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知府,深夜。


    “二奶奶,別來無恙啊!“在皎潔的月光下,一個美豔的女鬼顯出身形,對著蘇州知府夫人露齒一笑,其狀陰森可怖,令人毛發直豎。


    “女鬼現形了!“似一聲令下,偌大的府中頓時陷入大亂。


    前院的知府大人早有準備,一聽到消息,就在府隸簇擁下,躲在衙門大堂案桌下瑟瑟發抖,吩咐眾人閉門不出,後院裏亂哄哄一片,以知府夫人為首的捉妖團隊早已潰散奔逃,幾個附近道觀請來的冒牌道士扔掉寶劍,脫了道冠,往前院逃竄,發現大門早已上鎖,連拍帶罵,對著緊鎖的大門叫罵不止。


    丫鬟和仆婦也嚇得手腳無措,圍著知府夫人又是哭又是求,哀求夫人趕緊逃走,知府夫人又怕又氣,險些暈倒,聽到這女鬼竟然叫自己二奶奶,又不免暗自詫異。


    “你,你到底是何方妖孽,膽敢在蘇州知府的宅邸裏放肆?“夫人畢竟見過大場麵,很快穩住心神,打著官腔問道。


    那女鬼赤足淩空而立,背後一輪圓月此刻被烏雲擋住,熹微的月光透過雲層灑下一片光雨,她沐浴在光雨中,披散著頭發,姣好的麵容卻無一絲血色,手腳細長,身材纖瘦,全身的灰白褶裙隨風飄拂,她的眼眸閃著兩股藍色的幽光,像冰川深處的火焰,聽到蘇州知府夫人的問話,藍火陡地燃燒了起來。


    “別人不認得你,我可認得你。“女鬼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安徽太平府新塘縣陸家二奶奶,可不是你嗎?“


    知府夫人聞言一驚,臉色變得比女鬼還要白,向後退了一步,心裏咯噔一下,暗想她怎麽知道我的身份?身旁的仆婦丫鬟一聽到女鬼認識自己的主子,還以為是故交相見,不會再有危險,互相安慰對方,“別害怕,夫人和這女鬼是老相識,說不定說些家長裏短,還要吃上一頓酒席哩,咱們也別害怕了。”


    十八年前,新塘縣首富陸雲林被弟媳王氏和道士周岐鳳告發暗結黑蓮教意圖不軌,全家五十七口人盡數收監下獄,主犯陸雲林人頭落地,家產抄沒,其餘案犯發配西北甘州,王氏因是首告,朝廷赦免之餘,還獎勵了一份家產給她,再加上瞞報家私,坐地分贓,王氏最終得到陸家超過三分之二的家產,和周岐鳳一起離開了新塘縣。


    兩年後,周岐鳳不知所蹤,王氏率奴仆在蘇州購買田地、添置莊園,成了一個寡居的富婆,又憑著自己的姿色和手段,勾搭上一個進京趕考路過蘇州的舉子李誌評,這李誌評是福建南安人士,胸中有些文采,隻是長相猥瑣,貪戀女色,娶了王氏之後,又害了懼內之症,不過在這位賢內助的幫助下,他雖然殿試成績排在末等,仍然撈到了外放蘇州吳江縣的肥缺。


    又過了兩年,李誌評順利升任蘇州知府,一時風光無限。王氏因當年在京城大施錢財、上下攀附,結交了不少京城豪貴,幫丈夫鋪平了官路,直到如今丈夫坐上三品知府的位子,全是因她一人之力,於是越發不把李誌評放在眼裏,府中大小事,動輒唿號催辦,就連官府的文書刑案,她有時也要橫加阻攔,李知府隻得唯唯諾諾,敢怒不敢言。


    府中下人背後都管夫人叫“女知府”,王氏坐擁蘇州魚米之鄉,商賈繁盛之地,享盡榮華富貴,儼然一方帝王,早把二十年前的陸家一案拋之腦後,不想這幾日,她的獨子李文冪被一個女鬼纏住,人事不省,她糾結了幾個附近道觀的道士在府中作法驅妖,女鬼一露臉,眾人全都被嚇破了膽,她竟然也被女鬼認出,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往日的夫人威風也擺不出來了。


    “你,你到底是誰?怎麽會認識我?”知府夫人王氏慌張問道。


    那女鬼仰天長笑,發絲飛舞,衣袂帶風,半天才說道:“十八年前你做的好事,那陸家滿門遭殃,妻離子散,此事傳揚開來,被我家老爺趙魯相偶然得知,他宅心仁厚,替陸家不平,迴京向皇上參奏地方巡撫熊概執法嚴酷,結果卻被奸臣熊概和大太監王臣所構陷,身死刀下,家眷發配涼州衛,我是趙家太太的貼身丫鬟秋娘,不幸病死在河南項城縣,屍骨棄於荒野,被野狗夜梟所食,又經幾個寒暑暴曬,一靈不昧修成夜叉,四處流浪,見你家少爺俊美,前來尋些陽精受用,不想遇到你這個殺千刀的,隻因當年在衙門中審訊趙老爺時,我曾見你一麵,所以才會認得你,二奶奶,現在你想起來了嗎?”


