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霧氣尚未散去,天門山下是一片雲海,白霧如波,無聲翻滾,但是東方已有曙光穿透白霧,灑下幾道紅色暗影,晨風從穀中吹起,裹著露水打濕人的衣服。


    雲夢仙翁飛身落在石崖之頂,對著霧氣蒸騰的山穀站定,唿吸吐納,貫通體內,雲夢仙翁不僅修煉外丹,內丹之術也早已經登峰造極,“九年了,你可知道為何我遲遲不肯收你為徒嗎?“


    小飛鵲站在石崖之下,陷入一片茫然,他迴想起九年前,他從草海而來,那時他已經是開了六寸通天口的鳥怪,隻用鼻子一嗅,便能分辨出各種花草的毒性、寒涼,遊曆江湖七年之後,自認人間再無花草能入其眼,聽說雲夢仙翁曾登聚窟洲遍采奇花異草,便有意拜師,希望得到他的真傳,小飛鵲為了拜師,孤身來到雲夢山,一番誤打誤撞,先後打敗了雲孤雅、雲紫堅,軟磨硬泡,一心求見雲夢仙翁,可是雲夢仙翁封住了山頂的結界,始終不肯相見。


    小飛鵲橫下心在雲夢山中一住就是九年,這期間,他終日被天門山的濕氣所擾,心意困頓,幾經煎熬,獨自修煉出七色魔粉,又和雲孤雅、雲紫堅漸漸成了朋友,今日終於得償所願,得到師父傳授聚窟洲花草秘聞,隻是這九年嗬,他苦等了太久,麵對師父的問題,他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小飛鵲在草海長大,那裏地廣人稀,有無數鬼物繁衍生息,原本豢龍池所在的地方已經變成爛泥潭,早已廢棄,他和無數兄弟姐妹在草海自由自在長大,直到發現自己在草海無法找到新的花草,他才決心要走出草海,尋找一個更加廣闊的世界,他飛越高山、躍過大河來到這裏,他下定決心要師從雲夢仙翁學道,以擺脫自己鬼物的身份,有朝一日等脫去羽身,屍解成仙,他想說的太多,反而不知道怎麽開口,他知道自己終於通過了師父的考驗,忍不住想要喜極而泣。


    雲夢仙翁招手讓小飛鵲來到石崖頂上,緩緩說道:“我知道你乃草海飛鵲所化,身懷異能,能辨花草奇性,但是心性頑劣,和雲孤雅、雲紫堅一戰,出手便傷了兩人,還毀了十幾個天門山靈類的道行,所以我才閉門不納。“


    雲夢仙翁伸手從小飛鵲身上引出一道七色霧氣,小飛鵲認出那是自己修煉的七色魔粉,雲夢仙翁繼續說道:“但我雲夢仙翁門下一直無人,孤雅、紫堅資質泛泛,不能成其大用,我看你是個法中奇才,所以這九年,我每日卯時用地水之氣磨練你的心性,困苦你的心誌,終於令你心歸善途,你所煉七色魔粉,看似毒辣,其實有四種是可以救人於危難的,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小飛鵲恍然大悟,但凡鬼物學道,首先想要去除身上魔性,去除魔性必須先除魔心,迴道:“師父的良苦用心,徒兒今日才明白。“


    霧氣消融在空中,天光大亮,東方一輪旭日從雲海中躍出,紅光充溢在山穀中,從天門山居高臨下一望,隻見四周皆是萬丈懸崖,天門山似跨於天際的一道橫梁,又似封閉地脈的一把大鎖。


    小飛鵲還未曾來到過山頂,今日一見天門山的險峻雄偉,忍不住暗暗喝彩。


    雲夢仙翁迎著曙光長嘯一聲,將適才納入體內的山川之氣噴出,聲音激越如利箭,穿透山穀,不久之後,穀中傳來幾聲哀猿之啼,像是在迴應仙翁,雲夢仙翁聽到後點頭確認,“該來的終於來了!“小飛鵲驚詫不已,問道:“師父,山下可是出了什麽事嗎?“


    雲夢仙翁並未迴答,反而問道:“小飛鵲,當年我在聚窟洲采集數百種奇花異草,這兩日我通過睡夢傳道之法,已經一一講與你聽,你可記住了?“


    “徒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師父所指點的花草異木,我已牢記在心。”


