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九竅者皆可修仙。


    天地間有五仙:天仙,神仙,地仙,人仙,鬼仙。


    天仙者,遨遊八荒,散淡空靈,不問世事,超凡入聖,不為法拘,不為道泥,於天地有大功,於今古有大行,以離恨天道家三清和西天佛祖為尊,乃為無上真仙。


    神仙者,乃以凡人修道煉形,功滿忘形,徹悟大道,胎仙自化,禦空飛升,名登仙籙。以天帝為尊,高居天界,掌管天上諸神、佛,下轄三島、十洲、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以及人間億萬生靈,位極尊榮。


    地仙者,乃以凡人修道煉形,金丹玉液,奇門遁甲,道術紛呈,雖不悟大道,止於小成之法,但可長生久視,不入輪迴,隱於名山大川,不沾名利,不慕世俗,不死於人間,以地仙之祖伏羲為尊,隱於王屋,飄渺散淡。


    人仙者,乃以凡人修道煉形,略窺大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術,信心苦誌,終世不移,亦可控鶴羈龍,役使鬼神,多安少病,避災消難,渡世濟人,以人間曆代修道功行精深、道行完滿者為尊,乃是人中半仙。


    鬼仙者,乃是鬼道之物吸取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煉形聚神,不墮輪迴,避世於惡山毒水,但鬼道之物屢屢以鬼術危害仙界人間,殘害生靈,故有鬼仙酆都大帝,於酆都山設九獄,關押無數犯下血案的鬼道魔王,他治下又有九幽地府十殿閻羅,及各司城隍土地,鬼將神荼鬱壘部下陰兵無數,乃是人間仙界抵禦鬼道的中流砥柱,也是鬼仙之宗。


    安徽,太平府,新塘縣。


    老道劉古泉扛著一把禿掃帚,背著破布囊,身後跟著一隻癩皮老狗,從江西龍虎山迤邐往應天府(南京)句容縣茅山而來。


    劉老道衣衫破舊,神情沮喪,說乞丐不是乞丐,道士不是道士,雖然眉宇間氣度不凡,腹內自有涵養,但是前途未卜,實在難以形容此刻劉老道心中的滋味,怕不會好到哪裏去。


    此一去,似有前程萬裏,但風雨急,煙水茫,撩撥離人愁腸,怎一個苦字了得。


    走吧!哪怕隻有一隻癩皮老狗跟隨。


    走吧!哪怕前方並無人會為你停留。


    這一天,走到新塘縣境內,腿乏口渴,遠遠看見路旁一個茶攤,支著涼棚,擺著幾副桌椅,空落落的,便喚著癩皮老狗停下喝茶歇腳。


    “店家,有茶水麽?”劉老道坐下招唿了一聲,店主人是個白發老者,此刻正蹲在灶旁打盹,根本沒注意有人走進來,聽到喚聲這才起身。


    “哎呦,是位道爺啊,道爺要喝什麽茶?一看道爺就是高人啊,出門還帶著坐騎,得嘞。”


    劉老道苦笑一聲,笑這店家口滑如此:這老狗癩子也能當坐騎?那不是要它老命嘛。


    “老朽哪裏是什麽高人,茶水將就沏一壺便好,店家,這白天正午,你這生意為何如此冷清?”


    “好嘞,茶水馬上好。”店主人一麵招唿,一麵在灶上拎起水壺沏茶,道:“道爺是遠路來的客人,您有所不知,我們這地界是新塘縣,歸太平府管,今天這買賣是好不了,因為縣衙可有件大事發生,附近人都去看熱鬧去了。”


    “哦,有何大事?”劉老道喝著茶,又跟店主人取了一個破瓦罐,裝了水給癩子舔飲,老狗飽喝了一頓。


    “嗨,這麽說吧,我們這新塘縣有一戶姓陸的富商,叫陸雲林,祖上世代販賣絲綢、藥材,在這太平府一帶都小有名氣,曾經有一馬車絲綢放在新塘縣三十裏外的野地裏,都不留人看守,就這麽有錢!”


    “如此行事,財帛多而德不足,非長久之兆。”劉老道緩緩說道,捋著長須。


    “這話算是讓道爺您說對了,這不,去年夏天,這陸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如何?”


    “這陸家,傳到陸雲林這輩,是兄弟兩個,他有個弟弟叫陸雲峰,得癆病死了兩年了,留了一個媳婦在家守寡,這媳婦姓王,嫁入陸家幾年也沒有生下一男半女,沒想到這寡婦竟然起了分家的念頭,要平分陸家的財產,且不說這陸家的生意都是大哥陸雲林打理,就算分家,陸雲林兒子剛滿周歲,怎麽著也不可能是平分,對吧?陸雲林自然不肯,結果,談也談不攏,吵了一架,陸雲林本來請了中間人,打算分三分之一的家產給這寡婦,沒想到啊!”


    過了這半晌,還是沒有客人光顧,店主人索性在劉老道下首坐了下來,劉老道凝眉聽著,這樣的事情他倒是見的多了,“想必是去縣衙告狀了吧?”


