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刀策馬疾馳而過,無數女子驚叫如孟婆江波拍打巨石江岸,空氣裏迴蕩的胭脂水粉氣息隨風飄蕩出去了數百步之遙。


    陳靜並未理會這一些路人,兒女情長隻會心氣變短,緩緩沉思急步之間,劉府已然近在眼前。


    果然,劉府是這一條大街盡頭最豪華的去處,也是建康城中最為豪華的去處,格局自然與眾不同。


    飛梁鏤空,亭台樓閣。


    碧波假山,塘荷映日。


    “站住,劉府上下非請勿擾!”


    一個厲聲吆喝驚醒了沉思之間的陳靜,抬望眼之間,府前數十個明光鎧大小將士長槍腰刀林立,領頭將校腰刀已然近身三尺有餘。


    陳靜佇馬把劍拱手,旋即畢恭畢敬說道:“將軍,勞煩移步入府通報一聲,就說幽嫣穀墨家第一百代穀主陳靜有要事求見。”


    正當陳靜以為領頭將校會轉身入府通報,領頭將校卻狡黠一笑、旋即腰刀一揮,明光鎧大小將士斜持長槍驟然上前圍住了陳靜。


    陳靜一時覺得不可思議,更是一臉茫然如孟婆江上一去不複返的渺渺煙波,方才舉手投足之間並沒有半分不妥之處、言語之間也並沒有一字“非禮勿言”。


    “將軍,何故如此?本姑娘確實是幽嫣穀墨家第一百代穀主,勞煩將軍通報一聲,劉一騰、劉一虎、劉一躍本為幽嫣穀墨家弟子!”


    “你放肆!建康城中堂堂兩位親王與公主的大名,豈是你一個山野村姑能大唿小叫的?你這人好沒規矩,來呀,轟走!”


    “將軍,將軍,本姑娘確實是幽嫣穀墨家第一百代穀主陳靜。千裏迢迢來建康城,確有要事!”


    “……”


    領頭將校狠狠瞪了一眼陳靜,而後腰刀又極速上前一步,旋即一臉得意罵罵咧咧道:“埋汰旮旯,埋汰旮旯,埋汰旮旯。你這一個山野村姑,怎麽這麽不知趣?本將軍已經說過了,劉府上下非請勿擾!”


    陳靜緩緩輕唿了一口氣,官場上的規矩也有耳聞,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緩緩從馬鞍下取出了一錠白花花的銀子,而後又緩緩的上前塞進領頭將校左手,淡定說道:“將軍,事關幽嫣穀墨家,勞煩將軍通報一聲,如何?這,就當是給兄弟們的一點酒錢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將軍通融通融!”


    領頭將校臉色突然就青中泛了白、白裏透了紅,渴望的眼珠子就似夜空中的一雙貓頭鷹眼,一陣又一陣綠光盯緊了白花花的銀子,僵直在那兒一動也不想動。


    領頭將校突然一副欲罷不能的樣子,想收也不能收、想拒也無法拒絕,一時來迴推辭三尺,左右為難的腰刀往後一揮,旋即入鞘遠去了圍上來的明光鎧大小將士。


    陳靜心中突然一陣掩飾不住的竊喜,大概這事也就這麽成了。


    有錢,果然好使!


    畢竟,這一些當差的將校還不就是想找一個正大光明的由頭來撈更多的油水中飽私囊。


    “將軍,本姑娘就有勞了。就說幽嫣穀墨家第一百代穀主求見。”


    領頭將校尷尬至極,左手緊握那一錠銀子往陳靜左手推迴去了一尺,陳靜又推近一尺,如此反複。


    領頭將校一邊搖頭歎氣,全然沒了方才的戾氣,眼神之中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惋惜,旋即又溫文爾雅低聲說道:“姑娘,不是本將軍不幫你。本將軍想幫你也沒有這一個膽子啊,這事確實愛莫能助啊,這可叫本將軍情何以堪!”


    “姑娘,你的好意本將軍心領了。隻是親王早有言在先,隻要幽嫣穀墨家弟子求見,一律不見!”


    “而且,親王還再三明言:誰要是膽敢私下放進了幽嫣穀墨家弟子入府,輕則重打二十大板,重則以違反軍令為由斬首示眾。”


    “姑娘,這酒雖然是好東西,但是那也得有命來喝!倘若沒了命,一切美酒都是浮雲。你說呢?”


    “姑娘,你還是不要為難我等了當差的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等也是身不由己啊!”


    “……”


    陳靜心中猛烈一陣顫抖,看來劉氏三兄妹確實受了拓拔子推的離間之計,一定還心生了怨恨之念。


    不然,劉氏三兄妹為何與劉府前的這一些大小將士下這樣絕情的軍令?這不但是劃清界限,更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姿態。


    如今,拓拔子推已經在北山關被越女劍一劍封喉,這不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死無對證了啊?