    “不錯。”雲夢仙翁從懷中取出一個雜色布囊,看那布囊,有拳頭大小,以各色布料縫製,看似平平無奇,布囊開口處封著一個太極圖案,他把布囊遞給小飛鵲。


    小飛鵲掂量了幾下布囊,疑惑道:“師父,這兩日你對我所說聚窟洲花草,何止千種,難道全在這小小布囊中嗎?“


    雲夢仙翁嗬嗬笑道:“徒弟你有所不知,當年我三登聚窟洲,不僅采集了奇花異草,也見識了各種毒蟲、靈怪,那些花草的枝葉、花朵、果實被我練成草木之精,如同你所煉魔粉,皆收入這萬花囊中,用時以兩指探太極圖,口中誦咒,便能引出草木之精,這些草木花實可毒可補,毒性猛烈的不亞於那射工蟲,補血益氣的不亞於九返金丹。“雲夢仙翁說道。


    “師父,您為什麽要把萬花囊給我?”


    “萬花囊能助你修行,還有,為師有件事需要你下山一趟,這萬花囊必要時也能防身克敵。”


    “師父,有什麽吩咐,但講無妨,徒兒一定萬死不辭。”小飛鵲躬身一拜。


    雲夢仙翁思索了一下說道:“你上前來。”小飛鵲走到師父近前,雲夢仙翁拿手一指,小飛鵲順著師父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不遠處天門山的橫梁上隱隱有一張蜘蛛網,密密麻麻,約有鍋蓋般大小,緊貼在石壁上。


    “師父,那是一張蛛網嗎?”小飛鵲疑問道。


    雲夢仙翁搖搖頭,說道:“你再仔細看。”小飛鵲又認真看了一會,這才認出,那不是蛛網,而是石壁裂出的圓形紋路,像有一股力量從內部往外衝擊所致。


    “師父,我看清了,那是一片裂縫!”小飛鵲叫道。


    “不錯,那確是天門山梁的裂縫。”雲夢仙翁繼續道:“人皆知,昆侖山乃萬山之祖,但此地才是地脈之鑰,天門山非天門,乃地鑰也。”


    “那山上為什麽會出現裂縫呢?”


    “數百年前,這裏曾發生神鬼大戰,三界眾仙和五百鬼王血戰至兩敗俱傷,之後鬼道潰敗,三界終以五仙為尊,四方鬼物皆被流徙至酆都鬼蜮,被酆都大帝率領陰兵鎮伏,但此地遺留了太多鬼王死靈,所以天門山拔地而起,山門鎖鑰,以山體封住死靈怨氣,防止他們死灰複燃,當年我選擇在這裏歸隱,也是為了監視地鑰的安危。“美書吧


    小飛鵲吃了一驚,他聽過這個傳說,五百鬼王大戰仙神,雖然五仙取勝,但是也死傷慘重,五百鬼王的死靈據說被鎮伏在不知哪裏的地底,看來就在這裏啊。


    雲夢仙翁接著說道:“可是,最近天門山梁莫名出現裂縫,依我看,不是外力所為,卻像是鬼王死靈在作祟,想要從內部衝破天門山的封印。”


    小飛鵲驚出了一身冷汗,低聲問道:“師父,如果這些鬼王死靈重現人間的話,會怎麽樣?”


    雲夢仙翁長籲一聲,道:“鬼王死靈積攢了數百年的怨氣,若鬼王死靈逃出鬼蜮,怕以三界五仙之力也難勝他,尤其是武烈鬼王,旗下黑雲都鬼使個個都是人魔,鬼術怪異,到時候,三界都要化作鬼蜮。”


    “那要怎麽才能阻止他們?”


    “我已將此事報告天界,天帝命雷部查驗過,目前鬼蜮並無大的異狀,這裂縫看似和鬼蜮沒有聯係,所以沒有引起天帝重視,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已和師兄商議,三界隻有東海龍宮的龍角膠能黏合萬物,修複創口,需要用它來黏合這些裂縫,才能徹底保天門山無憂,所以為師要派你去一趟東海。”


    “好,徒兒一定不辱使命!”


    “不過,還有一件事。”雲夢仙翁囑咐道:“天門山鬼王死靈之事,尚屬機密,若一旦傳開,恐被鬼道知曉,引起他們注意,所以你此去東海,萬不可說是我的徒弟,也不可提天門山之事,你可明白?”


