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浪急淘沙,長波驟拍岸。


    陳靜策馬佇立,左右張望之際這才發現孟婆江麵上並沒有一條行船,江南岸邊也沒有一條船。


    慕容川東懵了,旋即勒馬揚鞭半嗔半怒道:“天啦,天啦,老天爺怎麽能這樣對我慕容氏!”


    陳靜透過麵紗鬥笠,瞅見慕容川東一臉猙獰,好似越來越不認識慕容川東,慕容一家人難道都變成慕容秋霞與慕容雨菲那般了嗎?


    陳靜一聲長歎,又不得不安慰慕容川東道:“世子勿驚,再多等一會兒,或許就有船了呢!孟婆江南北又無戰事,不可能水路不通!”


    慕容川東目光如炬,馬鞭狠狠一揚,指住孟婆江北岸從左而右、從右而左罵罵咧咧道:“孟婆江北岸這一些該死的船家,燕國複國在即竟然無一條船來迎駕也就罷了,居然連一條小船的影子也沒有!”


    “待燕國複國之後,這一些該死的船家當殺千刀,不,不,還要誅滅九族!真是反了天了!”


    “埋汰旮旯,埋汰旮旯,埋汰旮旯。如今軍情萬急,竟然還得望孟婆江而敗興長歎,痛煞我也!”


    棗色大馬上的兩個大漢一臉鐵青,旋即也附和慕容川東道:“世子,我等二人率先追隨而來。孟婆江南還有諸多後續人馬,如今卻耽誤在這孟婆江南岸邊,成何體統!”


    “待燕國複國之後,定當殺光孟婆江北岸方圓百裏之民,不殺無以立威、不殺無以立信!”


    陳靜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但是可以肯定:慕容川東與慕容太白雖有父子之實,但卻無慕容太白對最底層那一種卑微極致的愛惜。


    陳靜一時極其迷茫了,倘若讓慕容川東複國成功,對孟婆江北之地萬民來說,是幸還是不幸呢?


    陳靜實在不忍心再這樣繼續想下去,也實在不能再想了。


    陳靜旋即緩緩拉直了馬韁繩,又一個人往孟婆江邊靠近,馬蹄踏入孟婆江邊淺水,一個又一個鵝卵石撞擊馬掌鐵蹄驟響如歌。


    “殺魚呀,提刀,蝦呀魚酥,啊啊啊!——”


    一曲江南小調從孟婆江下遊激流而上,卻如大魚遊江那般閑適。


    漸漸的,漸漸的,陳靜看清楚歌聲響處是潘玉兒撐船來了。


    陳靜旋即取下麵紗鬥笠極速左邊一晃、右邊一揚,接著疾聲大唿道:“船家,船家,快過來渡我們過江,過江咯!買賣又來咯!……”


    潘玉兒好似也看見南岸邊的四個人影,一邊止住了歌聲小調,一邊極速往江南岸邊劃過來。


    嗚啦,哇喔,……


    潘玉兒靠岸了,瞅見陳靜還有幾分麵熟,便開口笑道:“姑娘,這麽急又要迴孟婆江北之地啦?你不怕過一段時間又去孟婆江南?”


    陳靜本與潘玉兒有一麵之交,旋即也開懷一笑道:“船家,你不是靠水吃水的嗎?倘若少了咱們這樣的過江客人,你這一趟趟水上來迴的買賣不就清寒了更多嗎?”


    潘玉兒船篙極速用力往孟婆水下一點,“噗嗤”一串水花冒出江麵一尺,旋即扭頭看了看岸邊的四個人四匹馬,之後又看了看船艙。


    “姑娘,你們幾個人過江啦?你看孟婆江麵上的急流大浪,渡你一個人過江那倒是綽綽有餘!”


    慕容川東眼前一急,馬鞭旋即一揚,接著厲聲說道:“怎麽可能隻有一個人過江?四人四馬,都必須過孟婆江北岸去,你要是一趟渡不了,兩趟、三趟、四趟也成!”


    潘玉兒白了一眼慕容川東,又瞅著陳靜說道:“姑娘,咱這條船今天就隻此這一渡了。天色將晚,隻做這一竿子的買賣了!”


    上一次潘玉兒載陳靜南渡,陳靜自然也知道潘玉兒的秉性,也不與潘玉兒爭辯,旋即問道:“船家,為何今日這般光景就看不見一條行船靠岸,這完全沒有道理啊!”


    潘玉兒一邊挽高了袖子,一邊緩緩說道:“距此下遊十裏處呐,南邊官府正在一條船一條船的載冊入官府文書呐。無論孟婆江南北大小船隻,說以後沒有官府文書不許靠岸,倘若捉住了要誅滅九族!”


    “都說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這一江孟婆水難道也變成了‘王水’?想我靠水吃水也要受官府擠兌,莫不要學蘇、揚二州的萬民,他們‘吃土’,我得吃‘鵝卵石’不成?”


    “即使‘吃土’還能飽一陣子,畢竟飽漢不知餓漢饑。倘若要是吃‘鵝卵石’,還得配一口鐵齒銅牙!”


