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周簡王十三年夏四月,楚共王用右尹壬夫之計,親統大軍,同鄭成公伐宋。以魚石等五大夫為向導,攻下彭城。使魚石等據之,留下三百乘,屯戍其地。共王謂五大夫曰:“晉方通吳,與楚為難,而彭城乃吳晉往來之徑。今留重兵助汝,進戰則可以割宋國之封,退守亦可以絕吳晉之使。汝宜用以任事,勿負寡人之托!”共王歸楚。


    是冬,宋平公使大夫老佐帥師圍彭城。魚石統戍卒迎戰,為老佐所敗。楚令尹嬰齊聞彭城被圍,引兵來救。老佐恃勇輕敵,深入楚軍,中箭而亡。嬰齊遂進兵侵宋。宋平公大懼,使右師華元至晉告急。韓厥言於悼公曰:“昔文公之伯,自救宋始。興衰之機,在此一舉,不可以不勤也。”乃大發使,征兵於諸侯。悼公親統大將韓厥、荀偃、欒黶等,先屯兵於台穀。嬰齊聞晉兵大至,乃班師歸楚。


    周簡王十四年,悼公帥宋、魯、衛、曹、莒、邾、滕、薛八國之兵,進圍彭城。宋大夫向戌使士卒登車,向城上四麵唿曰:“魚石等背君之賊,天理不容!今晉統二十萬之眾,蹂破孤城,寸草不留。汝等若知順逆,何不擒逆賊來降?免使無辜被戮。”如此傳唿數遍,彭城百姓聞之,皆知魚石理虧,開門以納晉師。時楚戍雖眾,魚石等不加優恤,莫肯效力。晉悼公入城、戍卒俱奔散。韓厥擒魚石,欒黶荀偃擒魚府,宋向戌擒向為人、向帶,魯仲孫蔑擒鱗朱,各解到晉悼公處獻功。悼公命將五大夫斬首,安置其族於河東壺丘之地。遂移師問罪於鄭。楚右尹壬夫侵宋以救鄭,諸侯之師還救宋,因各散歸。


    是年,周簡王崩,太子泄心即位,是為靈王。靈王自始生時,口上便有髭須,故周人謂之髭王。髭王元年夏,鄭成公疾篤,謂上卿公子逼曰:“楚君以救鄭之故,矢及於目,寡人未之敢忘。寡人死後,諸卿切勿背楚!”囑罷遂薨。公子等奉世子髠頑即位,是為僖公。


    晉悼公以鄭人未服,大合諸侯於戚以謀之。魯大夫仲孫蔑獻計曰:“鄭地之險,莫如虎牢,且楚鄭相通之要道也。誠築城設關,留重兵以逼之,鄭必從矣。”楚降將巫臣獻計曰:“吳與楚一水相通,自臣往歲聘吳,約與攻楚,吳人屢次侵擾楚屬,楚人苦之。今莫若更遣一介,導吳伐楚,楚東苦吳兵,安能北與我爭鄭乎?”晉悼公兩從之。時齊靈公亦遣世子光,同上卿崔杼來會所,聽晉之命。悼公乃合九路諸侯兵力,大城虎牢,增置墩台。大國抽兵千人,小國五百三百,共守其地。鄭僖公果然恐懼,始行成於晉。晉悼公乃還。


    時中軍尉祁奚年七十餘矣,告老致政。悼公問曰:“孰可以代卿者?”奚對曰:“莫如解狐。”悼公曰:“聞解狐卿之仇也,何以舉之?”奚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仇也。”悼公乃召解狐,未及拜官,狐已病死。悼公複問曰:“解狐之外,更有何人?”奚對曰:“其次莫如午。”悼公曰:“午非卿之子耶?”奚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子也。”悼公曰:“今中軍尉副羊舌職亦死,卿為我並擇其代。”奚對曰:“職有二子,曰赤,曰盻,二人皆賢,惟君所用。”悼公從其言,以祁午為中軍尉,羊舌赤副之。諸大夫無不悅服。


    話分兩頭。再說巫臣之子巫狐庸,奉晉侯命,如吳見吳王壽夢,請兵伐楚。壽夢許之,使世子諸樊為將,治兵於江口。早有諜人報入楚國。楚令尹嬰齊奏曰:“吳師從未至楚,若一次入境,後將複來。不如先期伐之。”共王以為然。嬰齊乃大閱舟師,簡精卒二萬人,由大江襲破鳩茲,遂欲順流而下。驍將鄧廖進曰:“長江水溜,進易退難。小將願率一軍前行,得利則進,失利亦不至於大敗。元帥屯兵於郝山磯,相機觀變,可以萬全。”嬰齊然其策,乃選組甲三百人,被練袍者三千人,皆氣強力大,一可當十者,大小舟共百艘,一聲炮響,船頭望東進發。早有哨船探知鳩茲失事,來報世子諸樊。諸樊曰:“鳩茲既失,楚兵必乘勝東下,宜預備之。”乃使公子夷昧,帥舟師數十艘,於東西梁山誘敵;公子餘祭,伏兵於采石港。鄧廖兵過郝山磯,望梁山有兵船,奮勇前進。夷昧略戰,即佯敗東走。鄧廖追過采石磯,遇諸樊大軍,方接戰,未十餘合,采石港中炮聲大振,餘祭伏兵從後夾攻,前後矢發如雨點,鄧廖麵中三矢,猶拔箭力戰。夷昧乘艨艟大艦至,艦上俱精選勇士,以大槍亂搗敵船,船多覆溺。鄧廖力盡被執,不屈而死。餘軍得逃者,惟組甲八十,被練甲者三百人而已。嬰齊懼罪,方欲掩敗為功。誰知吳世子諸樊乘勝,反進兵襲楚,嬰齊大敗而迴,鳩茲仍複歸吳。嬰齊羞憤成疾,未至郢都,遂卒。史臣有詩雲:


