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草海是三界最美的地方,馮天環在蒲團上閉目養神,再一次看到了草海,碧野遼闊,微風卷雲。


    草海有一年四季長青的齊腰水草,有大小不一深的淺的沼澤,如星河密布,月光下像散落的燦爛碧眼,草窪沼澤裏藏著數不清的泥鰍、青蛙、還有一群群冬去春來的水鳥,那是無比美味的食物嗬。


    當然還有大金、小銀兩位師妹親密的陪伴,她們是一對憑霄雀,憑霄雀本是上古遺種,產自舜帝所葬的蒼梧地,雀形如巨鳥狀,長頸尖喙,一雙鐵爪,眼中有五色光,羽翼闊有數尺,長約兩丈,伸展開來足以遮住日月之光,尾生五彩,口中可吐五色砂珠,氤氳成雲,此雲喚做“五色雲陣“,中有砂火雲煙,無論神鬼,入此雲陣便九死一生,道行消亡,但是因為體內所產砂珠能辟水火,頗有靈性,憑霄雀族類被修道的人鬼獵殺殆盡,大金、小銀被獵雀者遺忘在雀巢裏,兩姐妹才僥幸活命,東躲西藏了一陣子,直到在黃河邊投奔了師父巫虴,巫虴欣然收留了她們。


    大金、小銀被師父帶到青城山修煉,數百年後才煉成人身,她們本是姐妹,姐姐大金背上覆著金色羽毛,妹妹小銀則是銀色,兩人與馮天環日久生情,情投意合,常在草海嬉戲玩鬧,馮天環修成人身後,和姐妹二人終於在一個春夜共赴巫山,三人的苟合其他師兄弟都知道,隻是一直瞞著師父而已。


    草海的生活是如此安逸,可師父卻從不肯在草海久待,往往幾天後就要返迴青城山白蝠洞,“這裏太安逸了,天環,我們是鬼道中物,三界不容我們存身,我們不能如此安逸,我們得去奪迴屬於我們的三界。“師父總是這樣教誨他,在他無數次留戀草海的美不願離開之時。


    師父趕他下青城山之後,他終於如願以償一個人來到了草海,享受茫茫水澤的舒適。


    這裏多自由自在啊,藍天白雲,草色青青,微風拂動,沁入心脾,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是非成敗,他就想這樣一個人活下去,雖然也時常懷念大金、小銀。


    天環,你這樣猶豫,是成不了大事的。師父的話又泛濫成災,他原本的幸福感正在一點點消退。


    天環,你這樣猶豫,是成不了大事的。大金小銀也這樣說。她們的眼神中帶著失望的冷意。


    他最終還是走出了草海,那帶著淡淡草腥的微風也無法留住他,但是他把自己的心寄放在草海了。


    你這樣猶豫,是成不了大事的。馮天環睜開眼,看到牆上掛著的銅鏡,裏麵浮現出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一雙眼睛藏著疑問,我到底是龍,是蟒?我真的像她們說的那樣猶豫嗎?


    在大金小銀哭著求自己留下,還要向師父稟明情事的時候,我知道師父不喜歡徒弟自作主張,恐受責罰,連連推三阻四不肯照辦,後來又自己不告而別,我是不是猶豫了?在馮蓋勸我夜闖成都府城隍廟,搶奪牲禮祭品以招攬眾鬼時,我知道蜻蜓切在城隍廟不會遇到敵手,但是擾鬧城隍廟會招來冥界報複,我遲遲不敢下手,最終放棄,我是不是猶豫了?那日洞庭湖大戰龍王時,龍王本已落敗,不知為何,我看到力氣漸衰的老龍王,總不忍心奪他性命,我是不是猶豫了?


    也許他們是對的,我這麽猶豫是成不了大事的!


