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嶽州府,就趕上了這一場大風雨,天昏地暗,滾雷陣陣,劉殿宗還來不及欣賞嶽州城的繁華市井,隻能躲在城中一家名叫嶽陽樓的客棧喝酒解悶。


    嶽陽樓客棧門麵非常氣派,主樓一共有三層,一層、二層是寬敞的散座、雅間,三層是客房,裝修氣派,頗有大宋朝閑適的風致,紅色燈籠、珠簾、屏風都頗具雅致,二層的酒座上三三兩兩坐著同樣被困的商旅行人,唉聲歎氣,埋怨老天爺阻擋了他們的行程,看情形他們的生意八成要黃,客棧外麵的風雨仿佛是個中年怨婦,越是被詛咒越發狂悖,風雨聲從早到晚一刻也不停歇,陰雨密布的天空中,簷下的酒簾像個吊死鬼瑟瑟發抖,再遠點,五尺之外皆不能視。


    劉殿宗獨坐一隅,品著酒菜,暗暗盤算下一步的打算,等這風雨過了,需要雇一隻船秘密進入洞庭湖查看,昨天在房間看到黃金畫卷已經有些異樣,那些線條悄然連接,竟成了幾個篆字:戍午辛酉辛醜。如果按照天幹地支推算,戍午年恰是今年,辛酉月就是本月,辛醜日莫非是指兩天後?希望這該死的風雨趕快停下。


    正在劉殿宗在二樓喝酒的時候,一樓門口進來三個客人,店裏的跑堂是個又瘦又高的老江湖,迎接客人進門的時候,嘴裏沒有閑著,聲音又高又尖,“三位裏麵請!這麽大的風雨還行路,看來三位一定不是凡夫俗子了,我們這嶽陽樓久負盛名,就是能聚仙氣,三位是要先吃酒暖身,還是進房洗漱休息,我們這有上好的洞庭湖銀魚宴,還有自家釀的米酒一湖春,味厚不上頭,您看?“


    三個客人都披著蓑衣草帽,一身淋漓,進門來摘下草帽,才露出真容,劉殿宗的座位緊靠樓梯口,恰好有一段空隙可以看到樓下,他被跑堂的高聲吸引,不經意看時,卻認出來者中有兩人是舊相識,尹孟頫,趙石頭,另外一個貴介公子打扮的人倒不認識,看他的樣子頗有些仙氣,劉殿宗連忙背過臉去,避免被他們瞧見。


    三人渾身被雨淋濕,隻好先進房間洗漱整理一番,再來飲酒解乏,跑堂領著客人經樓梯上樓,劉殿宗早已經離席,站到離樓梯最遠的窗邊,以躲避尹、趙二人,果然,跑堂領著尹孟頫等三人經過時,並沒有人認出他。


    這下糟了,趙石頭也來到了這裏,他一定會插手《黃金畫卷》的事,上次黑蓮教的事情,他已經差點搶了我的頭功,幸虧我在皇上麵前先告了他一狀,奪了他的獎賞,張如意竟然還對他念念不忘,著實可恨,這次我絕不能讓他得逞,一定要想個辦法先發製人,可是樓觀派的尹孟頫為什麽和他在一起?他有了幫手,我如果硬來怕沾不到便宜,這可如何是好?劉殿宗手扶欄杆,苦思冥想,忽然他看到幾名緇衣捕快進入了酒樓,靈機一動,想到了皇上的玉佩和手諭。


    四個捕快是這裏的常客,進門撿個無人的座自顧自坐下,斟茶倒水,好像迴到自己家一樣,掌櫃的不但不敢嫌棄,還要上前奉迎一番,“李頭、張頭,幾位差爺辛苦,今天這麽大風雨,還要巡街,真是我們街坊的福分,幾位慢坐,我讓後廚燒幾個小菜,犒勞犒勞幾位差爺。“


    “你忙你的,我們坐一會就走,不打擾你。“叫李頭的捕快留著一撮小胡子,個子不高,他嘴上說走,身子卻踏實坐著,其他捕快同樣痞裏痞氣,也不客氣,就在座上坐定,等著今天這頓霸王餐,捕快的差事在衙門算是末等,曆代的規矩是不發俸祿的,隻有微薄的車馬費,捕快的收入全靠訛詐富商大戶以及任何有求於他們的人,劉殿宗暗自留心,不等尹趙等人下來,先下樓結了飯錢、店錢,臨走時向掌櫃打聽了這幾個捕快的底細,原來他們就是嶽州府衙的差役,劉殿宗記下後離開了嶽陽樓客棧,在一個街邊角落裏悄悄等著。


