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綠水,人煙罕至,唯有一草廬,一披著鬥笠垂釣的老翁,站在老翁身後的,是不動如鬆的劍客邱無雪。邱無雪從來都是話少的很,若是老翁不開口,這場景就仿佛一幅畫一般。


    而那老翁就是嬴政此行的目標——尉僚。最可笑的是,尉僚並不是在溪流裏釣魚,而是讓自己的徒兒邱無雪搬來了一座大水缸,裏麵裝著幾條小魚,他自己這是裝備齊全,悠悠閑閑地釣魚。


    “無雪,你看你師妹玉兒都嫁出去了,你現在一把年紀,連個媳婦都找不到,真是愁人。”尉僚得瑟地翹著二郎腿,開始嘟嚕徒兒。


    邱無雪眼皮微抬,淡定地說道:“師父先找到師娘再說吧。”


    “……”尉僚不說話了,這群小輩哪裏知道他當年也是有妻有子的,而且妻子漂亮賢惠,兒子聰明伶俐。可是兒子生病早夭後,妻子也悲傷過度離世。這麽多年了,妻子的麵容逐漸模糊,但是在他的心底,那抹身影卻一直存在。


    也罷,他不早就把甘羅和邱無雪當成親兒子了嗎?一點兒也不孤單。


    邱無雪從小陪伴在尉僚身邊,清楚他最細微的表情變化。自己師父分明是傷心了,他知道自己說錯話,沉默著又去抓了幾條魚,扔進了水缸中,讓尉僚玩個盡興。


    尉僚又重新高興起來:“還是你懂事,哪像那小甘羅,這麽久都不來看我。都怪秦王纏著他。”原本尉僚還在埋怨甘羅,最後落腳點又變成了嬴政。


    無辜躺槍的嬴政也是無話可說了。他心裏默默地想:“寡人就是要纏著甘洛,有本事你來咬我啊!”


    甘羅安撫地拍拍嬴政的胳膊,率先推門而入。一開始尉僚還是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被甘羅一哄,還是繃著臉笑了,認真地詢問甘羅在呂不韋和嬴政的身邊學到了些什麽、做了哪些事。


    不過當嬴政出現在甘羅身邊的時候,尉僚的臉就拉下來了,活像是被女婿搶了女兒的老丈人。


    “你來幹什麽?我這草廬寒微,迎不起王上的大駕。”即使嬴政成為了秦國國君,尉僚依然不曾掩飾自己的敵意,他可不是貪生怕死的人,更何況,他也想知道這秦王能禮賢下士到什麽地步。


    嬴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想著討好甘羅身邊的親人,可偏偏就這師叔尉僚,油鹽不進,還有著大智慧。


    “師叔,阿兄是陪我來的,我不是想著好久沒有見你了嘛。你和師兄兩個人最近過得怎麽樣?還是跟我去家裏住,最起碼有個做飯的人啊。”當初甘羅決定入宮伴駕,尉僚就老大不高興,從甘家搬了出來,重新住迴了草廬。甘羅已經勸了很久,今天最主要的目的也是這樣。


    被小師侄好聲好氣的哄著,尉僚心裏輕飄飄的,他其實也受夠了邱無雪的廚藝,兩個字——難吃!


    甘羅哄了半晌,尉僚勉強答應迴去住。跟著嬴政來的侍衛們正好幫忙搬東西,那些個竹簡的分量可都不輕。


    甘羅退後了幾步,與嬴政並排而行,他悄聲說道:“阿兄,你不是要勸師叔嗎?怎麽不說話?”


    “尉僚看我不喜,我若是說那些他不喜歡聽的話,這次你估計是勸不了他迴甘家了。”嬴政知道想要打動一個討厭你的人,需要一個長久的過程,是急不來的。


    甘羅心裏甜甜的,臉上也神采飛揚起來。他隻有阿姐,沒有兄弟,受到嬴政照顧的時候,就分外開心。他也想著多做些什麽來迴報對方。如今呂侯爺掌握朝政大事,自己也該多去侯府聽後號令,這也是幫助嬴政的一條門路。還有就是他要好好跟師叔學本事,如果師叔實在不願意出山幫助嬴政的話,他就幹脆代替師叔。


    甘羅暗暗下了決定,腳步更加輕快。


    時間已經不早了,嬴政把甘羅送迴家,就幹脆自己單獨迴宮,有侍衛護送,也不用擔心安全。忽然,他想到了自己幼時的好友,燕國的太子丹。既然已經出來了,就幹脆去探望他一番。


