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芝音知他忙前忙後,氣喘籲籲地。


    她便虛弱地招唿他趕快坐下歇息會。搬出來的蒲團,都小小的,湊合莫涵煦能坐個一半。


    母親接過,溫柔地摸著,笑道:“以前我們一起做的繡花蒲團,如今還能用呢。”


    “是啊,母親當時教我縫針來著,應當是七八歲的事了。”


    過去好久好久了,莫涵煦不記得是八歲還是六歲,因為村裏賣的基本都是竹編的蒲團,小莫涵煦總是坐的不舒服,覺得很硌屁股。


    於是,白芝音準備親手給小莫涵煦縫一個蒲團。


    小莫涵煦覺得每日都是姨母照顧自己,燒飯做菜的,便信誓旦旦地要和姨母一塊做。那蒲團上繡了藏青色的人偶和一束太陽花,一針一線雖然歪歪扭扭,卻都是滿滿的愛意凝聚在一塊。


    現在的莫涵煦坐在蒲團上,亦是對母親開心地笑著。


    “涵煦,迴到這,比迴到小薌更讓人欣喜。你幼時是我和王後一起撫養的,可在小薌行事常要看人眼色。就算是想要在宴會上多給你一塊肉都會被勸導,實在是不自在。”母親絮絮叨叨地講著從前的事。


    她說的輕柔,莫涵煦就坐在邊上聽的認真。


    “在這無人管束,能讓你快樂長大。這前院後院,你喜歡繞著跑,跑了摔,摔了再跑。你真的是很好的孩子,練功什麽的,我根本無需催你。有時你和我較勁,比我起的還早呢,就在這裏,對著牌匾打拳。”


    白芝音開心地比劃著,仿佛以前的事就發生在昨天。她誇讚著莫涵煦,莫涵煦昂頭又點頭,眼眶卻是酸的很。


    分明嘴角的笑容持續上揚,可時不時的抿嘴,掩蓋不住他深深的不舍。


    母親還在說著,說著兒時的事:“說說你父親吧,初時,我並不知人類感情。可化作人見到你父親的時刻,才知,原來是如此。但你父親的抉擇,最終還是選了王後,他說兩個都舍不下,終究是舍下我。”


    “母親,你前刻,不是說父親對你是真心之愛。”莫涵煦怕她太累,趕快接上些話,好讓她緩緩。


    果然白芝音就歇息了下來,望著院子的枯葉,晃了神。


    真愛乃是難得,若得則歡喜,倘若未得,則何為?枯葉隨著微風浮動,並未飄起,而是移動了微小的距離。


    母親想起什麽,迴答莫涵煦的問題:“他對我是真心的,但不全。他的心要分給那麽多人,子民,王後,大皇子,我還有你。分到你的時候,就微乎其微了。你幼時經常想找父王,他隻能抽出一點點時間給你,是孩子你記得他的愛,所以才會在意。”


    “他對我的愛意,是慢慢消逝的,兩個妻子,定然是要先考慮正妻,符合正統。我生來為雕,堅韌不屈,做事不會為他而變通,後來多少是疏遠的,但他也並未苛待我,倒已是很滿意了。”


    以前母親從未和自己說過這些,即使是在小薌過節日,仍然是笑顏如初。原本莫涵煦是不會關心母親與父親的情感的,可如今他怎麽都覺得複生後,於會以慕有一種奇特之感。


    似如友情,又似愛戀。說不上來。


    “你是好奇,你父王逝世的事吧。我也是準備要和你說的。”


    母親竟知道他複生後好奇之事!


    莫涵煦本就眼眶泛酸,她一說,便意味著母親時刻都是注意與他相關之事,懂他的心思。


    惹的他隻得別過身去,極力壓製欲要掉落的淚珠。


    暖融融的家人之感,很想很想要抓在手心中。


    一隻柔軟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莫涵煦迴望,母親帶著兒時鼓勵他的笑容對著他。


    她的眼睛卻沒有他的身影,瞧不見他。


    莫涵煦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使勁咬著下唇,想讓自己停下來,卻無濟於事。


    “阿娘.......阿娘。”