    四個捕快胡吃海喝了一頓,總算沒有白冒這一場風雨,為百姓做事嘛,百姓得有所表示才行,臨走時掌櫃的還每人送了二兩白銀,捕快這才心滿意足,披起蓑衣草帽離開,掌櫃的恨的咬牙切齒,在後麵小聲罵:“挨千刀的,巴不得你們出門就被雷劈死!“


    一聲驚雷乍起,遺憾的是並未劈中欺壓百姓的捕快,掌櫃的反被雷聲嚇了一跳,趕快退了迴去,捕快們都喝的有七分醉,步履踉蹌地往嶽州府衙走去,迴去點卯之後今天的差事就算交待了,各自迴家老婆孩子熱床頭了。


    劉殿宗悄悄跟著捕快,頂風冒雨,穿過幾條街,又過了幾座橋,來到了嶽州府衙大門之外。


    好大一座府衙,即使在風雨中,這府衙的朱門、廡殿頂還是給人帶來威嚴的壓迫感,更不用說高高圍牆之後的幾座高大的樓閣,雖然隱隱約約看不清楚,但是絕對不是尋常富貴人家所能修造的,府衙的大門前,照例蹲著兩隻大理石獅子,鬃毛半揚,瞠目張口,似乎下一秒就要躍出捕食。


    四個捕快上了台階,剛要進府衙的角門,忽然發現麵前站著一個年輕人,富家公子打扮,身背長劍,眉目間帶著江湖中人的城府,阻住了他們的去路。


    李頭率先發難,指著來人喝罵:“你這年輕人,是不是走錯路了,下這麽大雨在這知府衙門門口做什麽,快快走開,看你也像個讀書人,應該知道朝廷的法度。“其他捕快也嚷嚷起來,嫌劉殿宗擋路。


    劉殿宗臉上露出輕蔑一笑,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張黃符,“諸位不要吵,貧道是來送富貴給你們的。“說罷,將黃符一丟,正丟在嚷的最厲害的張頭額頭上,那張頭臉色忽然鐵青,身子中邪了一樣突然僵直不動,把其他人唬個半死,都要拔刀相向。


    “都別動。“見多識廣的李頭攔住了眾人,向劉殿宗抬手施禮,道:“不知這位高人深藏絕技,適才多有冒犯了,還望高人放過我的兄弟,有話好說。“


    “這還像個樣子。“劉殿宗一招手,那道黃符徑直飛迴手上,張頭又恢複行動,指著劉殿宗罵妖道,被其他人拉住。


    “高人借一步說話。“李頭把劉殿宗讓到一旁,又作一揖,劉殿宗說道:“李頭不必多禮,我是遊方的道人,路經此地,有一套富貴欲獻給知府大人,相煩通稟一聲。“


    李頭聞言有些為難,“想見知府薑大人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有所不知,薑大人平生最恨佛道,而且極其愛那個。“李頭邊說邊用手作掂量銀兩狀,“萬一你獻富貴不成,惹惱了他,我們還要跟著挨棍子。“


    “這個你放心,貧道的手段你也見到了,隻要貧道見到大人,我自有辦法讓他滿意,事成之後,各賞你們黃金十兩。“


    劉殿宗的自信打消了李頭的疑慮,他咬了咬牙,黃金十兩的誘惑還是足夠大的,“這位高人,你在此稍候,我進去通稟一聲。”李頭敲開府衙的角門進去了,其他捕快在劉殿宗對麵站著,還時不時的呲牙裂嘴,斜著眼覷劉殿宗。要讀讀


    過了十分鍾左右的時間,李頭出來了,向劉殿宗招手道:“今天薑大人心情好,高人你進來吧,你們迴去吧,今天沒差事。”劉殿宗跟著李頭進了府衙,其他捕快泱泱地離開了府衙。


    進了府衙,穿過幾道大門,路過大堂、二堂、公廨,又經過一個闊大的花園,才來到偏院,在一個裝修精致的花廳下,見到了嶽州知府薑坤,他有六十多歲的樣子,雖然穿著寬大的便服,依然裹不住肥碩的身體,他相貌平平,但是長著一個元寶嘴,此時坐在一個竹藤椅上,旁邊的矮桌上放著幾樣時鮮水果,兩個十五六歲的丫鬟正在伺候他吃石榴,六個兵士在花廳的緊要處戒備,薑大人吃水果的間隙,聽到李頭的低聲通稟,抬眼看了劉殿宗一眼。


    “你是個道士啊,有什麽本事,敢說要送我一套富貴?”薑大人的語調裏很是平靜,帶著久在官場的老練勁,“雖然當今聖上篤信道門,但是本官可是清流,絕不會輕易結交你這種江湖野道,你可要仔細些,本官的刑罰可不是玩笑。”


    劉殿宗施了一禮,笑道:“知府大人的清廉高風,貧道早已知曉,敢問大人可曾聽過聖上欽封的護國真人龍虎山淩雲觀劉殿宗?”


