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恨緩緩起身,看了眼麗娘手中的水盆,見裏邊一盆全是鮮紅的血水,依舊是平靜地問了句。


    “嗯,血止住了,暫時死不了,不過我看那傷口太深,之前又流了那麽多血,今晚估計是醒不了了。”


    麗娘看了看於恨,突然一撇嘴,笑道:


    “你的青二小姐正在旁邊照顧著呢,應該不會有事。你要是不放心,要不也進去看看?”


    於恨瞅了瞅她,懨懨地說道:


    “麗娘,今兒個我沒心思和你玩笑,你還是快些把這水倒了去,我看著心煩。”


    “唉,知道了。”


    見於恨一臉的冷淡,麗娘隻得端著水盆慢慢往外走。原本隻是見他鬱鬱寡歡的模樣,想與他逗個趣的,結果卻挨了個冷冰冰的釘子,麗娘的心裏頓時犯起了嘀咕。


    按說以往的於恨是個刀架脖上還能說笑的人,今兒怎麽像個被霜打過了的茄子似的,怎麽都提不起勁來?


    難道,是因為那個昏迷不醒的男子?


    麗娘突然想起了屋中那受傷的男子,心中不由一緊。因為她剛才在幫那人上藥時,看到了他身上的傷口。單是看那傷口又深又狠的樣子,她就覺得那人背後的事情一定不簡單。而她之後又聽青朽說,那人竟隻是青府的一個普通護院。


    一個普通護院,好端端地,又怎可能受這麽重的傷?麗娘頓下腳步,急速迴頭,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憂心忡忡。


    該不會是,青府裏出了什麽事了吧?


    “麗娘,你在看什麽呢?”


    而在這時,於恨也覺身後動靜不對,一轉頭,見麗娘正站在門前看著他,臉上寫滿了擔心。不覺擠出一抹笑,催促道:


    “快去倒水吧,不然再站下去,天都該亮了。”


    “於公子,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雖見於恨露出笑顏,但麗娘卻因心中的擔憂,始終躑躅不能去:


    “你,你們沒遇到什麽兇險的事吧?”


    “沒事,我們什麽事都沒遇上,麗娘你放心吧。”


    於恨又是勉強一笑,隨便安慰了一句,便把全副心思放到了屋內人兒的身上,麵上又顯出從未有過的落寞來。


    真的什麽事都沒發生嗎?於恨越是笑,麗娘就越是擔心。可她又能怎麽辦呢?就於恨也好,青朽也好,她都隻是個旁人,再怎麽為他難過,也隻能靜靜看著癡情人受苦。


    這又是怎樣的孽緣,估計得糾纏這兩人一輩子吧。


    思及至此,麗娘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隻餘下於恨一人,默默轉身離開。


    而隨著麗娘的離去,笑容也在於恨臉上徹底消失,他看著眼前的藍花布簾,歎了歎,最終還是撩開走了進去。


    甫一進門,他便覺得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一轉頭,又見床上躺著的、還處在昏迷之中的男子,而青朽則坐在床榻前,一手拿著個小碗,一手不停地用濕手巾碰觸他幹裂的雙唇,那眉眼中顯露出的盡是憂愁。


    又歎了口氣,於恨悄悄走到青朽身旁,雙眼緊盯著床上的男子問道:


    “紫護院他,還沒醒嗎?”


    “沒有。”


    青朽輕輕地搖了搖頭,視線始終離不開床上的紫秦,擔憂極了:


    “即使剛才為他清理傷口,上藥時他也沒有醒來過,那麽深的傷口,他那該多疼啊,可他也沒清醒過來,一直這樣昏迷著,真是愁死人了。”


    “你別急,紫護院沒那麽脆弱,他一定會醒的。”


    於恨一邊安慰著,一邊也坐了下來,看著青朽,心中百味雜陳。


    “是啊,一定會醒的。”


    青朽收迴手,無助地看向於恨:


    “隻要所有人都這麽想,紫護院就一定會醒過來,是不是?”


    “是的,一定會醒的。”


    紫秦能不能醒,其實於恨自己也不清楚,但他實在見不得青朽擔心的模樣,隻能這樣虛無地安慰著。


    “一定會醒的,不,是一定要醒過來的。”


    但青朽卻像是聽不進他的安慰一般,突然丟開手中的東西,一下撲倒在床邊,拽著紫秦的手,不斷在他耳邊絮絮的念叨,眼中落下淚來:


    “紫護院,你一定要醒過來,一定要醒過來!我還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你到底是誰,與阿姐什麽關係,又是為何會受這麽重的傷,我都想不明白,所以紫護院你一定要醒過來,親口告訴我,知道嗎?”