    “我在這呀,涵煦。”母親迴應他。


    一瞬間,走迴了幼時。他去街上買牛肉迴來,會大聲唿喊“姨母”;他練功想要讚賞,也會大聲叫“姨母”;睡醒若是沒見到姨母,一樣會唿喚她。


    而她每一次都會神采奕奕地迴應他。


    莫涵煦都忘了,原來自己的想念這麽深刻。


    他的生活中不隻是有案子,不隻是有邏輯的,他從來都不是一個隻有理性而已的人。醒悟使人恍然,而遲到的醒悟會讓人悲痛。


    母親沒有勸他不必哭泣,反而任由他抱著胳膊,孩童般地落下大顆大顆的眼淚。


    白芝音瞧他哭的傷心,輕聲道:“孩子,阿娘自你長大後就沒能幫上你什麽忙,很是慚愧。所以呀,父親和我的事,總歸你會知道。我親口告訴你,也算是我能為你留下些東西吧。”


    她說了好久的話,其實身子已經疼的慌了,連麵色都有些發綠。可她硬撐著,想和兒子多說一些話。


    因為她太清楚莫涵煦的性格,才希望他未來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莫涵煦哭了一會,緩過來些,想起來有事忘記了,忙慌地跑著去馬車給母親找藥水。


    他念叨著:“掌門姨母說,幾個時辰就要吃。”


    平日沉穩傲氣的莫涵煦,被戳中軟肋後,用嘟囔語氣壓製前時的眼淚。藥水放在馬車裏邊,翻了一會就找到了,他擠著笑臉送到母親手上。


    白芝音一點點喝下藥,疼痛稍微好些,便朝兒子笑了一笑。


    “母親,你休息會,等會再和我說吧。我去爐灶那兒看看,能不能起火燒些吃的。”他扶母親躺下,盡量不想剩餘之日的事。


    母親確實沒什麽力氣,躺下便安靜地睡著了。院子裏安靜了下來,能聽見風聲吹動,吹動枯萎的樹枝。


    莫涵煦要為母親做一次真正小薌的家鄉菜肴,好好和她吃一頓團圓飯。


    小山村向北,弭邇山上的會以慕正在認真地研究金羽,他反複對照箱子裏的羽毛和書上畫的,紋路,靈流,以及顏色。


    一個人待在他們之前一起住的房子裏,安靜鑽研。


    金羽,乃是雕王的羽毛,以大量靈流加注以及雕王的天符鎖至一起,成為的金色羽毛。曆史記載,僅有三次用到過金羽,一次龍族大戰,第二次是為了救災及時,第三次...


    第三次在書上被抹的一幹二淨,滿是黑漆漆的墨水,會以慕舉起來透過窗子進來的光,想嚐試看一些,隻看到“雨新”,兩個模模糊糊的字。


    雨新?


    會以慕以為自己看錯了,又將書頁舉了起來,確認了三四次,真的是“雨新”倆字。他腦中隻能出現自己的妹妹,可是妹妹和金羽?


    妹妹和金羽有關。會以慕快速地翻迴到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用途,都是為了傳達信息和召集人手。這個沒什麽特別的,那就是看看使用之人的署名會不會有線索。


