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要依了老娘來說,楊恩那廝一兩銀子也不值,就值半個銅錢。終是一己之私,害人之命!”


    “楊洪還真是眼瞎老糊塗了,養了這麽一個天煞的好兒子。養別人家的兒子終歸沒有好下場!就是天王老子來評理,老娘依然覺得楊恩那廝隻值半個銅錢。”


    半老徐娘眉眼之間憤憤不平就似秋風掃落葉,右手一翻緩緩壓迴去了那一疊海捕公文。


    半老徐娘自然明白:楊洪血光之災純屬楊恩一手造成。


    堂堂官府禦敵之兵不剿匪、不收複失地建功立業,卻去夜襲幽嫣穀,那就是自掘墳墓。


    姑且不說遠在燕國的幽嫣穀墨家大弟子慕容太白可能會領了燕國大軍踏平孟婆郡,就連在孟婆江南的幽嫣穀墨家劉氏三兄妹也會在朝廷中先人一步羅列楊洪的惡狀。


    更有張鋒是賦閑在家的“員外散騎侍郎”,又有楊欣身後老王鏢局少主王光明幫襯,江南王家的招牌那可是無人撼動。


    無論楊洪曾經如何受朝廷待見:官拜太守又兼了中郎將,眾口其辭之下必定淪為案上魚肉。


    楊洪那是以一敵三,自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半老徐娘除了一聲又一聲長歎之外,隻有不停搖頭。


    況且,隻要繡鞋出了客緣齋屋簷外的一寸之地,自是愛莫能助。畢竟,身為客緣齋掌櫃,能一個人說了算的隻在客緣齋方寸之內。


    突然,半老徐娘在沉思之間一時如林中鴉雀、水中鶴鷗紛紛飛起,抬眼扭頭之際,楊欣神采奕奕步進了客緣齋,青色紙扇在虎口之間來迴拍打“啪啪”有聲。


    “楊公子,大年初三就來觀顧老娘客緣齋了?莫非,還惦記著幽嫣穀墨家七弟子不成?”


    “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手難牽啊!實不相瞞,幽嫣穀墨家弟子已經去了多時!”


    半老徐娘在言語之間那是故意打趣楊欣,佛經都道:寧拆一座廟,不毀一門親。儒生們常言:君子成人之美,不奪人之好。


    半老徐娘此時此刻無非是想探一探楊欣心氣,究竟隻想風花雪月一場,又還是天地合與君絕。


    楊欣一時尷尬至極,青色紙扇也不晃了,旋即喉結在脖子上下徘徊了三次,那自是有許多想說的話又淹沒在了自家唾沫星子裏。


    楊欣隔空抵了抵袖子裏藏了的那一隻上好吉祥玉佩,原本想趁這一次機會與陳小英一迴見麵禮,就算是一廂情願的定情信物了。


    楊欣心裏一陣自嘲道:看來又來遲了一步,真是天不遂人願。


    但是,這一次可不能在半老徐娘麵前認了慫,上一次在客緣齋被迫吃了一次白食,又不差銀子怎麽能當吃白食的人呢?


    天底下那一些吃白食的人,要麽就是窮,要麽就是橫。


    楊欣,從來不差銀子自然就談不上窮,溫文爾雅、飄飄欲仙的樣子自然更談不上橫。


    楊欣眼珠子突然一轉,似魚鷹瞅見了水流中的魚蝦,不得不拾了半老徐娘剛才的話茬子,正了正臉色,若無其事的說道:“方才誰說天王老子來評理?倘若真的要是天王老子來了,本公子倒也很想看一看這‘天王老子’究竟是‘天王’、還是‘老子’;又或者是‘天’、‘王老子’;亦或是‘天王老’、‘子’?……”


    半老徐娘對天底下那一些咬文嚼字的儒生自是嗤之以鼻,徑直脫口而出輕蔑的笑道:“楊公子,老娘現在就是天王老子!那你看一看老娘是‘天王’、還是‘老子’,又或是你說的‘天’、‘王老子’,不,不,不,老娘姓徐,是‘徐老子’。”


    楊欣忍不住“噗嗤”一笑,徑直撐開了青色紙扇,半掩了春風吹過桃花滿麵,娓娓輕笑道:“掌櫃的,世人都曉‘天王老子’。這一迴,初聞客緣齋有了‘天徐老子’,這可沒有‘半老徐娘’聲名遠播啊!”


    “掌櫃的,你還真會說玩笑話,你笑煞我楊欣也!本公子以為,倘若你就是‘天王老子’,當今天子要是大駕光臨,你這一個‘天王老子’還不得五體投地跪拜於天子腳下?”


    “讀書人都知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睜開眼睛能看見的地方,走到那裏也都是天子之地。倘若你現在就是‘天王老子’托世,奈何不是還有‘縣官不如現管’一說嗎?”