    “我想起來了,秋娘,原來是你,那日你在公堂之上喊冤,還被大人掌嘴二十,不過,你今日遇到我,倒要想怎麽樣?”王氏心裏害怕,表麵上還要裝作無所畏懼的樣子,身後的丫鬟仆婦這才聽出原來這女鬼與夫人有深仇大恨,這下才是真的要完,丟下夫人往前門跑,卻看到一幫道士站在大門前,對著門上的銅鎖指指點點,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走近一看,才發現道士的喉嚨已經喊啞了,手掌因為拍打大門而鮮血直流,隻能指著門鎖作張口狀。


    “二奶奶,且不看我此時淪落鬼道,不得超生,受盡陰間饑寒之苦,那陸家、趙家幾十口人命,更有那趙家獨子趙子卿年方一歲為了避禍而下落不明,這一切,我今夜要向你討個公道!”秋娘一抖長袖,白袖舞動,瞬間飛出兩道繩索一般的衣袖,攔腰裹住王氏肥碩發福的腰肢,平舉在半空。


    “秋娘,好秋娘,你饒了我,我請高僧超度你,你饒了我吧!好秋娘!”王氏這才開始哀求,但是為時已晚,秋娘的恨意湧上心頭,她這些年在人間鬼道流浪,形單影隻,也不懂鬼道修煉之術,起初靠采食墳地無主祭祀的供品,後來在寺、廟、庵、觀周圍遊蕩,撿些齋醮血食充饑,終於遇到幾個結伴的遊魂,才漸漸學會吸食帝流漿,采集男子陽精的手段,慢慢從遊魂修煉成夜叉,她和夥伴又被正道所驅散,連她也險些被驅鬼的道士擊殺,這些苦楚都是拜陸家二奶奶所賜,此時她竟成了仆婦環擁、頤指氣使的蘇州知府夫人,享盡了人間榮華富貴,這口氣怎能下咽!


    秋娘使出平生的本事,把那兩條白袖索越收越緊,白布像饑餓的蟒蛇死死纏住了王氏,一點點擠出王氏胸腔的空氣,王氏唿出一口氣,身子就收緊一些,很快臉色鐵青,手腳也無力擺動,身子在空中僵直而立。


    那些丫鬟仆婦遠遠看到夫人遇難,驚慌失措,朝前院大喊,“快來人啊,女鬼要勒死夫人了,快來人啊,要出人命了!”道士們喊不出聲音,也無處躲藏,隻嚇得抱頭蹲在牆根。前院的下人聽到聲音,急忙稟告李誌評,李老爺聽到之後,心裏有些竊喜:老爺我常年拜佛求神將此頑婦收走,想不到今日終於靈驗了,連忙吩咐眾人不許開門,開門者以通敵罪論處。


    王氏的兩顆眼珠子翻出白色,口中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眼看就要斷氣赴死,忽然半空中降下一道綠影,一個聲音傳來:“秋娘住手!”


    秋娘看到綠影來襲,暗叫不好,急忙發力想趁來人阻擋之前奪走仇人性命,但是兩道綠光緊隨聲音而至,將白袖斬為兩段,秋娘一怔,險些跌落,那王氏翻身跌落花園草地,昏死過去,丫鬟仆婦見狀也不敢前來。


    “你為什麽要阻止我殺了這個惡婦!?”秋娘對來人喊道。


    綠影中閃出一個老年尼姑,戴著僧帽,穿著一身淡綠色僧袍,脖子裏一串綠色佛珠晶瑩剔透,像是翡翠碾成,她麵容衰老,長著一雙又細又彎的綠色長眉,神情慈祥,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老尼慧寧奉蕉尾娘娘之命,前來阻你犯下殺孽,這一場因果,其後自有人來了結,隻是眼下時機未到,娘娘命我帶你迴綠天庵靜修。”


    “我才不要去什麽綠天庵,我隻要殺了這個惡婦,替我家老爺報仇,就算下十八層地獄也心甘情願!”秋娘翻身欲向王氏撲去,卻不料那老尼閉目念動咒語,脖子上的翡翠佛珠應聲飛起,在空中旋轉幾周,結成一個佛家萬字網,發出一陣金光,將秋娘攝入,又變成一串佛珠迴到老尼脖子上,秋娘已經被困在了一顆佛珠中,這老尼的法力著實不小,若以修道論,當在煉師第八層之上。美麗書吧


