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羅忍不住唿痛,今天一直在尉僚草廬幫忙的玉兒又氣又急,說話都和連珠炮似的:“尉叔你輕點兒啊,這是甘羅的手,可不是雞爪子。這有酒,擦擦能消毒。”


    她抱著一壇子老酒,順便狠狠瞪了嬴政、蒙武等人,過路的時候也故意他們撞開。剛剛玉兒還嫌棄尉僚手勁兒大,輪到她自己了,更加冷酷無情,用柔軟的手帕沾了酒往甘羅手上一放,甘羅立刻倒吸一口涼氣,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


    “玉兒你輕點兒,這東西管用嗎?”嬴政被甘羅嗷的一聲,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可惜他不說還好,一說玉兒就炸了:“這是我的獨門秘方,自然是有用的。難不成我會像你一樣,害了我們家才十歲的小弟?”玉兒的觀念裏可沒有什麽男尊女卑,高低貴賤,標準的女漢子一枚,因而才敢直接和嬴政對吼。


    嬴政深吸一口氣,眉頭緊皺,拳頭也攥得緊緊的,似乎玉兒再說一句,他就能火山爆發。甘羅察覺到他的怒氣,突然想起來眼前這位貌似是秦國的太子,他們要住在秦國,可不好得罪對方。於是甘羅“哎呦”一聲,重新吸引了玉兒的注意力。


    好不容易,甘羅的傷才處理好了,隻是依然令人擔心,畢竟天氣越來越熱,難保傷口不會化膿。這個時候,尉僚才有心情招待嬴政,他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天下皆知尉僚最善軍事以及相麵之術,因為他看嬴政的第一眼,就特別不爽,嬴政的長相準確來說是不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麵向太過兇惡,即便是年少時,臉部的線條也是刀削斧鑿,太過硬直。他的身材高大壯碩,皮膚粗糙成小麥色,也和風流倜儻之類的沒有關係。


    尉僚從嬴政的麵相就能看出對方冷酷霸道的性格,極為不喜。於是他極不客氣地趕人了,就差在臉上寫“嫌棄”兩個字。嬴政臉色鐵青,最後念及甘羅救了自己,做了不少心裏建設,才饒了這兩個冒犯他的家夥。


    他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格外扭曲:“甘羅,你好好養傷,下迴我在來看你。”在他看來,甘羅年紀雖小,但是聰穎心善,是個極好的苗子,他自然要收攏到身邊。


    就因為這樣,尉僚又給他添了一個虛偽的標簽。就這樣,嬴政就匆匆離開了。


    甘羅的傷需要養些時候,至少傷口不那麽嚇人的時候,他才敢迴家,免得這迴讓母親看到傷心落淚。於是他找了個借口,暫時居住在草廬。草廬現在就隻有尉僚、邱無雪和甘羅三個男的,玉兒哪裏能放心的下,隻得也留在這裏。


    很快,就到了諸子集會的那一天,甘羅的手也結了痂,等到結的痂自動掉落,這傷口就好全了。嬴政曾經派人往草廬送了不少吃食藥材,本人卻沒有到,不知道在忙什麽。


    當今最顯赫的顯學是儒家和墨家,門徒眾多,其餘皆不能敵。鬼穀一派則是出了幾個才華橫溢,輔助國君的能臣,因而地位也算是超然。還有農家、道家等等也有不少傳人。秦國的左丞相呂不韋聽說此事,極為熱情,提供了不少便利,就連舉辦集會的庭院都是他準備的。


    儒家的代表荀卿和鬼穀的代表尉僚是一同前往的,甘羅等人自然要跟隨。


    呂不韋準備的園子很大,夏日炎炎,卻因為滿園的綠樹成蔭,解了幾分暑意。眾人論資排輩,跪坐在長席上。每個人前麵的長案上,擺放著解渴的酒水與瓜果,可謂是布置周到。


    呂不韋特地和秦王請了假,就是為了表現出禮賢下士的模樣,招攬門客,傳揚美名,讓天下人知道,除四公子之外,還有他秦國宰相呂不韋。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呂不韋走到主位上,一開口就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呂不韋朗聲一笑,眼睛裏是隱藏不住的得意。他曾經是個商人,進入貴族圈之後,才開始瘋狂補習《詩經》。不然任憑你權勢再大,不會《詩經》這門沙龍語言,也會被眾人恥笑。呂不韋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夠,所以他才更加努力地融入這個新圈子。


    顯然這群文化人對於呂不韋的開場白開始很滿意的,大家紛紛站起,與主人家和詩,感謝呂不韋的殷勤招待。


    總之,一輪打招唿結束了,呂不韋臉上笑意更深。他拍拍自己身邊的少年,介紹道:“此次集會,不韋能夠幫上忙,深感榮幸。這是犬子,因仰慕眾位的才華,冒昧前來,希望不會打攪各位的雅興。”


    甘羅疑惑地看著呂不韋身邊的少年,正是許久不見的嬴政,他納悶的是,那人不是太子嗎?什麽時候變成呂不韋的兒子了?


