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末將明白過來已經遲了!”


    徐承曦隻是冷冷地笑:“你要向本王勸降?”


    “殿下如若不聽規勸,即使日後迴國之後那人亦必不繞你!末將實在不願看到殿下因走投無路又被自己誓死保衛的同胞所追殺!殿下是個明白人,今日就怎麽不明白呢?”


    沉默半晌,承曦道:“承曦怎能不明白?其實上戰場之前我已預測到此行兇險。”


    阮淩峰驚異道:“既已知兇險,為何還要來?”


    “你不明白!”


    “殿下不想知道謀害自己之人究竟是誰嗎?”


    “不!”承曦叫道:“我……不想知道!假使他是我的仇敵,他今日就能如願以償――但我的陰魂必不會放過了他!假使他是我的親人……”一絲淚光蒙上徐承曦的眼睛,他咬牙道:“假使害我之人就是徐承曦的親人,我――寧願不知道他的名姓,那樣即使我在陰間,心間也稍稍會平複些……”


    “殿下……”


    “不要說!”徐承曦道:“你若還念在曾經和徐承曦是並肩作過戰的好兄弟,就請你幫他隱瞞自己身份的秘密,僅僅如此,即使死――他也會對你感恩不盡!”


    “殿下!”阮淩峰哽咽道:“何苦非要尋死?”


    “一位主帥――在此緊要關頭投降敵國,這將是對大氏軍隊的一次多麽毀滅性的打擊!我死!即使死――隱姓埋名的死去,也不願背叛自己的國家!”承曦道。


    “好!”阮淩峰擦去眼角的淚水,徐徐道:“我發誓,阮淩峰將永遠隱瞞這個秘密――直到自己離開塵世那一天!阮淩峰是一個肮髒的人,但他這個誓言將會是最純淨的!”說到這裏,他俯身朝徐承曦叩首,哽咽道:“殿下……”


    徐承曦攔住他的話,冷冷道:“徐承曦情願看到你在戰場上勇猛殺敵的一幕,你這個樣子……我不喜歡!快讓你的下士來殺了我。”


    阮淩峰握住徐承曦的手,片刻,看到了麵前這名男子的決絕與凜然,狠了狠心,揚聲道:“來人――”


    在說出這句話時,有個東西滑入了阮淩峰的手心,徐承曦用手輕輕握住那東西,對他低低道:“若是有機會,把此物交給冷亦瑤,她自會明白……”


    室內已湧入無數兵士。


    遲疑片刻,阮淩峰對眾人道:“將此人押出去,午後……斬首。”


    麵前那十七八歲的少年,緩緩站了起來,雪白的衣袂染了點點“紅梅”,仿若雨後的清蓮,疏影橫斜,翩翩若仙,微微一笑,那瀲瀲星眸蘊含了無限深意,波光瀲瀲地邃不見底,而一如清風拂過漣漪般微笑的唇吻則凝結了無限的堅毅與驕傲。


    不忍再看,阮淩峰背過身去,悄悄低頭,卻在掌心看到有一塊溫潤的美玉爍爍放出如水般的光華來,其上那纏枝牡丹圖案中依稀可辨有四個古雅的大字――徐承曦。


    一曲悠揚的笛聲若有若無飄蕩在空中:


    ……


    渭城朝雨,一霎挹輕塵。


    更灑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縷柳色新。


    更灑遍客舍青青,千縷柳色新。


    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人生會少,自古富貴功名有定分。


    莫遣容儀瘦損。


    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隻恐怕西出陽關,舊遊如夢,眼前無故人。


    ……


    夜幕低垂,遙遠的異國有個紫衣女子在睡夢中被驚醒,叫道:“承曦――”


    有紅燭漸漸燃起,氤氳的朱紅中,傳來芷萱的聲音:“姐姐,你又做惡夢了!”


    亦瑤眼前似乎還閃現著夢中所見的一幕,眼含淚水道:“他出事了……”


    一句話還未說完,心中一陣劇痛,那痛穿透手心,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痛啊――全身都被浸到了烈酒裏,遍體有毒蟲爬過啃噬的傷痕!


    難以表述的傷痛啊!


    一向金碧輝煌的萬象殿,今日似乎隱藏了無數看見看不見的怪獸,都張牙舞爪欲要竄出來猙獰一番。


    冷亦瑤頂著清晨微薄的晨曦,默默地靜候在皇帝的寢宮外。


    陳公公一路小跑而來,對冷亦瑤低低道:“皇上一夜未合眼,此時才剛睡去……娘娘若是等得焦急可待會兒再來。”


    冷亦瑤隻是冷冷一笑,身子卻動也未動。


    陳公公看看四處無人,對她低低道:“娘娘來可是問羿陽王殿下之事?”