    “比告狀嚴重多了!這王氏不知道怎麽勾搭上一個狗道士,哦不是,道爺,瞧我這嘴,我可沒罵您,那肯定是個假道士。”店主人自知失言,自己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尷尬地望著劉老道。


    劉老道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說:“無妨,修道之人,不計較這些,你說。”


    “她勾搭了一個假道士周岐鳳,那妖道也不知怎麽施法,就栽贓陷害,誣告陸雲林是白蓮邪教,意圖謀反!那巡撫熊概也不問青紅皂白,查封了陸家,財產全部充公,陸雲林判了死刑,秋後一刀“哢嚓”了!家人流放西北邊疆地!那寡婦首告豁免!”店主人比劃了一個驚悚的砍頭的動作。


    “無量天尊,罪過罪過。”


    “陸家就這麽完了,事情還沒完,去年夏天陸家出事的時候,有一個出使交趾的工部侍郎趙魯相,碰巧是這新塘人氏,返家省親時聽說了這事,迴北直隸之後,上書彈劾熊概執法嚴酷,暴虐鄉民,唉,沒想到啊,沒想到!”


    劉老道喝完了一壺茶,也不說加,店主人說到興致處,也忘了買賣,又繼續說道:“趙大人一心為百姓出頭,可哪裏知道那熊概朝中根基深厚,和太監王敬勾結,反咬一口,上書指控趙魯相和白蓮教勾結,裏應外合,意圖不軌,皇帝竟然一紙詔書,將趙魯相罷官,押迴原籍審問,今天,就是新塘縣衙審問趙魯相趙大人的日子,新塘縣人都跑去縣衙了,我要不是為了養家糊口,我也去了!”


    店主人說完,搖頭歎氣地迴到灶台收拾,劉老道一言不發,將茶錢放在桌上,起身離開了。


    “道爺您走好,您要是去縣衙啊,順著大道往前走就是。”


    劉老道心裏煩悶,想到如今人心不古,惡念疊生,怨氣滋長,鬼道之物日盛,興妖作亂,如何不是人自作孽所致?


    一道一狗,走了半日,進了縣城,劉老道果然朝縣衙走去,還未走到,在半途迎麵撞見一群麵有憤色的老百姓,嘴裏罵著,什麽世道,趙大人也要砍頭,連家人都要流放西北涼州衛!


    劉老道看這情形,心中已然明了,停下步子,口裏念了聲:“無量天尊,世事已不可問。“


    劉老道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轉頭要出城而去,忽然一個奶媽模樣的老婦急匆匆地從身後跑過,擦身路過劉老道身旁,又迴過頭來,看了劉老道幾眼,老婦滿頭是汗,神情焦急,又滿含猶豫。


    老婦懷裏抱著一個孩子,虎頭虎腦,正在酣睡,她想了有幾秒鍾時間,終於下定決心,上前拉住劉老道的手臂,悄聲說道:“道長,借一步說話。”


    劉老道和老婦來到道旁僻靜的角落,剛站定,老婦抱著孩子“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道:“大師父,您慈悲為懷,救苦救難,幫幫我,救救孩子!”


    劉老道吃了一驚,扶住老婦的手臂,道:“老施主,為何如此,有事但講!”


    老婦鼻子一酸,落下淚來,低聲哭道:“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大師傅,我看您麵相是個善良人,我實話跟您說了吧,我是趙魯相趙大人家的奶媽黃芬,這孩子就是趙大人的幼子,如今,趙家遭這沒來由的大禍,大人要秋後問斬,太太奶奶們要流放甘肅涼州衛,多虧我提前溜了出來,這孩子要是跟著流放,哪還有活路?求求大師傅,您收留了他吧!若天不絕趙大人的血脈,日後我們再來認他歸宗!”


    劉老道明白,這可是擔生死的幹係,若東窗事發,按大明律,這條老命就算搭進去了,但是看了一眼蹲在道旁的癩皮老狗,心裏一熱,應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黃施主,你放心,孩子老朽收留了,日後趙家若是有人來尋,可去應天府句容縣茅山來找老朽,老朽俗姓劉,賤名古泉!”


    奶媽黃芬站起來,將孩子交給劉老道,心中難以割舍,看了幾眼熟睡中的粉臉蛋,終於淚眼婆娑地去了。


    劉老道就這麽抱著孩子,和一隻癩皮老狗,在角落裏站著,不一會,一隊官兵監押著一隊婦女、下人路過,奶媽黃芬就在其中,傳來一陣官兵的斥罵聲、男女老少的哭泣聲,令人心驚膽戰,不忍卒聞,聲音漸漸地遠了,漸漸地消失了。


    風聲依舊。


    糟了,忘了問孩子的名字,劉老道暗自埋怨自己,他這時才細細打量起孩子,發現孩子生得麵相清奇,頗有道骨,而且頭頂竟然有三個發旋,頭頂三旋,萬中無一。


    他心裏一驚,預感到什麽,手伸進繈褓裏,果然,在孩子的背上摸到一顆痣,星芒在背。


    頭頂三旋,星芒在背,如此奇相,千萬人中也難出一個。


    他抽出手,從孩子的繈褓裏滾出一顆黑乎乎的石頭,如鵪鶉蛋大小,色澤溫潤,絕非俗物,乃是隨羅睺臨凡的黑曜石,可引下九天玄雷,遇險而出,保護星君。


    劉老道雖不認得此物,但知道一定是不是普通的石頭,咧嘴笑了。


    曆代祖師,茅山上清派後繼有人了!


    孩子,以石為名,你就叫石頭吧。


    傍晚的時候,新塘縣城,來來往往的路人看到一個衣衫破舊、肩扛禿掃帚,懷抱嬰兒,身後跟著一隻賴皮老狗的老道,在蒼茫暮色中,急匆匆地出城而去,在人群中,一人一狗的背影是那麽突兀,那麽孤單,但那背卻不再佝僂,肩膀也越發地寬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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