    “徒兒明白。”


    雲夢仙翁掐指一算,點頭道:“有一個東來之人前來向我求取雀林草救人,你可設法與她為伴,前去東海尋找龍角膠,切記不可張揚,更不要招惹鬼道之物。”


    話音剛落,雲夢仙翁的身影在石崖消失不見,小飛鵲正在四下觀望,忽然,一個白色身影飄落在石崖之下,小飛鵲定睛一看,來人是個女子,貌美非常,神情焦灼,雙眉微皺,身穿白色織錦女衣,頭盤蘭花髻,背後立著一把三尖兩刃的短刺,明晃晃閃著寒光。


    來人正是百花穀孤蝶仙子,她從洞庭湖一路跋涉而至,在山下一度被雲孤雅、雲紫堅兩人攔住,孤蝶仙子表明了身份,可是兩人堅持不肯讓她上山,險些要動手,後來兩人聽到師父召喚,這才放她上山。


    “敢問,雲夢仙翁何在?”孤蝶仙子向小飛鵲施了一禮,小飛鵲一眼看出她的真身,原是一株蝴蝶蘭,幽香暗動,隻顧心裏竊喜,忘了迴答她。


    “小女子是百花穀孤蝶仙子,前來尋找雀林草救人性命,望仙翁不吝施舍!孤蝶仙子感激不盡!”孤蝶仙子以為小飛鵲便是要找的人,連忙施禮。


    小飛鵲這才反應過來,跳下石崖,來到孤蝶仙子麵前,笑道:“好一株蘭花,又香又寒,我是草海小飛鵲,不是什麽雲夢仙翁,但是雀林草我便應有盡有,你想救人的話,就帶我前去吧。”


    孤蝶仙子看這人裹著一身黑衣,看不清麵目,手上沾著各色的草藥粉,心裏將信將疑,小飛鵲見她猶豫,便取出萬花囊,以兩指一探,口中暗誦咒語,一股奇異的花香撲麵而來,小飛鵲得意地說道:“呶,這就是聚窟洲雀林草了,這下你該相信了吧!”


    孤蝶仙子點點頭,心裏鬆了一口氣,想道,蠢和尚,蠢和尚,一定要活著等我迴去啊。


    嶽陽樓上。


    三樓的客房約有十數間之多,皆是裏外套間,裝飾頗為雅致,朱載渢的咳嗽聲從房間裏傳來,夾雜著人七手八腳倒水的聲音,很快,鐵口道人從靠樓梯的房間走了出來,手裏拎著一個空水壺,低聲唿叫店小二加水,看他的打扮,一身短打布衣,兩隻袖子挽到肘部,頭上裹著塊黑紗布,像個鄉下的老實仆人,臉上表情倦怠不堪,這幾天照顧朱載渢的無疑就是這位曾經遊走江湖放蕩不羈的算命道人了。


    店小二在幾聲唿喚之後上到三樓,“這位客官,您又要加水麽?“店小二一副胸有成竹、畢恭畢敬的樣子。


    “嗯,快去燒壺熱水。“鐵口道人也非常熟練地遞給店小二水壺,又好像漫不經心地問道:“樓下可有一個女子從西邊迴來?“


    店小二聽到這個問題時,已經提著茶壺邁下一節樓梯,頭也沒迴:“西邊來的人可多了,就是沒有客官等的女子,今天還來了一個窮和尚,堵在門口化緣,好不晦氣!“邊說邊下樓去了。


    鐵口道人借著樓梯的間隙,看到二樓的酒桌上,坐著趙石頭、尹孟頫、錦兒、竇瓊英四人,今天酒樓格外冷清,酒座也沒什麽客人。他們也在等那個白衣女子吧,鐵口道人暗自叫苦,自從我把這個病人從湖裏小島接出來,按錦兒仙姑的吩咐,這兩日寸步不離他身,給他端屎端尿,伺候他喝水睡覺,簡直像伺候親爹一樣,不,比伺候親爹還周到,她要是再不迴來,我不被累死,也要悶死了,想完,搖搖頭又迴屋去了。


    這是洞庭湖血戰之後的第三天,坐在二樓的幾人知道,如果孤蝶仙子在日落前不能迴來,朱載渢必定毒發身亡,到時候幾人免不了要忍痛葬友,說不定還要吃一場人命官司。


    從早上到現在的中午時分,氣氛一直像凝結的秋霜,冰冷且易碎。


    尹孟頫起身走到窗外,看到酒簾飄飛的天空日頭正高,晴空萬裏,遠處的洞庭湖波光泛動,秋風颯颯,本是一派秋高氣爽的風景,可是卻無人有意欣賞,他迴到桌前,看幾人都麵帶愁容,心裏有意緩解大家的焦慮,開口道:“真想不到,這個遊仙兒便是李長吉,早知他是長吉,我便與他結伴遊曆江湖,日日吟詩唱和,豈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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