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北真人不敢怠慢,點起右手食指沾水在手心沿著手臂書下一道朱雀符,暗運在手,看那維摩梵音咒漸起一片金光籠住三人,元北真人左手忽起,一隻七彩羽翼的朱雀從掌心飛出,在金光中飛動,梵音繚繞,雀鳴清亮,七彩光芒與金光互相角力,都企圖蓋過對方而不能,房間裏光彩照人,七彩金光一時相持不下。


    元北真人知道外麵有寺中高人欲要一較高下,給他一個下馬威,但是自己畢竟是奉命前來講和,一旦動手傷了寺中和尚,情麵上怕過不去,而且看這維摩梵音咒來勢洶洶,自己未必就是他的對手,倘若被他擊敗,龍虎山的顏麵也要不保,迴去也不好交代,真是進退兩難,隻好勉力維持,左手的朱雀符絲毫不敢放鬆,對方怕是和他有同樣的心思,梵音咒的金光也是不增不減,騎虎難下。


    正在雙方難以收場的時候,月殿和尚早看在眼裏,起身將右手的念珠一拋,那念珠飛旋到金光上空,“月廊師弟,快些住手,元北仙師本是一番好意,你又何必如此?”話音未落,隻見那念珠發出一道黃色光圈,瞬間將維摩梵音咒和朱雀符的光芒吸收了去,梵音停息,朱雀隱形,王一、劉二這才動轉身子,隻聽門外高聲喝道:“貧僧失禮,龍虎山正一誅神符,今日領教了!”


    元北真人左手收起金符,起身出門查看,並無一點蹤跡,暗想此人的飛升之術應在我之上,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月殿和尚在身後笑道:“讓元北仙師見笑了,我這月廊師弟生性頑劣,失禮失禮!”月廊和尚佛法高深,日後和元北真人不僅有一麵之緣,還要在佘山島雙戰巫蛂,這是後話不提。


    “大師說哪裏話,適才維摩梵音咒果然威力驚人,隻是貧道無緣得見這位高僧,實是可惜。”元北真人迴身入屋,經這一番比試,他才知道靈穀寺藏龍臥虎,這方丈主持更是法力深厚,適才隻不過用一串念珠,便化解了兩大高手的對決,心裏暗自佩服,迴到座位,看王一、劉二也已無事,月殿和尚又安排奉茶。


    “龍虎山淩雲觀觀主的美意,貧僧心領,月堂師弟和貴派護國真人劉殿宗的誤會,請仙師不必放在心上,等月堂師弟迴到寺中,貧僧一定規勸於他,佛道本都是出家人,本應共同修行,參禪悟道,況且天下正道不昌,鬼道日滋,佛道二門更應該聯起手來,匡扶正義,正一道和靈穀寺若能結同修之好,自然是佛門之幸,天下之幸。”月殿和尚正色道。


    元北真人離座深施一禮,“貧道此來,也正是奉了觀主之命,欲同靈穀寺結下同修之好,方丈所言,甚是有理。”


    兩人對視而笑,又換下茶盞,飲了茶,談了些佛道玄機,月殿和尚見元北真人道法精深,見解獨到,也十分欽佩,便有意留他在靈穀寺小住,三人在牛首山逗留了幾日,等到雪晴之日,爬上牛首山東峰,看那山中雪景,遠處高山深壑,茫茫一片,如同一幅水墨山水畫,又適逢夕陽返照,萬道霞光迸發,紅光映在雪光之上,交相輝映炫人雙目,別有一番人間仙境之感,龍虎山之外亦有洞天福地!那月庭和尚和疤麵僧人朱載渢初到雪山下的佛窟洞中,元北真人並不知曉,幾人見麵的時機尚未到來。


    原來牛首山地近應天府,東西二峰聳立於長江之畔,自從南朝劉宋孝武帝大明五年(461),高僧辟支和尚在此山中苦修,後來立地成佛,這裏的佛門法脈綿延不絕,曆來是僧人鹹集,名人輩出,洪武帝開國之初,更是把這裏設為佛錄司所在地,執掌天下佛教,但是後來成祖北遷,佛錄司也遷到了北直隸天界寺,靈穀寺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也迴不到之前的輝煌。


    兩天後,元北真人向月殿和尚辭行,領著徒弟下山,臨行時,月殿和尚將一個黃布卷軸送上,“貧僧雖不如師弟月庭和尚筆下有神,但也時常下筆抄經,這一卷是貧僧手抄的梵文《金剛經》,又經過家師天結長老七七四十九天以佛法加持,可有些妙用,望真人收下,聊表寸心。”