    亦瑤警覺地瞥了一眼陳公公,微微笑道:“陳公公好像知道許多秘密。”


    陳公公躬身道:“皇上還是太子時,老奴就在萬象殿侍奉他,現如今已經二十年了。”


    “哦?”冷亦瑤心中一動,欲要開口問一些困惑自己多日的謎團,但是埋藏心中更重要的事,使得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陳公公低低道:“娘娘若是來問羿陽王殿下之事,就請迴吧。”


    亦瑤一怔,問道:“還是沒有消息?”


    陳公公道:“昨晚從戰地轉迴楚靖王殿下交給皇上的一樣東西……”


    亦瑤疑惑道:“楚靖王也上了戰場嗎?他交給皇上的東西有何蹊蹺?”


    陳公公壓低聲音道:“那是一件血衣!”


    “啊?”亦瑤心頭一震,眼前一黑,差點跌倒。


    旁邊侍立的芷萱連聲問道:“是不是羿陽王殿下的那件白衣?殿下難道真的遇害了?”一句話還未完,眼淚已滾落下來。


    “不!”陳公公道:“是蘭大人贈給殿下的那件紅披風――據說是在一具屍體上脫下的。”


    “死者是誰?”


    “據說敵軍見到他時,已經傷重而亡,但他們還是從衣裝上斷定是殿下,就把首級割下送到大周王處去領賞了。”


    陳公公靜靜地看著冷亦瑤,見她仍倔強地站在那裏,身子並未有些微顫動,心中不禁暗暗吃驚,叫道:“沒有見到屍首就是還有希望,娘娘切不可因傷心難過而損傷了身體。”


    亦瑤朝他微微一笑,複又望了一眼那座金碧輝煌的寢宮,對芷萱道:“我們走!”


    陳公公驚異地望著麵前這個外表看似嬌柔但骨子裏卻滲透了堅強的十六歲的少女,但――她不曾有些微停留,翩翩的紫衣在風中搖曳,一如一株典雅芳菲的紫牡丹。


    是!有誰還可以用牡丹這個花中之王來形容呢?


    晨風微涼,落英繽紛。


    冷亦瑤伸手接過一枚嫩黃的樹葉,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少年俊逸的身影……


    那個一向沉穩淡定的少年手裏捏著一枚嫩黃的樹葉,溫潤的麵微微漲紅,依然含著淡淡的笑――一如清風拂過的漣漪。


    他朝她微微笑道:“清風搖紫葉,香亂舞衣風。”


    亦瑤低低迴眸笑道:“玉蝶弄花影,香凝粉翅濃。”……


    是他低低的笑聲在亦瑤耳畔動聽地迴旋,如一汪明泉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


    ……


    轉瞬間又到了牡丹池畔,那個少年迴眸一笑,一雙星眸波光瀲瀲,低低道:“改了,不夠押韻。”嘴裏說著,在紙上劃了兩下,再轉到亦瑤手中,已然化作了一首七言詩:


    雲卷清氣曉色寒,


    霓落霜天對愁眠。


    承月下樓弄墨痕,


    曦涼襟袖花堪憐。


    全詩對仗工整,語句清新,更為奇妙的是每句開頭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承曦亦瑤”。但是他以景襯情,字裏行間流露出一種淒婉憂傷的韻味。


    “這麽悲慘啊!”冷亦瑤暗暗好笑。


    心裏正在讚歎,忽見承曦將頭微微迴轉,一雙星眸在陽光下爍爍放光,低低道:“等我做了皇帝,你就是我的皇後。”


    亦瑤突然被嚇了一跳,心裏盡是麻麻的甜蜜,但嘴上低低笑道:“難道你還想亂倫?”


    承曦渾身一震,臉色陡變,一字一句道:“不要用那個詞!”


    ……


    “姐姐,承曦哥哥……”芷萱隻說了幾個字,已經哽咽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亦瑤咬牙低語道:“蘭子騫!徐晟睿!你們做的好事!”


    “蘭子騫?這關蘭大人什麽事呀?”


    “那件紅披風――大有蹊蹺!”


    “皇上此次發作有何症狀?”


    隨著這句話,從竹林小徑露出雪白衣袂翩翩的一角,有個挺拔俊逸的男子躍入冷亦瑤的眼簾。


    有那麽一瞬,冷亦瑤眼前出現了一種幻象,那個少年款款朝自己走來,一雙瀲瀲星眸波光閃閃,每個眼睛中都有一個清晰的自己……


    “承曦……”她低低叫道,隨著這句話說出來,一顆清淚已滾到了眼眶。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她也一直以為自從父母雙亡後自己孤獨的心早已容不下一個陌生人的接近!可是,一切都是那麽情不自禁!


    徐承曦!


    “娘娘……”


    一聲輕喚驚醒了夢中人。


    亦瑤抬眼看時,卻見來者是禦醫薛南廖,慌亂間甩下一絡烏發,遮住自己微紅的眼瞼,對薛南廖道:“薛太醫,今日來是為陛下診病嗎?”


