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天冷。


    縣衙後的一間屋子外,一帶著帽頭的男子在敲完門後,隻聽得裏麵傳來稀稀落落的聲音,想必裏麵之人在穿衣,他隻好耐心等待起來。


    “縣令怎麽一迴來,就迫不及待的找農監長,而這農監長又是何時來的?”張貴小聲的嘀咕著。


    雖說這縣令在歲旦後,才剛剛調來,但不像前麵那幾任縣令般高高在上,對於下吏卻是十分溫和。


    吱吱一聲,門開了,走出來的是一個感覺比他還小的小青年,想起了縣令囑托他來時的鄭重模樣,張貴收起了輕視之心。


    “農監長,縣令有請。”


    “可有要事?”已臨近深夜,縣衙雖說安全,奈何外麵還是有些冷,王匡皺眉問道。


    “這個,在下不知。不過,縣令言,與農監長乃是舊識,似有事情相商。”


    舊識?


    王匡在之前確實差崔良打聽過,這長陵縣令是從長安外調派的,剛剛上任不久,至於舊識這一說法,他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既是要事相商,煩請閣下前方帶路。”王匡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春天雖至,但嚴寒依然襲人,尤其肆虐的西北風,讓人感覺依然身處寒冬之季節。


    縣令的書房距離居所並不遠,也就一小會的時間。


    當小吏將王匡帶到後,敲了敲門,門開後,一位熟悉的麵孔,勾起了王匡的迴憶。


    “可是王家六郎當麵?”


    多麽熟悉的聲音,王匡一喜,此人正是杜閑。


    從新都到長安治下的長陵,杜閑的秩也從六百石升到了八百石,這明顯是升官了。


    作為一縣之長,杜閑現在直接向主管長安及其周邊的三輔之一,京兆尹直接負責,權利相當大。


    “隻是匡,一別數月,終在長安見到杜兄。”


    “哈哈,快快進來,屋外比南陽那邊的春天要冷得多。”


    “是極!”


    杜閑的書房裏還生著爐子,這種爐子在王家莊子很常見。


    不得不說,裏麵確實很暖和。


    兩人相互訴說離別之情,到因為之前共事,即使過了數月,也不顯得生疏。


    “我昨日見了司直陳崇,才得知六郎也來了長陵。實不相瞞,我這次前來,正是為了治理長陵之亂,為此,今天白日,京兆尹還專門說到過。”


    “長陵之疾,如病入膏肓,非猛藥不得治,杜兄當得知。”


    “你我二人當共同攜手,治它一治!”


    “可我僅是農監長,幾十石的小官。”


    似乎沒有看到杜閑的怨念,王匡攤手道。


    ……


    昨夜與杜閑交談後,他便匆匆迴來,鑽入被窩睡去,心裏更加明確了這長安似有一股暴風雨在醞釀。


    不過既然杜閑是縣令,下麵的事倒也好做了……


    王匡在早晨是被外麵的雞鳴吵醒的,大漢房屋的隔音效果極差,也不知身後牆頭,是哪一戶人家養了這麽多的公雞。


    甚至他懷疑,莫不是對方故意這麽做的?


    隻為煩躁煩躁這群官吏,等王匡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後,昨夜在仆從房打地鋪度過的閔澤也恰好趕來。


    陪著王匡去農監的宿舍轉了一圈,發現裏麵一個人都沒有。


    “小郎,難道他們都已經下田了?”閔澤疑惑道,接著他還伸手摸了摸那些人的被窩,搖頭道:“看起來不像,應是昨晚未歸。”


    “這些農監在長陵都是有房一族,哪像我這個農監長一窮二白。”


    事實勝於雄辯,但閔澤心裏暗暗吐槽,小郎可不是窮,而是財不外露,王家莊子大半年積累的財富,其實已經到了一個恐怖的數字,尤其家裏的家具,已經成為長安城裏的奢侈物品,甚至一度炒到高價,盡管有人爭相模仿,但因為有了小郎先前畫出的圖紙,總能出現新風格,價錢上自然居高不下。


    像這樣的奇景在王家莊子很多,隻不過小郎樂於當個甩手掌櫃,隻有他們這些親身經曆的人,才會知道家裏小郎的聚財能力有多麽恐怖。


    “先去縣衙外等著吧!宋山應該也快到了。”


    閔澤自無不可,二人行至縣衙外,街道上已有叫賣聲。


    小商小販推著木板車,趕集的,賣早飯的,整個長陵逐漸恢複了生氣。


    尋了衙門對麵的店家,吃了碗在大漢愈見風靡的豆腐腦,王匡還想再來一碗時,忽而看見宋山騎著一匹黑馬,和幾個兇神惡煞的漢子縱馬來到了縣衙外。


    路上遇到一些遊俠兒,紛紛退讓,然後罵罵咧咧說了兩句,轉過屁股就走了。


    “宋哥這裏!”閔澤興奮的喊道。


    宋山帶著那群漢子過來見禮。


    “這是小郎!”


    “拜見小郎。”漢子們紛紛拱手,加上他們虎背熊腰,倒也顯得有些滑稽。


    王匡感覺自己變成了黑幫老大般,他頷首後,讓店家再準備了幾碗吃食。


    也不知宋山是怎麽收服的,那些手下很自覺的坐在另一桌,留著王匡與莊子的少年坐在另一桌。


    “長陵這邊,我打算以後交給閔澤負責,宋山這段時間多幫助他一些,如果能借一些人手是最好的。


    前期是艱難的,一定要注意方法。”


    在宋山與閔澤的應承下,王匡才鬆了口氣,看了眼慢慢升起的太陽,他先迴到了農監的辦公之地等候。


    等到日上三竿後,手底下的幾位農監才到齊。


    在付姓男子的帶領下,幾人步行前往那戶有爭議的家田。


    目視田地裏瘦的皮包骨的農人,再看看田地邊大腹便便的官吏和地主。


    封建社會裏,農人的生存環境是很糟糕的。


    大漢的大多數官員,平生衣食無憂,至多在文書和下吏的訴說中,得知大漢普通百姓的生活,這也導致他們無法貼身的感受到農人的艱辛。


    王匡能感受到,實際上,也隻有像他這樣能和農人打交道的農監可以感受到。


    那為何自元始元年設立農監以來,農人的生存依然未有改變。


    利益。


    畢竟農監之中,九成九的人都是各自勢力的利益代言人,有的是地主,有的是豪強,有的官吏,甚至皇族。


    他們形成了一個潛在的默契,從一鄉,到一縣,再到一郡……


    大漢的衰敗是無可避免,地主和豪族將農人剝削成這樣,而沒有引起全國性的大騷亂,隻能說是幸運,又何嚐不是在消耗劉氏皇族在百姓心目中的最後一絲寄托。


    隻等那最後一根稻草壓斷,屆時,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諸君,吾有一詩,既是對農人的愧疚,也是對身為漢吏的愧疚。”


    見左右人皆望向自己,王匡臉上帶著陰雲和痛惜,遙指不遠處辛勞耕作的農人,默默對李紳說了聲對不起,道:“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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