    老尼慧寧當空念了一聲佛號,消失不見,丫鬟仆婦見女鬼已被收伏,這才朝空中跪拜了一番,趕來將夫人救迴。


    綠天庵。


    太湖南岸的卞山腳下,芭蕉樹寬大的枝葉覆蓋著這裏的天地,方圓十裏的山林,像遮起了一把綠色的傘,此地常年落葉幽幽,秋風徐徐,人跡罕至。


    綠天庵就在芭蕉林深處。


    幾座殿堂掩映在芭蕉林中,窗明幾淨,庵內的臥榻上,坐著萬年蟾蜍巫蜍和一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看她頭上挽著鳳頭發髻,身穿一身天青色錦衣,生得柳眉含情,紅唇帶笑,盤坐在龍鳳榻上,一雙金蓮小腳微露,雙膝上擺著一副古琴,兩人一左一右,正在合奏一曲《鸞鳳於飛》。


    曲聲纏綿哀怨,淒惻動人,一曲奏罷,餘音繞梁,盡日不止。


    “蜍兒,你的琴藝進步不少呢。”女人誇獎巫蜍道。


    巫蜍聞言變得羞澀起來,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尾姐過獎了,我這一點皮毛功夫,怎麽敢在靈琴蕉尾娘娘麵前賣弄?”


    那女人麵上含春,漾著笑意道:“這倒是實話,不是我誇口,三界之中,除了我家主人地仙之主伏羲外,論調譜曲,操琴奏樂,便是我蕉尾娘娘了。”


    “那自然是。”巫蜍的腦門上好像刻上了欽慕兩字,就這麽望著蕉尾娘娘。


    蕉尾娘娘忽然別過臉去,賭氣道:“你那四個冤家,這些年可還在追殺你嗎?”


    巫蜍歎了一口氣,“我與四位師兄的恩怨仇結一時難以解開,三界中沒有比我更了解他們的了,所以他們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我。”


    蕉尾娘娘看了一眼巫蜍,又轉頭看向別處,“蜍兒,要是你老實留在這裏陪我,莫說他們四條蟲兒找上門來,就是酆都大帝來拿你,我也有辦法保你平安。”


    “尾姐對我的情誼,小弟心領,隻是——”


    “隻是什麽?你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適才我從你的琴聲裏聽出許多憂慮,到底是為了什麽?”蕉尾娘娘盯住巫蜍的眼睛,逼問道。


    巫蜍不敢和蕉尾娘娘對視,低下頭思索了一下,方才說道:“綠天庵不涉塵世,是方外洞天,能在此聆聽尾姐琴音,是我三生有幸,但是三界要有大事發生,我雖是鬼道中人,也不能置身事外苟安於此,華陽鎮人的元神已被打散,兇手還不知道是神是鬼,據他所言,《錄鬼簿》將會在東方出現,不日前,東海海底傳來異動,不知是何緣故,怕是與《錄鬼簿》有關,我有意前往探看。”


    “既是與《錄鬼簿》有關,我也不便留你了。”蕉尾娘娘顯得有些失望,不過她早有所預感。


    巫蜍繼續說道:“我有些遲疑擔憂,其實還跟一個人間的孩子有關,數年前我遭逢水劫,渡劫失敗,在句容河裏被一個漁家捉住,有身受刀俎之險,幸虧被茅山道童趙石頭所救,後來我找到他收他為徒,傳了一套純陽劍法與他,還將我隨身的無骨玉劍贈他防身。”


    “這個叫石頭的孩子看來與你有緣呢。”


    “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石頭他頭頂三旋,身有黑曜石,命格有些奇異,算來他最近在太湖有一劫難,有性命之憂,我卻不能留在這裏救他。”巫蜍麵露難色。


    “這有何難,太湖此時雖有紫螃蟹步南北做主,但是他也對我恭敬三分,昨日還來邀我參加他的新婚酒宴,聽說他幫黃蜂怪剿滅了百花穀靈類,還捉了一個花靈迴來成親,我對他向來無好感,要不是看在他是我幹女兒勝玉的結拜大哥的份上,我非讓他吃閉門羹,哼,你放心去東海,隻要你這徒兒來太湖,我自管他平安無事。”蕉尾娘娘輕輕撥動一根絲弦,發出一聲商音,有迫人臣服之意。


    巫蜍聽到蕉尾娘娘這番話,慌忙下榻,展身舉手恭敬一拜,“多謝尾姐,我替小徒拜謝。”


    蕉尾娘娘赤腳下地,扯住巫蜍的衣袖,目送秋波,朱唇輕啟,說道:“好蜍兒莫拜,快來與我再合奏一曲,權當送你東行。”


    “不知尾姐欲奏何曲?”


    “《天地大樂曲》。”蕉尾娘娘將錦衣褪去,露出香肩,眼神越發嫵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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