    “掌櫃的,你可知方今天下,即使‘天王老子’來評理也是沒用的!誰強,誰有理;誰弱,誰沒理!儒聖常言道:凡文事者,必以武事備之。像張鋒張員外,不,張鋒張太守,可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啊。”


    “張鋒張太守那是為民請命、敢為天下先,堪比那‘幽並遊俠兒’,實實在在的‘官俠’一員,大開我輩讀書人的眼界啊!莫奈何,本公子沒遇高人指點刀槍劍戟,哎,……”


    “本公子聽聞掌櫃在幽嫣穀一擊波音功,威力無窮那是大放異彩。不知,掌櫃的可有傳人否?掌櫃的你看,本公子骨骼如何?”


    “……”


    楊欣在急切的言辭之間,匆忙挽起了袖子擼到尺澤穴,肌膚如雪泛了細嫩的光芒,好似頭發尖掉下去也能戳一個鬥大的窟窿。


    半老徐娘忍不住“噗嗤”一笑,徑直說道:“楊公子,你這是在賣豆腐、還是在賣饅頭?不如先來客緣齋先當幾天跑腿的夥計,而後再去後堂使了剔骨尖刀做幾天庖丁?”


    “掌櫃的,本公子是想學刀槍劍戟之外的功夫,又不學賣吆喝,不好,不好,不好!非禮勿言。”


    楊欣不停的搖頭,半老徐娘也是不停的搖頭,卻也正合了儒聖之言:道不同、不相為謀。


    半老徐娘又瞅了一眼海捕公文,幽幽笑道:“天底下的儒生巧舌如簧,此言不虛!楊公子,白蓮社可都說了:儒生以文亂法。依老娘看來,一點兒也沒說錯啊!”


    楊欣可不愛聽半老徐娘這話,堂堂儒生怎麽能被白蓮社這種烏合之眾詆毀呢?


    白蓮社早晚要步五鬥米道的後塵,可天下的讀書人已經傳承了幾百年。


    茫茫世間可以沒有白蓮社,但是不能沒有讀書人。


    楊欣青色紙扇一擰,臉色一沉似烏雲密布,冰霜刀劍般的冷冷迴道:“掌櫃的,白蓮社弟子皆為你我胸中之恨,你又何必長了他人的誌氣,滅了自家的威風呢?”


    半老徐娘先是花容一驚,卻也不屑與楊欣做過多口舌之爭。


    與天下的儒生講理與市井女人講理那是不相上下,故而天下的儒生也和市井女人有八九分的相似,特別是喝了五石散兌酒以後,容光煥發更似一個又一個秦鏡中的大家閨秀。


    半老徐娘本就是一個女人,自然不屑與像女人的男人同稱為“自家”,除了滿眼嫌棄之外,更是“男女有別”都變成了“女女有別”。


    半老徐娘徑直離開了大廳往後堂行去之際,緩緩的輕蔑說道:“楊公子,老娘自姓徐,你自姓楊,雖然說五百年前或許是一家,那也隻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好歹被斬了的楊洪才是你們楊家人啦!”


    “……”


    楊欣先是一愣,自然知道:孟婆郡楊洪楊家和如今自己在京城的楊家,怎麽可能是一個楊家?


    像這種低級趣味的玩笑話,怎麽能出自聲名遠播的半老徐娘之口?有道是:同姓不同宗,此楊非彼楊!


    楊欣一時氣憤之際,見自走開了半老徐娘,也不與半老徐娘掰扯這一些無關緊要的破事。更何況儒聖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不聽聖人言,吃虧在眼前。也便緩緩停止了激動的喉結,又是上下徘徊了三次之後,對還沉寂在喜悅中的李聲速把扇抱拳問道:“李捕頭,今日何事開懷,不妨說來聽聽?”


    楊欣旋即又是青色紙扇一揚,對不遠處的店小二嚷嚷道:“好酒好菜,擺一桌子隻管上來。李捕頭今日如此開懷,良辰吉日本公子自當錦上添花、以酒助興!”


    “好勒!楊公子稍等。好酒好菜片刻就有,片刻就有,片刻就有!”


    店小二言語之間盡是滿足,隻要店中來了客人,客人叫菜吃飯下酒那是對店家無懈可擊的認可。


    楊欣瞅了一眼桌角的海捕公文,在李聲速對麵“咕嚕”一聲挪開了椅子、“撲通”一聲坐下。


    楊欣眉舒眼笑之際,青色紙扇低胸“嘩嘩”的又搖了三迴,張口溫溫如林泉道:“李捕頭,李捕頭呀,上一次‘拚詩’確實勝了本公子,若照以往‘拚詩’規矩,落敗者自當做東請完勝者五石散兌酒醉一次。今日李捕頭如此開懷,正合其時,也正得其時。本公子剛從孟婆郡城而來,張鋒張太守又下了兩道委派之令,不知李捕頭可有雅興聽我一言?”


    李聲速聽到“委派之令”四個字眼,那就是升官的文書手令,一時興奮的滿飲一口熱茶道:“楊公子,卑職願聞其詳,洗耳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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