    三年前秦國的丞相蔡澤去燕國為相,曆經三年努力,終於說服了燕國和秦國結盟,並且將剛從趙國歸國沒幾年的太子丹再次送到秦國為質,那時候恰好是嬴政剛登基沒幾個月。


    嬴政知道太子丹來了,準備了華美的住處,精致的衣飾吃食,雖然沒有自由,但是這質子待遇絕對不差。嬴政十分滿意地看著太子丹的住處,自己的好友並沒有被欺辱。


    他也沒有打招唿,就直接進去了,像小時候那樣。


    燕太子丹看到微服的嬴政,怔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好久,才敢認人。


    “真是難得你來看我,我還以為自己成為階下囚之後,高高在上的秦王不敢來看我呢。”太子丹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


    若是放在以前,兩人皆是質子的時候,嬴政這樣破門而入,太子丹自然不會介意,可是如今身份變了。一個是高高在上的秦王,一個是被父王甩過來的質子,巨大的落差讓嬴政一絲一毫的疏忽都變成他對他的羞辱。


    嬴政多年身居高位,被人捧著敬著,聽太子丹這樣一番話,他不由得眉頭緊鎖。他剛想說什麽,就被太子丹截過了話頭。


    “政,對不起,是我遷怒了。你也知道我在趙國為質多年,好不容易迴到了燕國,還沒多久就來到你手底下討生活,我的父王……”後麵的話沒有說出來,畢竟子不言父過。


    “罷了,你心情不好我也能理解。趙國的太子也在秦國為質,你若是無聊的話,可以找他解悶。”嬴政看在昔日情份上,並沒有追究下去,卻也沒了交談下去的意頭。


    真是同人不同命,太子丹深色複雜地看著嬴政,對方已經是一國的國君,而自己還在各國為質。同樣是太子,嬴政的父王一登基,就把他接迴去,而自己呢,父王生怕自己在國內礙了眼,明明還有別的王族子弟,卻非要送他來。


    他,深深地嫉妒著嬴政,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寡人宮中還有事,就先走了。”嬴政拱手告辭。他沒看到的是,太子丹聽到他說寡人的時候,臉扭曲了一下。


    “既然如此,丹就不多留你了,等哪天有空,我們倆個不醉不歸。”太子丹溫厚地笑著說道,多年的質子生涯養成了他外表溫厚,內心偏激的性格。


    昔日的友誼變了味道,嬴政有些失落,隻想著明天甘羅來了,好好撫慰他。然而令他不爽的,甘羅那家夥不知道怎麽突然想到了自己表麵上還是呂不韋的門人,應該經常去呂府輔佐呂侯爺才對。


    他是嬴政身邊的紅人,如今重迴呂不韋身邊,為了表忠心,呂不韋也不會讓他閑著,給他分派了不少任務。


    最近趙王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修書一封給呂不韋,希望迎迴在秦國當質子的趙國太子偃,日後好讓太子準備繼位,甘羅就負責通知趙太子偃這件事情。


    比起太子丹那裏,趙太子偃幾乎是門可羅雀,門戶破落。他看到甘羅前來,臉色愈發蒼白,鵪鶉似的,仿佛甘羅是什麽野獸。對一個小孩子都能畏縮成這樣,難怪呂不韋不曾派別的人來。


    甘羅歎了口氣,然後露出更加和善的表情,至少能讓減少一些太子偃減少一些警惕心。


    “吾乃秦文信侯少庶子甘羅,特來見過太子。”甘羅恭敬地行禮。


    “原來是你?久仰大名。”趙太子偃點點頭,他也是聽過甘羅的名號,畢竟他在嬴政手底下討生活,親王身邊的紅人至少要清楚,不能得罪,“你來這裏,可是秦王有什麽事情要吩咐?”


    甘羅神色凝重起來,嚇得趙太子偃都正襟危坐,生怕聽到什麽噩耗;“太子的父親,病重,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什麽?!真的假的!”趙太子偃驚訝地抓著甘羅的袖子喊道,臉上似乎還有些喜意。


    “太子?”甘羅納悶地叫了一聲,太子偃這才反應過來,換上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嚎啕大哭起來,時不時的要撞柱子,以頭搶地,不過最後都被甘羅輕輕鬆鬆給攔下了。


    “太子請節哀,你還需振作起來,趙國臣民還等著你迴國主持大局。”甘羅安撫道,生怕對方悲傷過度昏厥過去。


    趙太子偃抹了一把臉,弱氣中透著一絲堅強,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知我何時可以出發?我隨時都可以走。我隻希望能早一日迴到邯鄲,侍奉在父王身側”。


    甘羅拍拍手,幾名侍婢和侍衛悄無聲息地進來,嚇了趙國太子一跳。


    “他們幫太子收拾好行李之後,我們立刻出發。我國會派一隊士兵護送太子到兩國交界,趙國士兵會在那裏等候。為了趕時間,路途可能有些顛簸,還望太子體諒。”甘羅劈裏啪啦一通解說,趙國太子隻會在那裏不住地點頭。


    “如此安排甚好,都交給少庶子了。”太子偃不是個果決的人,如今甘羅能全部安排妥當,他是再滿意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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