    呂不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家又怎麽會拒絕。其中一個跪坐在比較靠後位置的瘦弱男子拱手說道:“我們這裏都已經有了一個了,自然不會介意再多一個湊熱鬧的。”說著,他狀似不經意地瞥過前麵的位置。


    他臉色不太好看,很顯然對甘羅一個孩童能夠得到如此優待而憤憤不平。明明甘羅此次前來的身份是甘茂之孫、荀卿之師,他非要說成是湊熱鬧的,鄙視之情可見。


    甘羅眨眨眼睛,起身樂嗬嗬地對呂不韋說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為了不被當成看熱鬧的,等會兒我可要好好表現。”他看到嬴政之後,突然想到了這首詩,就用來當作迴複。至於那個挑釁的,甘羅連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忽視。


    “這……”呂不韋尷尬不已,畢竟被一個孩童當眾告白,實在是有失體統。若要較真的話,卻又顯得自己很沒風度,一時間,場麵沉寂下來。


    “哈哈哈!”一陣張狂肆意的笑聲充斥全場,振聾發聵。眾人目光聚集到那人身上。那人衣著華貴,麵容姣好若女子,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細紋,卻絲毫不影響他的美貌。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本身的氣質,如劍一般銳利,鋒芒畢露。


    “在下魏國龍陽君,見過諸位。”龍陽君拱手見禮,露出了玉竹一樣的手。離得近的,還能看到他虎口處的薄繭,那是常年練劍才形成的痕跡。


    “龍陽君,你為何大笑?”呂不韋問道。


    龍陽君幹了一杯酒,才迴道:“在下一笑小甘羅的聰明,二笑呂相的尷尬。以前我曾經拜讀過屈子的《離騷》,以男女之情與君臣之義。如今小甘羅斷章取義,借用情詩來感謝呂相的招待,實在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短短幾句話,呂不韋麵皮已經發熱了,臉色也不太好看:“龍陽君和魏王的感情才真是感天動地,此次你出門,魏王倒也舍得放行。”別看龍陽君身居高位,劍術超群,單隻一點就足以讓眾人恥笑了。他是魏王的男寵,以色侍人。


    雙方看似是口舌之爭,同時也是代表了秦魏兩國的衝突。兩人四目相對,最後相視而笑,仿佛之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龍陽君重新坐了迴去,而呂不韋則是轉而去問受冷落的甘羅:“甘羅小友,不知可否讓犬子坐到你那裏?”呂不韋為了表現自己的寬宏大度,對甘羅格外和顏悅色,似乎並不在意剛剛的出醜。


    嬴政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過,安安靜靜地坐到了甘羅的身邊。甘羅有些小興奮,雖然覺得自己和趙大兄有些犯衝,不過在這個大人雲集的場合,能看到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他也是很高興的。


    比起甘羅的能言善辯,舌戰群雄,嬴政就分外沉靜了。他慢吞吞地品酒,仔細傾聽那些人的對話。此次辯論的主題是一統六國,聽了一輪下來,他覺得秦國最需要的人才就是尉僚,此人極具軍事天賦,對於一統六國的霸業有極大用處,迴宮之後就要像父王推薦他。


    可惜的是尉僚似乎不喜歡他,嬴政皺了皺眉頭,最後決定從甘羅入手,將尉僚收歸己用。


    而甘羅都已經快要抓狂了,他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多人關注他。而且你和對方談軍事實力,對方說道德仁義;你和對方說周公之仁,對方卻又說禮教正統。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到最後,甘羅才意識到自己被眾人給逗弄了,鬱悶地低著頭,臉鼓成了包子。


    嬴政一把攬住甘羅的肩膀,湊近說道:“以你現在這個年紀,你的才識已經很厲害了……”


    嬴政話還沒說完,甘羅就捏住了鼻子,嫌棄地向後躲了躲:“你滿嘴酒氣,好臭。”


    嬴政也不知道自己是喝醉了還是怎麽,竟然十分孩子氣地抱住甘羅的肩膀,湊近朝著對方猛哈氣,心裏想著讓你嫌我臭,讓你嫌我臭,非要熏熏你不可。一直關注著太子這邊的呂不韋注意到這一幕,眼睛都快瞪脫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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