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聞錐心唿地寒娘心,猶看淚眼問天驛路聽,獨孤老太婆甩開了玄色馬韁繩,一個極速躍身“咚咚”落地,一個眨眼的功夫就棄了旋風白馬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平地裏突然又一個踉蹌之後,連滾帶爬往燒焦的茅屋前奔了過去。


    獨孤老太婆已經顧不得身後那打了層層補丁的包袱裏、黑檀四弦曲項琵琶一陣陣猛烈的、來迴的撞擊後腦勺“嘭嘭嘭”的驟響,入眼那是極度揪心、入耳也是極度虐心。


    茅草屋確實被人放火燒了:青黃之間夾雜了的木樁碳黑與茅草的堆灰,淹沒在了清晨的寒冷之中並沒有一絲飛煙與熱氣。


    很顯然,先前獨孤老太婆視為堪比“金窩”、“銀窩”的茅草屋已經被燒了不止一兩天。


    陳小英與陳靜策馬徐徐向前,玄色靴子一沉,雙雙砰然落地立於獨孤老太婆身後左右。


    眼前這一幕,正值大年初四還未“開堰”就這一副破敗之相,確實讓路人都心碎如掉地的冰掛子,不但寒心,更讓人找不著北。


    陳小英透過玄色麵紗鬥笠瞅見獨孤老太婆老淚兩行,汙了一臉的草灰與碳泥,一張刀刻皺紋臉堪比那孟婆郡城路邊的一個個乞丐。


    陳小英自然感同身受,當初幽嫣穀中小屋不也被楊恩那小雜毛夜襲燒光了嗎?這一種毀人家舍、斷人過往的卑劣行徑實在讓人不恥。


    隻是,這一路策馬行來,陳小英覺得獨孤老太婆是一個低調的江湖高手,莫非這是過往恩怨?


    “獨孤前輩,你快告訴本姑娘,這天煞的誰這麽沒有良心!……”


    “獨孤前輩,你快告訴本姑娘,仇家都是誰?獨孤前輩與我等有恩,幽嫣穀墨家弟子必視前輩的仇家為幽嫣穀墨家的仇家!……”


    “……”


    陳小英握緊了越女劍劍柄,劍鞘與劍鋒錚錚有聲,倘若捉住了那一些天煞的放火之徒,必定一劍封喉、血濺三尺!


    獨孤老太婆一邊抽泣一邊抹花了淚水,抹花了的一臉碳泥與草灰確實讓人笑不出來,但又越見讓人寒心,卻又張口低沉說道:“我說恩人啦,老婆子我那裏有什麽仇家?老婆子我無非就是窮了一點,才不得不邋遢了這一點,……”


    “要是老婆子也錦繡綾羅,一定不比那一些貴婦、夫人差勁。哎,生在窮人家,一輩子是窮人。可憐老婆子我早去了男人,哎,……”


    “天啦,地啦,你讓老婆子我生不如死,都是為何啊?……”


    “……”


    陳小英從心頭掠過一絲苦笑,嘀咕道:既然獨孤老太婆早去了多年的男人,那麽這個一直牽掛的小兒難道是遺腹子?


    隻是,眼前茅草屋都燒成這一個樣子了,隻怕獨孤小兒也失去了悠悠性命。況且,獨孤老太婆都這麽大歲數了,倘若牽掛的小兒是遺腹子,估計不信者十之八九。


    “獨孤前輩,你家小兒,……”


    陳小英支支吾吾,隻是想問一問這一個“小兒”是怎麽一迴事。畢竟女人嘛,男人七十得子也是尋常至極,女人要是年過半白還能得一男半女那全是無稽之談。


    獨孤老太婆淚水朦朧之間一時聞了“小兒”二字,眼中泛了一道渴望的綠光,急切之間又抬眼張望左右大唿道:“我兒,我兒,我兒在那裏?在那裏?……”


    “我兒,我可憐的小兒,你在那裏,你在那裏?……”


    “……”


    獨孤老太婆抬頭張望之際沒有尋到小孩子的身影,失望如山峰跌入了穀底,徑直雙手如鐵鍬、似鋤頭,麵前的堆灰與碳渣似煙如霧蕩起了三尺高、六尺寬、九尺遠。


    “獨孤前輩,你這是?……”


    “就是老婆子我那可憐的小兒誤入了火海,就算化成了一堆灰,老婆子我,老婆子我,我,我,我也要把他刨出來,……”


    “獨孤老婆婆,……”


    陳靜一時竟然懵了,喪子之痛雖然不曾切身體會,但此時此景自然就是感同身受。


    陳靜顫抖了小手捉緊了陳小英的玄色衣襟,獨孤老太婆在一陣又一陣劇烈的“咳咳”聲中也擋不住堆灰與碳渣飛煙如霧。


    “娘,娘,娘。咱們也幫一幫獨孤老婆婆吧,……”


    “娘,咱們就幫一幫吧,……”


    “……”


    陳小英執拗不過陳靜,徑直也取下了玄色麵紗鬥笠,麻利的挽起了袖子,越女劍劍鞘“咚”的一聲入地五寸,剛蹲下身子,白皙而細膩的肌膚正要下手刨灰之際,在殘垣斷壁之後驟起了一陣異響。