    於恨耳中聽著青朽的絮叨,眼睛直楞楞地看著紫秦。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是羨慕這個昏迷不醒的人來。


    因為他看著紫秦,老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此時床上躺著的人是自己,那麽朽兒,朽兒是否也會這麽擔心,是否也會這樣徹夜陪護在他身邊?是否會為他像這樣的流淚不止?又是否,是否會為了救他,而在路邊擁抱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麽?


    想起之前將紫秦救迴來時發生的一切,於恨隻覺心中一陣絞痛,有些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因為他害怕如果這樣繼續想下去,他會發現自己在青朽心中變得一文不值。


    於是他斷了所有胡思亂想,繼續看向紫秦,目光無奈,心中不住的念叨。


    小子啊,你還是快些醒過來吧,免得朽兒這樣為你操心,也快把本公子從嫉妒中拉出來吧,如果再這麽亂想下去,他這堂堂的於家大少爺,遲早會被自己逼瘋了的。


    所以,不管為了誰,本少爺拜托你給我醒過來吧,而且,必須快些醒過來才好……


    待紫秦睜眼時,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時分。


    “你醒了?”


    “嗯……嗯?你是?”


    紫秦動了動身子,腹部傳來的悶痛讓他呻吟了一聲,再一看床頭坐著的人,不由一愣。


    “別這樣看著我,不是我救你迴來的。”


    坐在床頭的於恨,見他醒了,沒好氣地說道:


    “小子你還真命大,受了這麽重的傷還沒死。”


    “唔……”


    紫秦捂著傷口掙紮著要起身:


    “於公子,敢問……”


    “別問了,救你的人是朽兒,是她照顧了你一夜,你有什麽感謝的話,等她進來自己與她說罷。”


    於恨像是知道紫秦要說什麽似的,一下打斷了他的話,匆匆站起轉過身,厭惡地說道。


    “哦,是。”


    紫秦知他心中不痛快,自然不敢多言,而於恨見他忍痛掙紮著要下床的模樣,心下又覺不忍,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你就別急著起來了,不然傷口裂開了,累的還是朽兒。”


    說罷,他又隨手撈起早就準備好了的,放置在身旁的衣物,兜頭丟給了坐在床上的紫秦:


    “你之前那身黑衣沾染了太多血漬,若再穿出去恐會人疑心。這裏有身幹淨的,如果不合身也勉強湊合吧。”


    “是。”


    紫秦看著衣物,猶如訓練有素的士兵,麵無表情地隻吐出一個字。


    不過於恨也懶得和他多說,說完該說的一切,就徑直向堂屋走去。而剛撩快門簾,就見青朽端著水盆從外邊推門而入。一見他,便急忙問道:


    “於公子,紫護院可否醒了?”


    聽見青朽一開口就問起別的男人,於恨的心涼了一半,他放下緊抓著布簾的手,訕訕地走到堂屋,看著她的眼問道:


    “如果我說他已經死了,你該怎麽辦?”


    “什麽?死了?”


    青朽聞言大驚,也顧不得手上還拿著水盆,將它往地上一摔,人就往房裏衝:


    “剛才還好好的,怎麽會死了呢?這不可能!”


    “朽兒!”


    於恨的眼睛突然變得通紅,當青朽經過身邊時,他緊拽著她的手,不放她走:


    “我隻是說如果,如果他死了,你會怎麽辦?”


    “如果?沒有如果的,他不會死,也不能死!”


    青朽先是看著於恨,過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紫護院不可能會死的,你騙我!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看著青朽失魂落魄的樣子,於恨也幾近崩潰:


    “對,我是騙你的,那男人活得好好的,但我隻是說如果,如果!”


    “什麽?如果?你說的隻是如果?不會有如果的。”


    確定紫秦還活著,青朽先是鬆了口氣,再看向於恨時的表情變得異常堅定:


    “於公子,不會有什麽如果的,我從未想過紫護院會死。”


    “沒有如果?朽兒,你憑什麽這麽有信心?”


    於恨氣極,氣惱中的他恨不得當下就衝進屋裏把那男人殺死,但僅存的理智還是讓他堅持站在原地:


    “就憑是你救迴來的,就憑你不顧自身安危,拚命去救,你就敢說那男人一定不會死?”


    “於公子,你現在在說什麽!”


    於恨的無理取鬧讓青朽也感到生氣了:


    “有人受傷自然要不顧一切地去救,昨天那情景你也是見著的,難道你就想睜睜看著紫護院流血至死嗎?”


