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隻不過我還未能將你融入我的骨血,我又怎麽舍得就這樣丟下你?青朽――”


    說完,他的嘴角緩緩上揚,無聲地笑了。血日映紅唇,襯得他恍若嗜血成性的阿修羅,既有孩童的天真又帶著魔鬼的邪魅……


    直到多年後青朽才明白,有些人生的變更,或許隻需短短的三日而已。


    隆冬的清晨,尚未破曉,無著庵的佛堂便已亮起柔和的燭光。一月份是大昭國一年裏最冷的時節,加上前天夜裏的一場大雪,寒冷的空氣似乎能將人唿出的氣體變成冰晶。但庵中的女尼們卻都已早早起身,開始了一日的修行。


    與往常一樣,青朽正準備打開庵門清理庵前的積雪。她剛打開門,就看見遠處的幾個疾行的人影。雖然與人影相距不遠,天邊也已微現曙光,但天色仍未分明。僅憑積雪反射的清冷光線讓她隻能依稀辨出那是兩高一矮三個人,其他全是一團模糊。不過看那架勢,應該是衝著無著庵大門這兒趕。


    誰會在這麽冷的天裏這麽早地趕來尼姑庵?還沒容這個念頭在腦中一轉,三個人中身材最為嬌小的那個人就衝著她喊了一聲:


    “小姐――”


    聲音清脆悅耳,綿柔的尾音似乎在傳達著什麽不滿。


    一聽這聲音,青朽輕鎖的眉間立即舒展了開來,清冷的眸子在頃刻間化為一泓秋水。她放下笤帚,欣然迎了上去,親熱地拉住來人的手細細打量:


    “你是――清兒?這……清兒,這天還沒亮,你怎麽就上山來了――”


    來人除下披在頭上的鬥篷,露出一張紅潤嬌憨的圓臉,笑眼盈盈:


    “小姐,這半年來,清兒可想死你了。”


    青朽看著清兒的臉,感歎道:


    “我又何嚐不想你!才半年未見,清兒你是越發珠圓玉潤了。”


    一聽青朽說她圓潤了,清兒不服氣地嘟起嘴:


    “小姐你又來了,盡會取笑清兒!”


    青朽淺笑道:


    “我哪是取笑你,我這是在誇你越來越有少女風韻了。”


    清兒看著青朽,身子似乎又比半年前又要清減些,眼眶不覺泛紅:


    “可小姐你卻是越發的瘦了,定是這兒的食寢太――”


    青朽忙扯住她的手,製止她胡說下去:


    “清兒休得胡說,我在這清淨自由,過得不知有多好。可是……”


    雖然清兒的出現令青朽感到萬分驚喜,但當她的視線落到清兒身後的那兩名高大男子時,滿心的歡喜立即變為滿腹的疑慮。


    青朽拉了拉清兒的手,低聲問道:


    “這兩人是什麽來曆?你又怎麽會來這裏?是不是我爹又要你來勸我迴去?”


    聽了這話,清兒的笑容一下子收斂了不少,她捏了捏青朽的手,像是撫慰:


    “這兩人隻是普通護院,隻因擔心一人走山路不大安全,清兒便央他們陪著清兒上山罷了,小姐大可放心。雖然今次老爺確是派清兒來接小姐迴去,可是――”


    “果真又是如此。”青朽輕輕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三分嘲弄七分苦,“我爹他終究還是放不下。”


    思及自己的父親,青朽心中滿是說不出的酸楚。自五歲那年娘親去世後,父親對她的態度便一落千丈,將年紀尚幼的她丟給仆人照顧,極少過問。幼時她還道父親是因太過思慕娘親才導致性情大變,所以雖然爹對她極為冷漠,但她還能強自忍受。


    直到某日一老仆失口,說自己出生那年就有人為自己批過命,說是命相極硬,小時克母,大時克夫,是少有的天煞孤星之相。初時爹娘隻覺那人怪力亂神,一派胡言,自是不信。可五年後娘竟然真的撒手人寰,父親這才憶起那人的話,深信不疑,從此便冷落了青朽,對外更是羞於談及她這個女兒,。


    了解到真相的青朽自是神傷不已,但卻從未怨過父親。隻是處處小心,盼著突然有一天父親能擯除成見,再次接納自己。可這一盼七年,父親的態度非但沒有任何改變,還將她強送到無著庵裏來修行。等她好容易適應了佛門的清冷,父親又遣人來接她迴家小住。