    陳靜突然明白了謝禮文與祖衝之的話,真是入木三分。


    不過,人都已經到了建康城,總也要見上劉氏三兄妹一迴,不然怎麽對得起陳旭嫦呢?


    陳靜突然靈機一動,既然入不得劉府,劉氏三兄妹總會有出府的時候,隻要尋一個機會在劉府外見上一麵,那也是唯一可行之法。


    陳靜旋即雙手把那一錠白花花的銀子往領頭將校手中推了過去,而後又淡定說道:“既然如此,那本姑娘也就不為難將軍了。這,還是就當兄弟們的酒錢,就當是本姑娘替幽嫣穀墨家弟子賞你們的!”


    領頭將校心花怒放之際,自然高興萬分,既不違親王軍令又得來人白花花的銀子,這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遇見誰誰都不會拒絕。


    領頭將校左手拋了一拋白花花的銀子,而後環視輕笑一迴,小心翼翼的收好銀子放進了衣襟裏。


    陳靜入不成劉府又失了白花花的銀子,自然不能就這樣離去,旋即抱拳又追問道:“敢問將軍,劉家府中的兩位親王與公主,平常都什麽時候出府露麵呢?”


    領頭將校眉頭一皺,旋即又二指指了陳靜麵紗鬥笠,仰頭大笑之後又輕聲說道:“吃人嘴短啊!罷了,罷了,既然姑娘如此知趣,本將軍告知一二也無妨!”


    “姑娘,實不相瞞,兩位親王已經離府半年有餘了。在孟婆江南各州各郡巡視民情去了,一時半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迴府。”


    “公主雖然在府中,但是也不常出府露麵。隻是,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石頭城報國寺上香,還是風雨不改。姑娘,你都明白了嗎?”


    “……”


    陳靜一時明了,微微一笑,旋即又抱拳相謝道:“既然如此,本姑娘就多謝將軍了。告辭!”


    陳靜不得不扭頭轉身,牽馬往東府鎮的秦淮河邊上緩緩行去。


    綠柳如煙,長河如練。


    陳靜隨心所欲的穿過了幾條長短寬窄不一的巷子,又越過了幾座漢白玉拱橋,眼前驟起了一陣吵鬧聲,不由自主就湊了過去。


    吵中有鬧,鬧中有哭。


    陳靜分不開裏外三層的人群,徑直身子一沉、躍身上馬,瞅見是兩個貌美如花的女孩兒。


    一個紫色襦裙襲地的女孩兒雨帶梨花,另一個紅色襦裙襲地的女孩兒也是淚流滿麵。


    看兩個女孩兒的長相貌美如花也非一般鄉民家村姑女子所比,舉手投足之間更有大家閨秀之範,各自半弓了身子,又各自扶住一個中年儒生服飾的漢子,淒淒切切。


    兩個中年漢子傷痕累累、皮開肉裂,好似受了數次酷刑,遊離的氣息更似生死一瞬之間。


    紫衣女孩兒身下的中年漢子遊離了緩緩的氣息道:“紫紫,咱們不告禦狀了,咱們迴蘇州去吧。要死也要死在祖宗地裏,這天底下的官都是官官相護!什麽禦史台,什麽民貴君輕,都是騙人的鬼話!”


    紫衣女孩兒突然半哭半鬧,旋即又似奔放如孟婆江水決堤之下一發不可收拾,滿眼淚珠如六月暴雨衝刷汩汩而下。


    “爹爹,這都怨你。好好在家讀書就讀書罷了,為何要摻和蘇州官府之間的破事,這是沒事找事!”


    “這可倒好,鄉民們托付的事兒全都辦砸了,小命也都搭進去了,你這是何苦啊?紫紫以後,還怎麽迴蘇州去見父老鄉親?”


    “爹爹,紫紫真心希望你能迴到過去,蘇州那麽多儒生都沉溺於五石散兌酒,為何你就不能?”


    “爹爹,這就是你經常說的:敢為天下先?這那裏是什麽‘敢為天下先’,明明就是‘敢為天下先死’啊!爹爹,都是聖人之言害死了你。”


    “……”


    中年漢子突然又搖了一搖頭,旋即握住紫衣女孩兒染得血跡斑斑的小手,幽幽說道:“紫紫,爹爹去了以後,要多讀書!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


    紫衣女孩兒旋即搖頭急促大唿道:“爹爹,爹爹。不——”


    中年漢子遊離了最後一絲氣息,字字珠璣,說道:“紫紫,……你,……你要,……聽話,……爹爹,……爹爹,……這就,……去也!——”


    中年漢子突然手臂一軟,耷拉又一落,似風中的柳絮、水中的浮萍、牆上的蘆葦,沒了生氣!


    中年漢子,死了!


    “爹爹,爹爹,爹爹!不要啊,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說沒就沒了,天啦,天啦,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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