    “朽兒,你可知道昨夜裏有對危險,我有多擔心你!”


    於恨雖知自己的這頓火發得甚無道理,但是他一想起昨天夜裏,青朽為了救那男人,竟將自己推到了最危險的境地,他就無法克製自己的怒火。


    青朽要救人,他能理解,即使救的是另個曾讓他不快的男人,他也能理解,也會盡力協助她。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道理他也懂,可是這傻丫頭竟然不顧自己的性命,在巡查的士兵麵前極力掩護那男人,這一點他完全不能理解。


    他現在隻要一想起昨夜,若是他沒極力阻擋,而可能會出現的情景,他就覺得不寒而栗。


    難道這丫頭不知道,要是她自己都沒命了,那她想救的人也特定沒命這個道理嗎?之前她對自己說了那麽重的話,自己也曾想從此斷了對她的念想。可現在看她如此莽直的個性,他又怎麽忍心放她一人繼續這樣生活下去?


    但他的擔心,青朽又怎麽會懂,她又拿起了一貫的冰冷腔調,對他發出逐客令:


    “總之於公子,昨夜之事,真是謝謝你了。我得進去看紫護院怎樣了,你忙了一夜,現在也該迴去了吧?”


    “怎麽,利用完就想把我打發走了?嗬嗬,我想我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該走,不需要青二小姐特地提醒。”


    於恨哪能聽不出青朽話裏的意思,衝天的怒氣讓他完全喪失了理智,當即咬牙切齒地說道:


    “隻是朽兒,今日就算了,但是從今往後,我不想再聽你為了別人向我道謝,我根本沒做什麽值得你道謝的事,你記得了?”


    “青朽記得了。”


    青朽眼簾一動:


    “於公子慢走,青朽就不送你了。”


    “哼!”


    於恨瞪了他一眼,轉身摔門而去。


    等他走後,青朽緊繃的身板頓時放鬆下來,全身無力地攤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對於恨,她除了內疚還是內疚。可她也明白,現在不是想那些兒女情長的時候,屋裏那個傷患,才是她該考慮的事。


    紫護院身上的傷,她也是親眼見著的,不消麗娘多說,即便是她,也覺得這傷口非比尋常。


    若紫護院僅是普通的護院,隻是巡視青府庭院,又怎麽會受如此重的傷?若是因青府而受傷,可昨夜她就在外頭,並未見府內有何異動。


    難道是因為阿姐……又抑或是,因為她的父親,青熾,青相爺?!


    “二小姐。”


    青朽正沉思,突然聽得有人喚她。一抬頭,隻見紫秦一身白衣,站在內室門前,正望著她。


    “紫護院!”


    青朽大驚,趕忙起身迎上:


    “你什麽時候醒的?你傷得那麽重,怎麽可以起身呢?快迴去再休息休息!”


    “二小姐,不用了,小人已經沒事了。”


    紫秦的臉色蒼白,但雙眼卻晶亮如星,他看著青朽,輕笑道:


    “小的已經在此耽誤了太久,現在必須趕迴府裏去,不然,老爺該怪罪小的玩忽職守了。”


    “紫護院,現在你的命都快沒了,還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嗎?”


    青朽急道:


    “你的臉色都成這樣了,還提什麽玩忽職守?要是爹怪罪下來,我頂著便是,你還是先迴裏屋好好休息罷。”


    “真的不用,小的身體已無礙,二小姐您毋須擔心。”


    紫秦還是笑著,伸手從腰間掏出一塊物事,遞予給她:


    “這玉牌小姐您收下,請好生保管。”


    “玉牌?”


    青朽接過物事,隻覺觸手溫潤細膩,再拿手中仔細一看,隻見整塊玉牌通體泛紫,顯然是用一塊上等的紫玉雕琢而成。


    而在玉牌的正麵雕著一虎首,虎目圓睜,麵目猙獰。在虎首嘴中還銜有一珠,珠子在虎嘴中能自由轉動,虎首周圍還有斧頭旌旗摸樣的圖樣圍繞,背麵則雕畫著許多浮雲花紋,整塊玉牌雕刻得精致而大氣,威嚴而有神。


    青朽越是看得仔細,心中越是驚惶難當。因為即使她再無知,也知這塊玉牌並不是普通的玉牌,而是塊能夠調兵遣將的虎符!


    應該隻有君王將帥才能擁有的虎符,又怎麽會出現在紫秦這個小小的護院身上?而自己與麗娘幫他療傷時,並未發現過有這樣的東西,他又是把它藏在什麽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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