    蟒是冷血的,也是嗜血的,可為什麽我經常在夢裏熱血沸騰?隻有龍的血才是熱的,我不可能是龍,我眼睜睜看龍王在我麵前死去,我怎麽可能是他的同類呢?雖然我在他死後安葬他在君山島,又使人用珊瑚、水晶石打造了一個龍頭,掛在水府大殿頂上,以示敬意,可畢竟他因我而死,龍族是不會容我的。


    我不能再猶豫了,馮蓋的話沒錯,這次是絕好的機會,在這次龍頭宴上,不知道馮蓋要用什麽辦法對付尤達和他的師父,但是不管怎樣,我一定不會再猶豫,如果真的要和尤達翻臉,那也在所不惜。馮天環終於下了決心,不再做一個猶豫的人,暗暗期待著明天龍頭宴的到來。


    水府大殿。


    彩燈高張,琉璃瓦、水晶石砌成的殿宇格外明亮,光線在水波的浮動中閃著奇異的色彩,此時水府大殿大門洞開,門口立著全副武裝的魚怪,殿內擺著長條幾案,列座於兩旁,幾案上鋪排酒菜,魚鱉蝦蟹之外,還有龍肝果、鳳髓花,佐以美酒琥珀光,在怒目切齒的龍頭注視之下,賓主把酒言歡,躲在大殿廡頂下的竇瓊英和錦兒,感到緊張之餘,也饞得口水直流,食指大動。


    上首龍王寶座上端坐著馮天環,他一身龍王的冠冕黃服,頭戴平天冠,頗有些威嚴,下首左邊坐著巫蚫、尤達、馬無常,右邊則是馮蓋和袁不徂。


    酒過一巡,巫蚫站起身來,施禮道:“早聽聞巫虴師弟有個了不起的徒弟,今日在洞庭水府一見,果然俊偉非常,能殺死司雨龍神,又大敗天兵天將,實在是後生可畏,這龍頭宴上,師伯敬你一杯!“巫蚫不愧為鬼道五聖中的唯一女流,巾幗不讓須眉,仰脖喝下杯中美酒。


    馮天環連連擺手,“師伯說哪裏話,師父常常提起師伯的大名,百足金仙,誰敢小覷,師伯手中的扇子隻要輕輕一動,那洞庭湖就得翻個底朝天!“他也飲下一杯,初見巫蚫,他不敢相信萬歲蜈蚣竟然是個十分美豔的女子,看她周身黑氣,法力不在師父之下,手中的百刺扇足以對付這殿內的五兄弟,還有房梁上那兩個,不知道她們何時來的,有什麽目的,且靜觀其變。


    原來這殿內雖然好藏身,但是卻無異味,馮天環嗅覺靈敏,能分辨出陌生人的氣味,兩人一進入,便引起了馮天環的警覺,其他人還是沒有察覺。


    巫蚫聞言,甚是歡喜,暗想這馮天環看起來不像是個不識時務的人,便打定主意攤牌,“賢侄過獎了,不過師伯倒真是有一言相告,我這次來這裏,不為別的,專為黃金洞而來,你也知道,黃金洞內有不死之術和無數黃金,誰能得到,便有機會在三界立足,甚至豎起反旗,聚兵攻打三清教眾,所以,我這次希望你我聯手,一起做一番大事。“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馮天環佯作不解,“黃金洞如此重要,不知師伯需要我如何協助?”


    “黃金洞入口不久就會出現,到時候難免有借機渾水摸魚的人,你借我五千水族士兵看守洞口,必要時可以力戰退敵,事後你我同享不死之術,共分黃金,如何?“巫蚫說完,從馮天環的眼睛裏看出了拒絕。九九中文


    “不瞞師伯,我這洞庭湖水族雖然打敗天兵天將,還力挫鄱陽湖前來尋仇的水族,但是已經傷疲許久,急需休養生息,我答應師伯,如果有來曆不明者在洞庭湖生事,我一定派水族大軍剿滅。“馮天環自然不肯將水族的指揮權交出,洞庭湖水族名為八千,實際現在不足六千,均在前幾次守戰中傷亡折損。