    半晌沒有迴音,亦瑤正欲抬頭看,忽感到手上一熱,低頭再看,卻見一雙修長的手指握著自己的腕,心頭一顫,耳畔有好聽的聲音徐徐傳來。


    “邪鬱於裏,氣血阻滯陽氣不暢,髒腑虛弱,陽虛氣陷,脈氣鼓動無力,則脈沉無力。娘娘證屬肝鬱氣滯、胃失和降。應藥用柴胡、白芍各五錢,白術、茯苓、香附、醋元胡各四錢,當歸、川楝子、烏藥、枳殼、佛手、蘇梗、吳茱萸各三錢,黃連、甘草各兩錢,以水煎服。”


    “薛太醫!”亦瑤叫道。


    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四目對視中似乎已經聽得懂對方要說出的話。


    薛南廖微微的一笑仿若徐徐綻放的白蓮,眼角忽然顫動了一下,眼波徐徐流轉中,耳畔又傳來他低低的話語聲:“娘娘不必氣惱,薛某這就去為他診治!”


    “診治”這兩個字似乎蘊含了無限深意,聽起來是有些刺耳,亦瑤心中一震,朝薛南廖麵上望去,他卻又不說話,迴眸一笑,朝徐晟睿寢宮而去。


    “禦醫薛南廖參見陛下。”薛南廖嘴裏說著畢恭畢敬的話,眼睛中卻閃耀出一股熾烈的光華。


    “進來吧。”


    徐晟睿的聲音一夜之間已經顯得十分蒼老。


    薛南廖舉步踏進寢宮。


    繡著纏枝牡丹圖案的淡紫簾幕低垂,案上殘存的半支紅燭已經歪歪斜斜地流了一灘燭淚,有兩名幼小的宮女正戰戰兢兢跪伏在地上小心地撿起摔成碎片的玉瓶花碗。


    “都出去,朕要跟太醫說兩句話。”


    說話間一隻玉枕好沒來由地忽然拋了出來,正砸在一個宮女額上,鼓了個大包,那宮女不敢唿“痛”,隻是輕輕吸著氣,身子不住地顫栗。


    薛南廖看了,心頭火起,朝那嚇呆了的二人使了個眼色,她們這才慌亂退去。


    薛南廖上前一步,對帳幕後麵微微笑道:“陛下,今日龍體如何?”


    嘴裏說著畢恭畢敬的話,眼睛轉瞬間流露出一絲狠辣之光。


    你!就是你――殺了我全家麽?


    你這個殘暴奢華的狗皇帝!


    透過飄搖的橘黃的燭光,薛南廖可以看到裏麵有個佝僂的身影蜷在榻上顫抖,他有點疑惑――這就是那個不可一世殘暴奢華的徐晟睿嗎?


    人――怎麽會一夜之間就會蒼老這許多?


    “朕昨晚一直頭痛、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到了半夜心窩忽然疼得厲害,醒來又莫名其妙生氣……你來看看朕到底得的什麽病?”徐晟睿的聲音顯得蒼老而無奈。


    “薛某能否一睹龍顏,以便為陛下對症醫治。”薛南廖道。


    一隻手緩緩撩開了簾幕,呈現在薛南廖麵前的是一個垂垂老矣的皇帝徐晟睿。


    等這一天已經等了足足十三年啊!


    你!你這個不可一世的狗皇帝終於病了麽?


    薛南廖伸出自己的手,由於心跳的極度加快,以至於他緊緊抓住徐晟睿的手都有些顫抖。


    “奴才!你好大的膽子!”徐晟睿昏昏欲睡的雙眸忽然迸射出灼灼的精光來。


    薛南廖心中一驚,手下卻並不放鬆,麵上仍是淡若蓮花的微笑:“陛下自述頭痛、心悸、失眠,南廖又觀陛下麵色潮紅、昏昏欲睡,此乃危象!南廖心中暗自吃驚,就故意一抓以試陛下反應,而陛下反應之迅捷使南廖心中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現如今隻等為陛下診脈再做定論。”


    再觀徐晟睿,見他麵色已然鬆弛許多,薛南廖心下稍稍平複。


    徐晟睿一雙眼睛一動不動緊盯著麵前這個俊美的少年,良久,忽然問道:“你叫什麽?”


    “薛南廖。”


    “薛?你姓薛?”徐晟睿聲音忽然提了起來。


    薛南廖心中一緊,答道:“是。”


    “你可認識薛潭?”徐晟睿緊盯著麵前這個俊美的似曾相識的男子,一顆心不知為何“咚咚”直跳。


    “薛禦醫名聞天下,在下心生仰慕,隻恨自己生的太遲,沒有能與前輩以切磋醫術。”薛南廖道。


    “你是哪裏人氏?”徐晟睿忽又問道。


    薛南廖道:“南廖在皇後娘娘上香途中被發現帶入宮中,已然十幾年了,從來隻知自己姓薛,卻並不知自己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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