變得不知所措起來,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失去良人的寡婦。


    “我不難過,他這家夥就用一幅畫把我拴住了幾十年,還有什麽不知足的。”清夫人再是女強人,實際上心底還是有著女性特有的柔軟,若是被男子偷走了心,便是一輩子的事。她一個寡婦,守著一大家子,很苦,平常出來與男人做生意,流言蜚語也沒少聽。但是,隻要一想到埋在地底下的良人,她就不苦了,她要活得滋滋潤潤的,才有臉去黃泉之路見他。


    甘羅深以為然,在他的周圍,不管是父母,還是姐姐和姐夫,都是彼此相知相許,吵吵鬧鬧,親親熱熱地生活著,清夫人和她的良人的感情,他約摸著能感觸到一些。


    看著清夫人懷念良人的樣子,他心底裏也生出了些許想法。他想著等自己將來要娶妻了,也找一個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不論美醜、年紀、身份,就這麽平淡卻溫馨的過一輩子,一個人若是先去了,另一個人還能夠幸福的懷念。就像是玉兒姐姐說的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多了一個,味道就變了。


    清夫人還不知道自己對亡夫的思念勾起了甘羅少年朦朧的情思。甘羅十分認真地對著清夫人誇獎道:“夫人,這幅畫是無價之寶,不管是竹片朱砂的巧思,還是筆觸畫法,都是上佳。光是看著這畫中女子,我就能感受到裏麵藏著的喜愛之意,實在是令人折服。現如今隻有書法一道,若是這種筆法流傳出去,作畫恐怕也能成為和書法比肩的一技。”說道這裏,甘羅的眼睛閃閃發亮。


    人們追求美是永無止境的,即使隻能在竹簡上寫字,就已經有了美的要求,就甘羅所知,荀子、李斯、尉僚、韓非等人都可以稱得上是書法大家。但是在繪畫方麵,就讓人遺憾了,頂多在青銅器上、布帛上刻畫上一些動物的線條,顏色也隻有單一的墨黑。


    清夫人聽出了甘羅話語裏的真誠,並不是像旁的人那樣因為她家的錢財才刻意的恭維,這讓她心中一暖。她拉著甘羅說道:“若是真能這樣,良人一定會很高興的,他不喜歡寫字,就喜歡用朱砂作畫。好了,這些事情以後再說,我們先去用膳,這麽久你也餓了吧。”


    甘羅靦腆地笑笑,露出兩個甜酒窩,透露著不好意思。


    清夫人喜歡甘羅,管家自然下了大功夫來安排這次的膳食,已經達到了宴席的地步。不管有美酒佳肴,還有兩個靚麗的婢女在一旁擊缶吹簫。甘羅等人總算是見識到了清夫人的財力。那菜肴之稀有,烹飪之美味,比之王宮都不遑多讓,恐怕還要略勝一籌。


    甘羅這種被玉兒養刁的嘴巴,也吃的滿嘴油光。不過他的吃相分外文雅,比之大牛那狼吞虎咽的勁兒,看起來都能當能畫來欣賞。再加上嬴政這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性子,甘羅被養得比任何貴公子都要精貴。


    清夫人生怕甘羅客氣,不住的吩咐婢女給甘羅夾菜倒酒。要不是沒有她身為主人要居上位,她恨不得自己坐在甘羅的身邊。甘羅那一番言談讓清夫人頗為感動,她心中隱藏了幾十年的母愛,一股腦的全噴湧出來。


    看著甘羅俊秀的小模樣,她忍不住低聲喃喃道:“像,實在是太像了。若是我和良人有孩子,應該就是這副模樣吧。”有時候兩個人合了眼緣,那是怎麽看怎麽好。


    “我真的已經吃好了,沒和你客氣,真的!”甘羅瞪這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力求讓坐在不遠處的清夫人看到他眼裏的真誠。他雖然貪吃,但是肚皮已經鼓得像是懷胎三月的模樣,實在是吃不進了。


    “吃幾隻烤鵪鶉溜溜縫,你看你瘦的,一定是因為災荒沒有吃好,你現在可正是長身子的年紀,馬虎不得。”清夫人也沒有養過孩子,隻是憑著本能覺得這小甘羅吃得太少了,要多補補才行。


    最後,甘羅一口肉一口酒的,徹底把自己給灌醉了。清夫人的酒同樣的上等的美酒,後勁兒十足,一般人還喝不到,有許多生意都是靠著這酒談成的。甘羅沒想到自己不過喝了幾杯,就暈頭轉向了。好在他喝醉之後也沒有撒酒瘋,就是嗬嗬地笑,一直笑到人家心坎裏。


    大牛健壯,一口咽下嘴裏塞滿的食物,差點沒噎著,他將手裏的肉食都放下,拍拍手,吆喝著就上來要抱甘羅迴去休息。清夫人比他還快上一步,已經跪坐在甘羅的身邊。


    甘羅眉眼彎彎,身子一歪,就倒在了清夫人的膝蓋上,昏昏欲睡。


    “哎呦,郎君,這可使不得,我抱你迴屋裏睡。”大牛想要上前,但是他已經是成年男子,要和清夫人這個寡婦避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妨事的,這孩子很乖,我來照顧就好了。你們兩位慢慢吃。”清夫人在婢女的幫助下,扶著甘羅離開了。


    “這……”大牛做不了主,下意識地看秋無雪,對方還在慢慢地品嚐美酒,隻是冷冷地迴了清夫人一句“有勞了”。就不再管了。秋無雪看人很準,這家人雖有些商人習氣,但是心腸不壞,那清夫人也是真心喜歡甘羅,不會傷害他的。


    清夫人帶著甘羅到了新準備的客房裏,屋子不大,卻很舒適,床上鋪著動物皮毛,柔軟暖和。甘羅一躺下,就陷進柔軟的毛裏。


    婢女輕聲走上前:“夫人,熱水端來了。”


    “嗯。”清夫人點點頭,卷起袖子,保養細致的手拿著搭在木盆邊上的白帕子,在熱水中浸濕,然後擰幹,親自給甘羅擦臉。她從來都是被伺候的哪個,除了當初照顧病重的良人,已經許久沒有動手了。隔了這麽多年,她很快找到了當初的感覺,細致地擦著甘羅的嫩臉頰,一下又一下。


    帕子濕熱的感覺傳到了甘羅臉上,格外舒適,他閉著眼睛,嘴裏撒嬌道:“母親,脖子也要擦擦。”喝醉酒的甘羅完全不知道他意識不清時的話再次讓清夫人心中一暖。


    清夫人忍住鼻頭的酸意,輕聲應了一聲,心情很好的給甘羅擦脖子。那架勢,恨不得連身上也給擦了。好在她想到了自己寡婦的身份,隻是將甘羅的鞋子脫掉,外衫剝掉,蓋上了細軟的毯子。


    “乖孩子,好好睡吧。”清夫人不舍地撫摸著甘羅的臉頰,才一步三迴頭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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