    “嗬嗬,賢侄這話的意思是要坐山觀虎鬥,最後一舉得兩虎了?“巫蚫滿麵笑意。


    馮天環也笑容滿麵,“絕不是這個意思,師伯不要誤會,我隻是從長遠看,鄱陽湖龍王是個拗性子,說不定他又要來討戰,而且還要提防天兵天將來襲,實在不敢輕易將兵權交出。“


    “讓你當幾天龍王,你還打起官腔來了!“鴨蛋和尚尤達要替師父出頭,將酒杯擲於地上,摔個粉碎,欲要起身動手。


    “尤達老弟,你這是說哪裏話?“馮天環一邊安撫鴨蛋和尚,一邊朝馮蓋遞了個眼色,馮蓋這會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看到師兄的眼色,連忙站起來解勸,“二哥切不要生氣,大哥也不要動怒,師伯稍安勿躁,我有幾句公道話,聽我說完你們再動手不遲。“


    “好,好,馮老三,你先說,看你的麵子上。“鴨蛋和尚先妥協,馮天環自然也不怕,示意馮蓋繼續說。


    尤達自從進門之後一直和馮蓋眉來眼去,錦兒看得清楚,小聲告訴瓊英道,“這個馮天環今天要遭殃,這個龍頭宴就是個陷阱,他還不知道自己身處險境。“瓊英也有所悟,看這馮天環不是十惡不赦的鬼物,便有心救他,便在馮天環抬頭恰好能看到的殿頂上,抹著灰塵,寫了一個“防“。


    馮蓋站起來,背著鱉殼,走到大殿中央,環視一周,冷笑兩聲說道:“馮師兄,你雖然帶我們擊敗龍王,但是我們都知道,你根本沒有殺死龍王,老龍王不過是走投無路自殺而死,自從你掌管洞庭湖以來,雖然擊退了天兵天將、鄱陽湖水族的攻打,但是卻令水族各安生息,並無索求,致使水府供應緊缺,毫無龍王之威儀,還不允許水族侵擾附近的百姓,卻允許他們捕撈水族,你這樣做,是要置水族於死地嗎?“


    馮天環聞言,心裏暗自吃驚,這馮蓋平日裏對自己言聽計從,為何今日要在眾人麵前與自己作對,莫非他與巫蚫已經暗通款曲?又看到殿頂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防“字,難道有人在提醒自己?還是小心為好。


    “水族曆經數戰,本該休養,漁民世代以打魚為生,這是天界律條,可是水族作法侵擾漁民,害人性命,便是為惡,招致天怒人怨,從長遠計,水族此行不可長久。馮蓋,你究竟意欲何為?“馮天環看到馮蓋的眼神漂移不定,越發預感到不妙。


    “馮老三的意思是,你不能帶領水族擴大地盤,繁衍生息,那就趁早滾蛋!“鴨蛋和尚一拍桌子。


    “果真如此?“馮天環見尤達撕破臉皮,馮蓋卻明顯與自己為敵,才知道自己被人出賣,怒氣填胸,瞪著馮蓋,馮蓋卻輕描淡寫,“馮師兄,師父在我下山時,特意囑咐我,說你優柔寡斷,難成大事,日後難免壞了他的名聲,為了以防萬一,要我跟隨在你左右,必要時替師父清理門戶,但我說,今日之事,尚未到那個地步,師伯既然來了,還帶來黃金洞的秘密,隻要你肯交出兵權,讓出龍王寶座,我們四兄弟既往不咎,留你在營中出力,師父那裏我也好交待。“


    “哈哈哈哈,好師弟,難為你一片苦心,隻是師兄我從來不肯被人強摁磕頭,今天這龍頭宴,想不到成了我的鴻門宴,來來來,洞庭水族何在!?“馮天環見袁不徂等人俱已背叛自己,忍不住大喝三聲,想要聚齊水族一戰,但是喝令之下,並無一人迴應。