    “怎麽說?”薑大人臉色一變,有些驚疑,把丫鬟和兵士支退,隻留李頭在花廳內。


    “真人不說假話,劉殿宗就是貧道,我是奉了聖上的手諭,前來嶽州府辦一件差,需要知府大人從旁協助,事若成功,自然封賞無算。”劉殿宗拿出聖上的玉佩,出示給薑大人觀瞧。


    薑大人看了玉佩,確認是大內之物,撲通一聲跪下,竹藤椅險些翻倒,“屬下不知真人到此,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李頭也嚇了一身冷汗,跪在後麵,磕頭如搗蒜。


    “二位免禮,快起來!”劉殿宗心裏發出一陣冷笑,上前拉起薑大人,薑大人讓劉殿宗上坐,小心詢問道:“不知真人前來,有何貴幹?”


    劉殿宗剛要說話,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闖進了花廳,跪倒在地:“大人不好了,驢舍鬧妖精了,薑金、薑鬥都被妖精吃了!”


    “瞎喊什麽!不知道我這裏有貴客!”薑大人怒斥來人。


    “真有妖精,大蛇精,還有腳,就在驢舍放骨頭的地方,大人!”管家薑賓臉色慘白,叫了兩聲之後,竟然慘死過去。


    “劉真人海涵,府中出了點事,老夫告退,前去處理!”薑大人唯恐得罪了劉殿宗,而劉殿宗也想在知府大人麵前露上一手,讓他們信服,便自告奮勇道,“既然府中鬧妖精,貧道不能坐視不管,與你同去一觀。”


    李頭帶路,三人領著一隊手持器械的隨從、武弁,順著一條遊廊,來到驢舍。


    驢舍在一個草地旁,蓋著幾間青磚瓦房,草地的一個角落邊,堆放著一人高的白骨堆,原來這薑坤平生最嗜好吃驢肉,而且他吃驢肉的方法非常特別,先在地上挖四個深坑,將驢的四蹄齊膝埋入,不得動彈,然後用棉被蓋住身子,旁邊燒煮熱湯,將沸湯淋在棉被上,從頂至屁股淋燙數遍,待驢肉隔著棉被被燙熟,揭開棉被,用柳葉小刀片下,或烤或煎,放入口中,極其美味爽口,吃完一頓驢肉片,那驢滿身血淋淋,還在嚎叫掙紮,半晌才死,這種殘忍又美味的烹製之法,喚作“驢炙”。


    為了一己口福,不知造下多少冤孽!


    這幾年薑坤用驢炙之法不知享用了多少驢子,白骨積成了小山一樣,他又要留著驢骨泡酒,驢皮熬膠,平日裏這裏腥氣難聞,招惹了不少野獸,這天風雨中,竟來了一條四足青蟒,趴在白骨堆上吞食白骨,平日裏負責殺驢,看管驢舍的家丁薑金、薑鬥聽到動靜來查看時,也被青蟒吞食,等眾人來到時,那青蟒正伏在白骨堆邊,唿哧唿哧,喘著粗氣。


    “哎呀,真有妖精,這可怎麽好啊!?”薑大人透過雨簾早看到了青蟒,隨從們都止步不前,麵露恐懼,劉殿宗決定讓他們見識一下龍虎山的道法,縱身一躍,跳到草地上,扯出背後的紫雲劍,仗劍一指,左手掐訣,腳踏七星罡步,右手揮劍劈空書下一下金字大符,金光閃閃,迎麵向青蟒飛去。


    那青蟒便是中毒現出原形的馮天環,逃出洞庭湖之後,因為毒性發作又腹中饑餓,被驢舍的白骨堆衝天腥氣吸引而來,看到劉殿宗催動那道金光大符,知道來者不善,迎著那道符,張口吐出一道青氣,這是青蟒怪馮天環的內丹元氣,雖然是中毒之身,這道青氣依然有非同小可的力道,猛然截斷金符,在半空中將其擊散,劉殿宗一招失手,心裏一驚,看這青蟒怪生有四足,有龍相,當非凡物,正欲再作法,忽然心生一計,連忙收劍退後,迴到眾人麵前,告罪道,“這怪物法力廣大,貧道孤身一人難以匹敵,我有一故友,頗有些手段,現在正在嶽州訪道,大人可派人速速請他前來助戰!”


    “哦,真人快請講,那人姓甚名誰,現在何處?”


    劉殿宗高聲說道:“他名叫趙石頭,是茅山上清派傳人,現住在嶽陽樓客棧,右臂有紅斑的就是,他法力高強,收伏此怪隻需請他一人便可,我與他有些交情,怕他避嫌不肯前來,所以大人隻可言除怪之事,萬不可說是我相邀。”


    薑大人大手一揮,下令道:“李捕快,有勞你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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