    “官府不讓人活,但是殘命在自家手中,總得想辦法活下去。所以那一些船家等待官府文書,我自一個人出來尋買賣了!”


    陳靜一時覺得潘玉兒倒有幾分可憐之處,旋即又悠悠問道:“船家,那麽你怎麽這麽快就拿到官府文書咯?先人一步靠岸,確實是沒有人來搶的買賣,堪稱獨食!”


    潘玉兒白了一眼陳靜,旋即又玉手一揚,極速抓起了一把鬢發,接著說道:“這怎麽可能啦?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拿到官府文書!”


    陳靜覺得奇怪,這一些天入耳的都是建康城中的事,像此刻孟婆江上的事確實未有耳聞,旋即也急切追問道:“船家,這是為何?”


    潘玉兒搖了一搖頭,一邊麻利的紮了辮子,一邊又緩緩說道:“宋國官府比鍋底都還要黑,聽說就是禦史台上報朝廷強收銀子的由頭。”


    “一張官府文書得花掉幾年掙來的銀子,而且官府文書一年一換,倘若巡查時發現官府文書壞了,更換一張新文書還得加兩倍銀子!”


    “禦史台何止是殺雞取卵,比竭澤而漁還嚇人,就是不要人好活。還是佛祖說的極好:眾生皆苦。”


    “建康城繁華吧?可繁華背後是咱們這一些人的血淚。建康城繁華背後的罪惡,都得怪禦史台!”


    “雖然咱窮,但也不是窮兇極惡之徒,更不知道家中還有誰,要誅滅九族就讓官府誅滅去吧!以後渡客過江還得準備幾隻大木盆,咱不靠孟婆江南岸就是咯!”


    陳靜掩麵“噗嗤”一笑,旋即抱拳又道:“船家真是好計謀,倘若官府又把你大木盆收走了,大木盆也要白花花的銀子來買,這算起來完全是得不償失啊!與其這樣,還不如白天歇船、晚上再去渡人!”


    潘玉兒一邊搖頭,一邊輕笑道:“姑娘,晚上渡人,可老得極快呢!才不想銀子還沒掙夠,人就老了,那老了還不得真吃‘鵝卵石’!”


    潘玉兒已經把鬢發編成了兩條辮子,然後極速繞在了頭頂盤上,接著又兩手插腰,一副女中豪傑的模樣輕笑道:“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們都準備好要過江了嗎?”


    陳靜突然眉頭一皺,上船過江還有什麽可準備的呢?無非就是下馬而已,旋即又道:“船家,咱們下馬就是,咱們下馬就是咯!”


    潘玉兒船篙極速又一點,四人四馬緩緩擠上了船,兩個大漢去了船蓬內,慕容川東守住船尾兩匹棗色大馬;陳靜在船頭守住兩匹馬。


    潘玉兒船篙劃向前方九尺,接著放手一點,一綹江波極速往後一蕩,一綹水花濺起了三尺有餘,一邊又樂嗬嗬的唱上了江南小曲。


    熟悉的調子,熟悉的字眼。


    “殺魚呀,提刀,蝦呀魚酥,啊啊啊!——”


    陳靜瞅見這一彎悠悠的孟婆江水,水中確實魚蝦滿筐,對於似潘玉兒這般靠水吃水的漁家行船人來說,確實是一方洞天福地。


    陳靜一時來了興致,旋即打趣問道:“船家,除了這魚蝦什麽的?還能有其它詞兒嗎?”


    潘玉兒一時也來了興致,旋即打趣反問道:“姑娘,這魚蝦可是咱們船家的命根子,可少不得呢!”


    陳靜“噗嗤”一笑,又道:“既然如此,那孟婆郡客緣齋半老徐娘為何也愛哼哼這魚呀蝦的!”


    潘玉兒船篙一收一點之間,緩緩又道:“姑娘,那裏有掌櫃不愛魚呀蝦的?即使自家不愛吃,投店看菜吃飯的客人愛吃著呐!”


    “姑娘,倘若你想聽其它詞兒,那也成,可你得加價錢啦!隻要一換詞兒,那可要多費許多口舌!”


    “換詞兒加價錢,中不中?”


    陳靜一時興起,脫口而出道:“船家,你就唱吧!隻要你唱得高興,咱也聽得舒心就成了!”


    潘玉兒船篙一點,已經快接近江中波濤激流處,接著嗓子一張、猛烈一放,唱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鶯聲緩悠揚,婉轉去十裏。


    江波追激流,群浪逐江岸。


    突然,激流處驟起一個巨大的漩渦,潘玉兒船篙極速一點,船篙被漩渦極速卷了進去,一個眨眼的功夫便沒了船篙蹤跡,在一丈之外的激流中又驟現了三截船篙。


    潘玉兒沒了船篙,木船在激流的江麵上一時失去了方向,前後左右隨漩渦上下搖擺打轉。


    潘玉兒怒火衝天,旋即指住慕容川東大罵道:“都怪你一張烏鴉嘴,你就是一個災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錯負輪迴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大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大毛並收藏錯負輪迴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