    乘車射禦教吳人,從此東方起戰塵。組甲成擒名將死,當年錯著族巫臣。


    共王乃進右尹壬夫為令尹。壬夫賦性貪鄙,索賂於屬國。陳成公不能堪,乃使轅僑如請服於晉。晉悼公大合諸侯於雞澤,再會諸侯於戚。吳子壽夢亦來會好,中國之勢大振。楚共王怒失陳國,歸罪於壬夫,殺之。用其弟公子貞字子囊者代為令尹。大閱師徒,出車五百乘伐陳。時陳成公午已薨,世子弱嗣位,是為哀公。懼楚兵威,複歸附於楚。晉悼公聞之大怒,欲起兵與楚爭陳。忽報無終國君嘉父,遣大夫孟樂至晉,獻虎豹之皮百個。奏言:“山戎諸國,自齊桓公征服,一向平靖。近因燕、秦微弱,山戎窺中國無伯,複肆侵掠。寡君聞晉君精明,將紹桓文之業,因此宣晉威德,諸戎情願受盟。因此寡君遣微臣奉聞,惟賜定奪。”悼公集諸將商議,皆曰:“戎狄無親,不如伐之。昔者,齊桓公之伯,先定山戎,後征荊楚,正以豺狼之性,非兵威不能製也。”司馬魏絳獨曰:“不可。今諸侯初合,大業未定,若興兵伐戎,楚兵必乘虛而生事,諸侯必叛晉而朝楚。夫夷狄,禽獸也。諸侯,兄弟也。今得禽獸而失兄弟,非策也。”悼公曰:“戎可和乎?”魏絳對曰:“和戎之利有五:戎與晉鄰,其地多曠,賤土貴貨,我以貨易土,可以廣地,其利一也;侵掠既息,邊民得安意耕種,其利二也;以德懷遠,兵車不勞,其利三也;戎狄事晉,四鄰震動,諸侯畏服,其利四也;我無北顧之憂,得以專意於南方,其利五也。有此五利,君何不從?”悼公大悅,即命魏絳為和戎之使。同孟樂先至無終國,與國王嘉父商議停當。嘉父乃號召山戎諸國,並至無終,歃血定盟:“方今晉侯嗣伯,主盟中華,諸戌願奉約束,捍衛北方,不侵不叛,各保寧宇。如有背盟,天地不佑!”諸戎受盟,各各歡喜,以土宜獻魏絳,絳分毫不受。諸戎相顧曰:“上國使臣,廉潔如此!”倍加敬重。魏絳以盟約迴報悼公,悼公大悅。


    時楚令尹公子貞已得陳國,又移兵伐鄭。因虎牢有重兵戍守,不走汜水一路,卻由許國望潁水而來。鄭僖公髠頑大懼,集六卿共議。那六卿:公子字子駟,公子發字子國,公子嘉字子孔,三位俱穆公之子,於僖公為叔祖輩;公孫輒字子耳,乃公子去疾之子,公孫蠆字子,乃公子偃之子,公孫舍之字子展,乃公子喜之子,三位俱穆公之孫,襲父爵為卿,於僖公為叔輩。這六卿都是尊行,素執鄭政。僖公髠頑心高氣傲,不甚加禮,以此君臣積不相能。上卿公子尤為枘鑿。今日會議之際,僖公主意,欲堅守以待晉救。公子開言曰:“諺雲‘遠水豈能救近火?’不如從楚。”僖公曰:“從楚則晉師又至,何以當之?”公子對曰:“晉與楚誰憐我者?我亦何擇於二國?惟強者則事之。今後請以犧牲玉帛待於境外,楚來則盟楚,晉來則盟晉。兩雄並爭,必有大屈。強弱既分,吾因擇強者而庇民焉,不亦可乎?”僖公不從其計,曰:“如駟言,鄭朝夕待盟,無寧歲矣!”欲遣使求援於晉。諸大夫懼違公子之意,莫肯往者。僖公發憤自行,是夜宿於驛舍。公子使門客伏而刺之,托言暴疾。立其弟嘉為君,是為簡公。使人報楚曰:“從晉皆髠頑之意,今髠頑已死,願聽盟罷兵!”楚公子貞受盟而退。


    晉悼公聞鄭複從楚,乃問於諸大夫曰:“今陳、鄭俱叛,伐之何先?”荀況對曰:“陳國小地偏,無益於成敗之數。鄭為中國之樞,自來圖伯,必先服鄭。寧失十陳,不可失一鄭也。”韓厥曰:“子羽識見明決,能定鄭者必此人,臣力衰智耄,願以中軍斧鉞讓之。”悼公不許,厥堅請不已,乃從之。韓厥告老致政,荀況遂代為中軍元帥,統大軍伐鄭。兵至虎牢,鄭人請盟,荀況許之。比及晉師返旆,楚共王親自伐鄭,複取成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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