    起初她還道是父親對自己還有些牽掛。豈料迴到家中,父親還是冷漠如昔。一來二去,青朽隻覺自己的心涼了,越來越不願迴到那個冷清得令人傷心的家裏去。即使父親再派仆人來請,也是百般推脫,能不迴去就盡量不迴去。


    清兒見她又露出這般落寞的神情,忙又開口解釋道:


    “小姐還是先聽清兒說完罷。雖然老爺是有吩咐清兒來接小姐,但卻不是幫著老爺來強迫小姐成親的。清兒今天會到這來,其實是因德淑娘娘明日省親之故。”


    “姐姐明日歸家省親?這事怎麽來得這麽突然?”突然聽到姐姐就要迴家來的消息,青朽更加吃驚。


    清兒又是一笑:


    “這事兒我一時也說不清,還是等清兒先暖暖身子再說罷,這一路上都快把清兒凍壞了。”


    庵堂內,端坐在蒲團上的主持了緣師太聽完清兒的話後,若有所思地微微頷首,側過頭去問站在身旁的青朽:


    “原來明日就是德淑娘娘省親的日子,也無怪施主冒著風雪連夜趕上山來。青朽,你到這裏修行有多久了?”


    青朽沉聲迴道:“迴師父,從青朽上山至今,已有七個月了。”


    了緣有些詫異,似乎在感歎時光的流逝:“這麽快就已經半年了啊,那你是該迴去看看了,且下去收拾行裝,隨後同這位施主一道下山去吧。”


    青朽垂首應承,聲音平靜似水:“是,師父。”說罷,轉身走出門去。


    了緣看著青朽恭順的背影,輕皺眉頭,心情有些複雜。想當年青朽初初上山來修行時就是這個模樣,從來不違逆長輩的意思,什麽都是逆來順受。原以為是因為這孩子沒有什麽主見,個性又有些涼薄,不過時間長了,她漸漸發覺事實並非如此。


    這孩子之所以對長輩如此順從,並不是她沒有主見,更不是她對人對事太過涼薄,而是因為她早已習慣了用這樣的方式與長輩相處,而內裏的則是寧折不彎的剛烈秉性。在她看來這孩子以後要麵對的最大危險倒不是命數,而是她這個太在乎是非曲直,無論什麽事都往心裏埋的性格。一旦是受了什麽挫折,鑽進了牛角尖,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主持法師,清兒還有一事想求,還望法師一並允了。”


    與了緣師太一起目送青朽出了門去,清兒卻並沒有跟著出去的意思,隻見她轉過頭來,含著笑恭敬地對了緣說道。


    了緣斂了斂神,收迴視線看向清兒,和善地問道:


    “施主是為何事?若是貧尼力所能及之事,貧尼自當鼎力相助。”


    清兒摸了摸頭,想了好一會兒才開了口:“哎,這事兒說到底還是與娘娘省親脫不了幹係。主持法師想必也知道,德淑娘娘入宮多年,本該早該迴家省親,隻因主上對娘娘甚是依戀,竟一刻也不願與娘娘分離,故而五年來未曾迴過娘家。”


    說到這,清兒又頓了頓,麵上露出一絲難色:


    “怎料昨日宮裏突然傳來話兒,說是娘娘明兒個就要迴娘家來省親。這事著實來得太過突然,一時間搞得相府上下皆是措手不及。娘娘雖有囑咐一切從簡,可其他事還能將就應付,但這祈福之事又如何能將就了事?刑鄴雖大,但要在一日內尋到有能力主持如此重要的佛事的女法師也是萬萬不能的。所以我家老爺在萬般無奈之下,這才派清兒上山來求主持法師您發發慈悲幫幫忙,破一次例,下山為娘娘主持佛事罷。”


    清兒的請求讓了緣有些為難,不過她微一沉吟,還是說出一個主意:


    “其實貧尼並非不想幫施主這個忙,隻是貧尼年前曾與人許下了一個諾,在五年之內不得走出山門,五年之期尚且還沒過滿三個月,貧尼實在不能就此違背自己許下的諾言。”


    清兒本以為了緣會滿口答應,不想了緣卻有這般理由,不由得有些急了:


    “可是――”


    “不過施主也不必著急,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了緣也很明白清兒此時的心情,笑道,“雖然貧尼無法下山主持佛事,但貧尼的師弟了塵修為並不在貧尼之下。不如貧尼派她帶上庵中幾名弟子下山主持佛事,施主以為如何?”