    “多謝高僧美意。”元北真人雙手欠身收下卷軸,知道這次的使命已圓滿完成,連忙告辭下山。


    三人誌滿意得,趕路也比之前輕快許多,卻不料錯走了幾步路,本來應該一路南下朝江西而去,卻朝太湖方向而來,直走到溧水縣的東蘆山腳下,這才發覺方向錯了,元北真人倒也無所謂,事情已經辦完,路上多走幾天也不妨,三人看天色已晚,便在山腳下找了一個百姓家裏投宿,這戶人家剛好有一間柴房空著,堆了一些幹草、劈柴,三人也顧不得許多,出銀子請戶主措辦了一頓簡單的酒飯,隻好在柴房將就一晚,明日再往西南方向折迴。


    正睡到半夜,隻聽外麵萬籟俱寂,夜風唿嘯,元北真人忽被一陣低微的聲音驚醒,他坐起來凝神一聽,外麵的風聲裏似乎有些異樣,寒氣逼人,身旁的寶劍也蠢蠢欲動,發出輕微的低鳴,他看兩個徒弟睡得正熟,便起身出了柴房,一躍上了房頂,潛身在房上觀瞧。


    天上一輪明月當空,照見四方空明,隻見半裏之外是一條向南的山道,道上寒風唿嘯,白雪蓋地,樹影婆娑,別說人影兒,連隻野兔子也不見。


    元北真人納悶自己在房中適才明明聽到一些異樣的聲音,這山道看似卻一切正常,並無鬼物出沒,正要下去的時候,忽然山道上鬼火一閃,一團綠光在雪地上顯現,綠光影裏一隊趕路的夜叉、遊魂、半人半獸的妖怪、奇形怪狀的靈怪顯出身形來,穿白的、紅的、黑的,裸著上身的,有的顯出野獸、家畜的形狀,還有幾隻黑色大鳥在隊伍上空盤旋低飛,這些鬼妖靈怪不一而足,怕是有上百個之多,都在沉默中趕路,像一隻訓練有素的隊伍。


    隊伍的前麵是一隻高大的半人狐狸,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還是獸形,頭上紮著紅巾,一條蓬鬆的紅尾巴拖在身後,妖狐手裏挑著一個發出綠幽幽光芒的油燈,上覆一個饕餮頭顱形狀的燈罩,在前領路,那些鬼妖靈怪,全跟在他身後,排成縱隊向南緩慢行進,一時間山道上鬼氣衝天,陰風陣陣。全本


    “想不到在此地見到百鬼夜行。”元北真人背後的防身寶劍赤霄劍隱隱有出鞘之意,“百鬼夜行,必有災異。”他一手扶住了寶劍,阻止它驚擾隊伍中的鬼怪,一邊緊盯著隨綠光前進的隊伍,聽到那引路的狐狸在寒風中發出一陣鬼語,聲音極低,似乎在催促鬼物前進,元北真人頗通法術,側耳細聽:


    “眾家兄弟姐妹,鬼道常苦,吃食不周,今有震澤大帝發出饕餮令,請天下鬼道眾仙赴會慶賀他的大婚,大帝已在太湖準備好一場大血食宴會,饕餮饕餮,血食三界,冰封太湖,速來速來!”


    原來是饕餮令!此物在鬼道中消失已久,是玄洲婬鳳祖師所製,一共有六十四盞,上令下燈,射出的綠光能引鬼物聚集,迷住他們的心智,數百年前五百鬼王和眾仙在天門山大戰之前,婬鳳祖師用饕餮令聚集了數萬鬼物助戰,後來婬鳳祖師戰死,饕餮令便下落不明,想不到今日在此地出現,聽妖狐說他們要往太湖赴宴,想必太湖要有一場血風腥雨,我是修道之人,不能坐視不管,想罷,元北真人抽身下房,進了門,看兩個徒弟還在酣睡,便撿起地上一根燒了半截的柴火棍,在牆上寫下數語,交待徒弟護送金剛經卷軸先行迴山複命,師父有要事先行一步。


    寫罷,出了門將房門輕輕關好,飛身躍出農家,悄悄跟在百鬼夜行的隊伍之後,隨著綠火消失在白茫茫的山色中。


    雖然已是入夜的三更天,但是蘇州閶門外的上塘街上,沿街的酒館燈火明亮,生意依然紅火,那些夜遊的人也三五成群,絡繹不絕。


    走進上塘街,抬頭便看到第一家酒館明月樓的酒旗迎風招展,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在燈籠的紅光裏閃現,據說明月樓三個字乃是唐朝詩人陳子昂所題,陳子昂當年路過揚州,在一家酒館喝酒吟詩,酒店主人聽聞是京都洛陽來的大詩人,遇高人豈可交臂而失之,便奉上黃金十兩,有意索求墨寶,那陳子昂正是酒酣之時,更不推辭,提筆書下:


    清風閬苑三千客,明月揚州第一樓。


    當下店主大喜,奉上黃金作酬,陳子昂是何等風流俊雅人物,隨手將黃金散與眾人,隻索酒一醉方休,留下一段佳話,從此酒館更名明月樓,想必這家便是蘇州的分店。


    明月樓有兩層,因為天氣寒冷,二樓的酒座竟然沒有坐滿,平常的時候,這裏通宵達旦全是滿座,客人要提前一個月預定位子。


    靠窗的座位上空空如也,但是當中依然擺著一盞青銅燈台,點著三根紅蠟燭,此地富足,這便是店家的體麵,火光閃爍處,若在街上隔著黑色紗窗一望,便有幾分朦朧清幽,難怪那些士子文人、富商官僚趨之若鶩了。


    一陣風吹透紗窗,蠟燭的光影一晃,一個白衣女人飄然坐在了酒座前,她的頭發梳起,盤做一個鳳尾髻,插著一根銀鍍金點翠如意雲紋簪,身穿織金白底梅花紋女衣,麵色淡白,眉目間有一股冷意,她正是蕉尾娘娘的弟子,鬼族中的夜叉秋娘,秋娘坐在酒座前,一手輕拍桌麵,五指敲桌,目不斜視,附近酒桌的酒客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進來的,幾個人暗自嘀咕。


    店小二給別的桌上菜的間隙,看到這個空座來了客人先是一喜,但是想想自己在一樓沒有招唿這位女客上樓,有些奇怪,但是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夥計,還是低頭彎腰,上前笑臉相迎,“這位小姐,恕小的眼拙,沒有招唿您上來,您是要點什麽酒菜,我們這明月樓是從揚州來的,主打淮揚菜品——”


    “拿一壺冷酒上來,上四個冷盤,要大腸刺身、涼拌海參、醋泡花生、生魚片。”秋娘沒等夥計開始報菜名便開了口,她點的東西,全是生冷之物,自然是鬼物享用,店小二有些遲疑,從來沒有聽說大半夜跑來喝冷酒,吃大腸刺身的,況且這天又這麽冷,但是看這女子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的,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一聲,唱著菜名下樓去了,“冷酒一壺,大腸刺身、涼拌海參、醋泡花生、生魚片,馬上就好!”這一吆喝,差點沒把全酒樓的人嚇到,莫說這個天,就算在三伏暑天,這麽吃喝常人也受不了,大家都以為見了鬼了,確實是見鬼了。


    二樓的客人都對秋娘起了好奇心,幾個膽子大的互相問了問,沒有人認識,眾人目光有意無意掃過,見秋娘雖有些麵生,但是沒有別的異樣,像是一副約了人的模樣,萬一是哪個富商高官約的情人在此相會,這些酒菜可能是個暗號,也是極有可能的,所以大家心裏各有顧忌,也不敢來過問。


    過了一會,又是一陣風,比秋娘來時更大,吹的二樓燭影搖晃,幾乎要滅,風住之時,再看秋娘桌前,已經又來了四個人,打扮各異,其中兩個是高官模樣,一個身著緋色官服,頭上戴著便帽,另一個是青色官服,頭上戴著烏紗帽,另外兩個人,一個是兵士模樣,左手還負傷在身,肘部纏著布條,下巴長滿短胡子,另一個是個秀才模樣,灰白綢布長衫,頭上戴著四平巾,文質彬彬的讀書人打扮。


    二樓的酒客都坐不住了,適才已經見到這女子莫名其妙而來,怎麽又是一陣風,又莫名其妙來了四個,難道真的是見了鬼不成,還是先走為妙,紛紛結賬而去,店小二端著酒菜上二樓,看到眾人慌不擇路而去,攔都攔不住,正在兀自納悶,迴頭看到這座上又不知什麽時候坐了四個人,也是一驚,手裏的酒盤要看要脫手落地,隻見四人中的那個秀才,忽地起身,兩步移到店小二身旁,順勢托住酒盤,笑道:“驚擾,驚擾,看來這二樓今晚要被我們吳中四友包了。”說罷,也不顧店小二,接過酒盤迴到座位坐下,店小二心裏也知道這幾位可不是尋常客人,說了聲幾位慢用,轉身頭也不迴地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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