    馮蓋搖搖頭,“馮師兄不要徒勞了,你麾下水族,皆以數十為一營,以黑頭銀魚為營長,日前八十九位營長已被我盡數策反,你今日已是孤家寡人,是死是活,皆看你的選擇。“


    “好好好,你處心積慮,為的不就是今天嗎?!我成全你!“馮天環起身離座,摘去平天冠,脫去黃服,露出一身戎裝,大喝一聲,“蜻蜓切!“


    一杆長槍出現在他手中,杆身烏青,槍尖閃著寒光,馮天環挺槍躍出,一揮長槍,槍尖破空而出一道電光,早把殿頂撕開一道口子,把瓊英和錦兒嚇得連忙縮至一旁躲避,馮天環奮然躥出大殿,“不懼死的,來戰!“其餘眾人哪裏肯示弱,紛紛跟上。


    馮天環躍出水麵,見晴日高懸,雲水連綿,君山島就在不遠處,眾人趕上將其包圍。尤達、袁不徂率先發難,鴨蛋和尚臉色紅如火煮,拿手連拍肚腹數下,“啪——啪——“從口中吐出一股黑煙,黏糊糊,輕飄飄,烏泱泱,朝馮天環飛來,這股黑氣乃是尤達畢生所聚邪陰之煞氣,能蝕骨消魂,著實厲害,袁不徂本是蓮藕修靈,手腳骨節盡變,拉伸,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化作無數條粗大的蓮藕狀怪手,力大無窮,一時間紛紛撲向馮天環,一左一右,一虛一實,想要把馮天環夾攻在中間。


    馮天環經過巫虴的精心調教,早已開了十寸通天口,那尤達和袁不徂是夜叉和日靈之體,真是他的敵手。,


    馮天環失望失落失去了理智,發起威來,雙手高舉蜻蜓切,用力一揮,劈出一道電光,迎頭將尤達的毒物擊散,又飛身躲過蓮藕怪手的一擊,騰空之後擊出數下,幾道電光如切菜一般,將蓮藕怪手斬成片段,紛紛落入湖中,還未等兩人做出反應,馮天環身形緊跟而上,蜻蜓切果然是鋒利無比的名器,隻兩下便把尤達和袁不徂斬落槍下,尤達道行盡毀,嗚唿一聲化作一陣輕煙,隻剩一個頭蓋骨跌落水麵,袁不徂被打出本相,一個粗大的藕根栽入湖中,恐百年內不得再出頭矣,短短時間內,馮天環就擊殺了五通神中的兩位,嚇得那馬無常溜到一旁,不敢出戰。


    馮天環橫槍立於潮頭,對麵無人膽敢應戰!


    瓊英和錦兒躲在君山腳下觀戰,瓊英看這場惡戰,馮天環雖然暫時取得優勢,但是場麵對其極其不利,巫蚫一旦出手,他恐怕難以活命,錦兒倒希望他們能互相殘殺,最後同歸於盡才好。


    “馮師兄何必如此,你雖然英勇,但是已經喝下我在酒中下的毒藥,師伯的百足鑽心毒,三界之內可是無人能解的。“馮蓋嗬嗬冷笑,既笑馮天環今日必死,又笑那兩個蠢貨太過心急,完全低估了馮天環的實力,“況且你又如此發力,毒藥馬上就會發作,這毒會消去你大半道行,通天口反閉,你苦修的人身不但不保,而且隻有找到一個身上有龍紋紅印的修道者,以他的元氣為食,你才能有機會活命,如若不然,今日我們就做永別吧!“


    馮天環聞言,果然感到丹田處一陣痙攣,疼痛感像鞭子抽打全身的每一處神經,這毒藥實在猛烈,他的身體不由自主抖動起來,腦後的通天口竟然閉合了一半,他丟了蜻蜓切,在半空中掙紮一番,終於化作一隻巨蟒,腹赤背青,四足五爪,搖尾振鬣,嘶吼如雷,在雲霧繚繞,電閃雷鳴中,一個猛子插入水中,消失不見。


    “斬草要除根啊!“巫蚫對馮蓋說道,馮蓋心有靈犀,剛要指揮水族圍剿落難的馮天環,忽然看那東北江麵上起了一陣怪風,黑雲滾滾覆壓水麵,如潑墨紙上,一個黑頭銀魚躍至水麵稟道:“三大王,鄱陽湖的水兵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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