    “其實清兒對主持佛事不甚了解,但憑主持法師定奪。”雖然沒能請動了緣,但老爺也不過是讓她上山來找了緣師太“想想辦法”,隻求能解燃眉之急,並不是非要請到了緣不可。又思及了塵既是了緣的同門師弟,又得了緣的極力推薦,其修為也一定差不到哪去,也算得上圓滿了。這樣想著,清兒也就釋然了,欣欣然接受了了緣的建議。


    見清兒同意了自己的建議,了緣淡淡一笑:


    “那貧尼就立即吩咐下去,免得耽誤了時候。”


    沒想到事情竟然辦得如此順利,清兒笑彎了眼,真心實意地向了緣行了個大禮:


    “清兒代我家老爺在此謝過主持,我家老爺說了,待忙完這事,定會盡快上山,親自向主持致謝。”


    了緣淡然一笑:


    “助人乃出家人之本分,施主不必太客氣。”


    語畢,了緣閉上眼,雙手合什,默念了一聲佛號。搖動的燭光中,她眼下的眼圈顯得更深了,像是突然有了極重的心事,顯得憂心忡忡。


    剛把行李收拾好,青朽就聽見清兒在屋外輕喊:


    “小姐,清兒幫你收拾行李來了。”


    “哎,你不用進來,我已經收拾好了。”青朽提起包袱,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將門關好後,便衝著守侯在門外的清兒輕輕一笑,“好了,我們走吧。”


    清兒見青朽身著一襲青衣,一束柔順的青絲隻在腦後簡單的綰了個髻,手腕上戴著串磨得發亮的青竹佛珠,依舊是一副帶發修行的模樣,不由得大皺眉頭:


    “小姐,我們就要下山了,可你怎麽還是作這般打扮?”


    青朽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裳,並不覺得有什麽錯:


    “這身打扮怎麽了?我覺得挺好的啊。”


    清兒瞥瞥嘴,扯起青朽的衣袖沒好氣地說道:


    “在這裏,小姐這身打扮並沒有錯。小姐你現在是要迴家,可你還是這麽一副清淡的打扮,要是讓別人知道青家二小姐穿得如此寒酸,指不定又要在背地裏說三道四。”


    青朽不以為意地笑笑:


    “這有什麽,這衣裳即不髒又不破,穿著也舒服,不過是看著舊了點兒而已。再說衣裳再華麗終究不過還是一件衣裳罷了,旁的人就是說些什麽,就讓他們說去。哎,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上路吧。”


    說罷,便拉起清兒的手轉身就走。清兒雖然還是有些腹誹,卻也沒再發作,任由青朽拉著自己往外走去。


    到了庵門外,青朽一眼便瞧見了塵板著一張臉帶著庵中幾名上了年紀的弟子在雪地裏站著,不禁有些意外。


    那邊了塵見了青朽她們走了過來,冷冷地說道:


    “既然人來齊了,我們就趕緊動身罷。”


    說完,便不再理會青朽她們,帶著弟子徑直往山下走去。


    青朽一邊連忙跟了上去,一邊扯著清兒的袖口,低聲詢問:


    “了塵師叔她們也和我們一起下山?”


    清兒附在她耳邊悄悄迴道:


    “其實娘娘此次省親著實突然了點,雖說娘娘吩咐一切從簡,但這佛事卻是萬萬不可省去的。如今得道高僧好找,修為高的比丘尼卻極是難尋,再加上時間倉促,老爺隻得派清兒連夜上山,請得幾位法師迴去為娘娘主持佛事。”


    “原來如此,唉,這也委實難為了你。可是姐姐又是為何如此――”


    “這個清兒就不大清楚了……不過這迴小姐可相信清兒不是老爺派來的說客了吧?”


    “說什麽時候說你是說客了?”


    “小姐你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裏一定是這樣想。”清兒的嘴翹得老高,眼見著要翹到天上去了。


    “好了好了,算我錯怪你了行不?看你的嘴翹得都可以掛得住兩斤豬肉了。”


    “小姐,清兒隻是實話實說。”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這是逗你玩呢,傻丫頭……”


    這邊主仆二人正互相咬著耳朵竊竊私語,不經意間還會吃吃地笑出聲來。不想走在前頭的了塵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神情嚴肅地看向青朽這邊,把兩人嚇了一大跳,原本想要說的話也硬生生地吞迴了肚裏去。


    兩人正不知如何是好,了塵冷冰冰的聲音驟然響起:


    “後邊兩位男施主,雖然貧尼明白你們護衛辛苦,但男女授受不親,況且貧尼與幾位弟子都是出家人,不宜與男子走得過近。所以能否請兩位施主與貧尼保持一丈距離,以免橫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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