    最後一行寫的署名,標注的都是雕王的名號以及世人給的尊稱。僅會留下雕王的痕跡,難道他們找的雕王就是會雨新。


    很荒唐的猜想,讓會以慕不得不重新拿著書頁最後確認一次。


    確認完後,他把金羽小心地從盒子放到桌上,去看下邊墊著的信紙。


    發黃的信紙上字跡很清楚,寫的密密麻麻,像是在交代什麽重要之事。


    龍族啟:展信佳,多有叨擾。可除了龍族,我不知該把此物交給誰更為安全,若有朝一日我女知曉自己是雕王,定會放各位出去,重迴天日。


    金羽在此,雕王的信物,也是我還各位的人情。我失我還,莫留後人。


    第二十八代雕王,餘馨然親筆。


    手腕顫抖,信紙落在了地上,看完信的人呆坐於蒲團上,盯著金羽,難以置信地皺眉。


    知道了許多事,難以置信許多事。


    他在宮裏見過餘馨然,即使母後討厭她,會以慕還是記得她的容貌。她漂亮的絕倫,僅是路過也會讓人側目的那般好看。


    會吸引所有人的眼光,並非溫柔反而是很有氣勢的大女子長相。


    可是後來她就到了冷宮,除了聽到有些嘴碎的仆從會討論起她,幾乎和會以慕的生活沒有任何交集。


    她的傳言甚多,再到後來,人就失蹤了。過了幾年,沒有找到,父王依照母後的想法給她辦了葬禮。


    而之後的事,就是妹妹的事。


    推算迴去,會以慕還是難以置信。當這麽久的尋嗣修士,結果雕王就在自己身邊,更誇張的是,雕王還是妹妹,跟著一起上的福脂山。


    雖然已經確認的十有八九了,會以慕決定仍然是要讓掌門分辨一下,字跡的真偽。待信紙到秦漪漣掌門手中,時辰已至黃昏,確認真的是第二十八代雕王親筆後,震懾了整個旖萱派。


    但為防隔牆有耳,大家都決定先保住秘密。會以慕則是下山,準備去找安落瓊,因為若她一直尋找會雨新,說不準找到金羽也正是預示雕王就要現世。


    計算時間,這兒到小薌,得用上半月的時間,用上法器的話,能縮至三日。會以慕想要去燕玄山上賭一把,畢竟自己確實這些年都沒有把重心放在找妹妹上。


    一方麵是安落瓊阻止他做此事,第二方麵是他滿眼滿心都是莫涵煦,對於妹妹他不知該如何複生她。


    最後一個方麵是,妹妹生前過的並不好,他作為哥哥希望她能安心快樂就好了。


    會以慕想了一大堆理由,實際還是很後悔。十幾年找了這麽多理由,不過是逃避妹妹離世的事。


    就像他看到莫涵煦因母親的離世哭的悲痛欲絕,自己卻不知該有何情感,正是把對於至親情感所封鎖在心底,不願意去看。


    他都沒有真的給妹妹上過一束香,在他的想法裏,不是妹妹離世或是在世,而是不想去悲傷,害怕麵對之後人會崩潰。


    會雨新是他的親生妹妹,他如何不想呢。甚至還會常常夢到她。


    他欠的債太多了,對於莫涵煦的,對於妹妹的。


    對比起來,欠妹妹的更多。雨新的乖巧和討人喜歡,他從來不操心。


    可自己給了妹妹什麽呢?除了關心,其他時間都是在做自己的事,甚至沒有問過她的苦衷。


    不過,妹妹前世過的憋屈,或許就是第二十八代雕王所希望她真正成為明主,能體會疾苦能知曉世間萬物。


    法器帶著會以慕直接到了燕玄山,剛好是山腳,他便把法器擱置在了草叢裏。山上和之前一般還是霧蒙蒙的,他慢慢向上走,按照掌門說的,安落瓊到燕玄山肯定是找“霧柔”,她就住在山中的茅草房裏。


    但大霧茫茫,完全看不清方向,堪比盲找。會以慕一邊撥開霧氣一邊念叨:“不愧是前輩,住的地方也是別人意想不到的。這民房都不知要找多久。”


    走著走著,瞧見了一個格日,會以慕心想,是不是掌門搞錯了,草原上應該是住在格日裏才對。


    光想不如進去看看,哪怕不是霧柔大師,也能問問住在裏頭的小薌人,他們大名鼎鼎的醫師住在具體哪個方位。


    會以慕就這樣想著走了進去,忽然,裏邊本來亮的蠟燭熄滅了,而門簾也傳來封鎖的聲響。遭了,是陷阱。


    直覺告訴他,這是個圈套,有人故意把格日設置在這,特意等著他的。想到得到金羽會隔牆有耳,沒料到會隔牆有耳到這樣的程度,還沒走到半山腰就給人扣住了。


    他內心猜測,說不準就是那個主公,阿玫說的小薌主公。也可能這個主公就是之前給莫涵煦寄信的人。


    會以慕知道一落陷阱,想要出去就是難上加難,得想適合的法子出去才行,先要看看除了陣法,有沒有設置暗器機關。


    他摸黑著想看看這格日裏是否有些機關,摸了半天,連張床都沒有,隻有一個草墊子和前麵看到的蠟燭。


    會以慕心態也好,既然是抓他,肯定不會對他太好,有草墊子也不錯了。但他出門忘記帶火折子了,這漆黑的處境也是沒辦法了。


    他坐在草墊子上,思考江湖中破解被困的術法。排除需要用到內力的,剩下的一個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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