    “還有誰?這裏還有誰?……”


    驟起的異響還在繼續,但是沒有一絲的迴應之聲,隱約還能聽見那是一個人憋久了的氣息:入也不是、出也不是,遊離得讓人難受。


    陳小英旋即由爪化指,由指並掌,撐地三個側空翻閃去殘垣斷壁之右,斜眼張望之際卻發現是一個小孩子背靠了牆壁低頭大便。


    陳小英不忍直視,一時捏了鼻子扭頭之際輕歎一聲道:“哎,這大早的天,那裏來的小孩子?居然選了這麽一個地方來方便,還真是‘非禮勿視’啊!……”


    獨孤老太婆一時來了興致,匍匐爬去了殘垣斷壁之右,探出了一個腦袋,旋即驚唿道:“我兒,我可憐的兒,你居然還活著!我兒,為娘想死你了,我兒,……”


    陳小英一時驚悚似五雷轟頂,陳靜一雙染了堆灰與碳渣的小手更似被五雷轟了一個外焦裏嫩!


    陳靜抬眼張望陳小英之際,那是一臉的尷尬至極,張嘴欲言卻休之際,那是無可奈何花落去。


    陳靜旋即起身“啪啪”拍打了手中窸窣的灰粉與碳泥,正往殘垣斷壁之右張望而去之際,卻是一道玄色身影擋在了麵前低沉說道:“嚶嚶嚶,嚶嚶嚶。靜靜,為娘可先告訴你了,人有三急,這是‘非禮勿視’,看了要長‘挑針’的喲,……”


    “嚶嚶嚶,嚶嚶嚶。倘若眼皮上長了‘挑針’,那和眼瞎就沒啥區別了。比那‘雞摸眼’更可怕,……”


    “……”


    陳靜一時打了一個冷顫,就似著了晨曦中的寒冷之氣冰涼了每一條熱血的經脈,旋即扭頭一瞥,低聲不屑道:“哼,……”


    獨孤老太婆極速翻滾之際上前一把捉住了小孩子的麵頰,溫柔的揉過來捏過去就似大戶人家手中把玩的玉如意,溫溫如泉的聲音急促問道:“我兒,我兒,寶貝兒,你這是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


    “嗚,……”


    小孩子又一陣長籲之後的歇氣,又是一陣短籲之後的唿氣,幾個來迴之間讓獨孤老太婆心神也慌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時竟然不知了南北西東似一截幹枯的柴火。


    “娘,娘,娘,孩兒肚子好餓又想拉,可是五天都沒拉出來,想拉又拉不出來真的好難受,……”


    “……”


    獨孤老太婆側身半蹲,一時輕撫了小孩子後背,安慰道:“我兒,慢慢來,胸中遊離上下一氣,像那個落石入水就出來了。你要是七上八下的井中水桶,左右遊離、前後不止可都永遠懸在了半空。我兒,你明白了嗎?……”


    小孩子抬望眼之際,一時欣喜若狂的起了身子,似春天裏的布穀鳥那般說道:“娘,娘。都過去五天了,孩兒拉了肚子又會餓,孩兒還是不拉了吧。隻要東西還留在肚子裏,肚子就還飽著呢!……”


    “娘,娘。新嫁的‘二叔’對你還好嗎?吃得還好嗎?穿得還好嗎?住得還好嗎?這是你領來的兩個丫鬟來接孩兒的嗎?……”


    “娘,娘。咱們是不是不用再過苦日子咯。孩兒隻記得媒婆大娘說過的話:都說江南典妻過年好,勝過坐堂招夫窮酸老。……”


    “娘,娘。是不是真的呀?……”


    “……”


    獨孤老太婆一把緊緊抱住了小孩子,徑直抽泣低沉說道:“我可憐的兒,都是娘窮,所以你才跟著這麽窮,都是娘一個人的錯。……”


    小孩子好似全部都明白了,徑直用清瘦的手指當成了木梳子,去梳獨孤老太婆的亂發,還一邊鎮定的安慰說道:“娘,不哭,要是沒遇見娘。孩兒都不知道被那一隻餓狼猛虎下肚了,等孩兒長大了,一定會過上官家的好日子!……”


    “好,好,好!我兒,娘都等著呐,一直等著呐,老而不死的這一條命也都等著那一天,……”


    獨孤老太婆抽泣漸漸平息,雖然小孩子一身破爛夾雜了淤泥,一張麵黃肌瘦的臉上是土灰與淤泥,一頭亂發更似淩亂的鳥窩,但小孩子邋遢的身影淹沒不了一身正氣。


    陳小英與陳靜相視一笑,獨孤老太婆掛念的小兒近在眼前,心弦一時鬆了八分。但是獨孤老太婆話鋒一轉,又冷冷問道:“我兒,咱們這個家是怎麽迴事?還有,娘臨走之前給你的二兩銀子呢?”


    小孩子臉色一沉,掙脫了獨孤老太婆懷抱,委屈道:“難道窮,就活該被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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