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羽很瀟灑地彈起衣角,“既然王三平你連朕最心愛的妃子一個小小的骨折都看不了,那這宮中留著你何用?


    反正你跑這宮中躲起來苟活很久了。十二年來,雖然那件事過去了,雖然被嚴令提及,但朕相信,在萬民和不少朝臣的心目中,可是一直都被牢記著啊。


    因為他們認為,正是那兩個人,讓天華國的國勢,讓他們的生活,一日不如一日。世上有一件東西,不僅不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淡化,反而會愈漸加深,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他盯牢王三平遊離的眼睛,“那東西就是仇恨!你相信嗎?其實朕也很想知道呢,朕的國民們,對你的仇恨,究竟達到了一種什麽樣的程度。”


    看著王三平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他鸞地笑起來,“還有一件真理,朕要告訴你。在天華國,永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女人身上。因為女人是最善變難測的東西,即使她們手握大權,可誰知道她們明天,是會用權來殺你還是捧你呢?你在她身邊這麽多年,相信這方麵的心得體會不會少吧。


    還有,民眾們泄憤的渠道總得有一個,在你身上泄了憤了,對於她的注意力自然就減輕了,現在她不推出你,隻是危險還沒有觸及到她自身而已。不然,你以為她白養著你十二年是幹什麽啊?她給你苟活的空間,不過是為自己養一道護身符。想想吧,王三平,你不覺得在男人的身邊更可靠些嗎?


    起碼,男人,說殺就殺,說捧就捧,不會出爾反爾,不會拐彎抹角。你下一刻若是必須要死的,他絕不會在前一刻讓你有生的錯覺,如此簡單多了,你的生死完全不用你自己費心,你說是不是呢?”


    王三平的汗從眼皮上滴下來,迷蒙在自己的眼睛中,看到對麵的少年左頰上的笑渦就像黑暗的深淵一樣旋轉了起來。勢在必得。


    陌青鸞於太後的身後,悄然展眸看向這天地間至為奢華的絕舞台,她一直疑惑,不知太後為何要帶她到這舞台上來。


    太後的問話卻是不敢不答,隻得低頭迴道:“臣妾十月生辰剛過,在家行了及笄之禮,如今年已十五。”


    “十月?你的生辰是十月?”太後似微微吃驚,轉身正對了陌青鸞,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後才又說道,“哀家也是呢!不過……”


    她冷冷地哼出聲來,“十五歲的你,比起十五歲時的哀家,可是差得遠了!”


    陌青鸞很柔順地答:“臣妾怎能和太後比?太後當年的盛寵,就翻遍整個天華國的史冊,都無人能及。而太後您的睿智,更是不在話下。”


    太後眯起眼睛,“你的嘴巴,的確很懂得說話,而你的外表,也的確是一副柔弱無力的樣子。無論是誰,看到你的樣子,都不會心存戒心吧。但是你卻不要以為,你可以瞞住宮中所有的人,可以瞞住皇上,所以也理所當然瞞得了哀家!”


    陌青鸞心內震驚,不敢猶豫,任由麵上惶恐淋漓展現,跪下以額觸地。


    “華妃不敢對太後有任何隱瞞。”


    太後凝視陌青鸞跪下的身姿良久,言道:“真是如此嗎?那你告訴哀家,你為何要進宮?”


    陌青鸞抬起臉來,“兩個月前,臣妾還在丞相府中的時候,因貪玩不懂事,讓貼身侍婢飛火和流螢化了妝,三人偽裝成小廝,從丞相府中私自逃出,一路奔走,直想到鄰城鬱水城去看那十年尚才一次的飄燈會。


    沒想到,還沒出得了大秋城,剛到遠郊,便被幾個持刀的強盜圍堵,此危險之際,幸得從那裏經過的幾個少年挺身相助,殺了強盜,救我們於危難之中。


    臣妾要答謝他們,卻沒想到他們早知道了臣妾的身份。隨即,見到他們的頭目。隻是沒想到,他們的頭目,竟然就是太後身邊的大宮人四省!”


    說到這裏,稍微頓了頓,而太後一臉閑適,隻問:“然後呢?”


    陌青鸞忖度一番,還是說了,“四省告訴臣妾,她是遵太後您的吩咐來救臣妾的。她說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太後您,要臣妾欠下一個救命之恩。因為太後您本身尚需要臣妾來救命!”


    一聲冷哼從慕蘇言口中逸出,她俯視著那個眸光平和與她對視的女孩。


    “因此你便進宮來,將自己這一生虛耗,隻為報哀家一個小小的救命之恩?”


    她緩慢地搖著頭,“哀家要聽,真正的理由。”


    “何須呢?”陌青鸞答,“太後要某一個官家之女進宮,隻需一個小小口諭即可,何須如此勞神費事還要臣妾向您欠下一個救命之恩?


    就算沒有如此恩德,就算是沒有任何理由,就算是臣妾私下有萬般不願,既然太後要臣妾進,臣妾怎敢不進?


    所以,太後救臣妾於危難,隻是太後需要臣妾,想留著臣妾的這條賤命罷了。與恩與不恩,無關。所以臣妾進宮,無任何理由,隻不過是不敢違背太後旨意罷了。太後,您是多慮了。”


    太後一時無言。自然陌青鸞說得句句在理,隻是,她還是以她多年宮中生活養成的一種特殊的嗅覺,嗅出麵前這個女孩的影子裏,似乎隱藏有別的東西。


    一個人,位權到了愈高處,貪心便愈重,重到,甚至無法容忍地位比她低下的人,有影子的存在。


    現在的慕蘇言便直覺陌青鸞明明有隱瞞她的東西,卻又無法揪出。


    於是她渾身不舒服,隻得陰怒發泄到語氣上。


    “華妃,進宮的理由,你既不肯說,哀家自然也不會逼你。但是,你要記住,哀家是這天華國的太後,是這後宮的統領,就像你所說的,隻有哀家用你的份,而沒有你利用哀家的道理!


    你既有如此識見,那自然知道,惹怒哀家是一種什麽樣的後果。自然,之前四省曾告訴過你,要你進宮,不是來喝茶,而是來救命的,救哀家的命!但你不要以為,因此就有了要挾哀家的資本。在這個天華國,無論是利用哀家,還是要挾哀家的人,下場,都是比死更慘,你信嗎?”


    陌青鸞趕緊俯身,“華妃身為丞相之女,自幼便聽聞太後雷利風行,怎能不信?隻是臣妾如今尚不大懂,為什麽太後句句言定,臣妾,一定可以救太後的命?


    臣妾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官家之女,無容貌無才能,有什麽本事,去救當今位高權重的太後?而憑借太後的聰明睿智,又怎會有性命之險的危及?”


    慕蘇言冷哼,“無容貌無才能嗎?華妃,你未免太謙虛了。你是陌丞相的女兒,自幼的種種行跡,哀家雖處深宮,倒也時常聽聞。實不相瞞,當初你一生下來,哀家就注意到你了。並且,一直在注意你!”


    陌青鸞驚訝,“太後……”


    “你想問哀家為何如此注意你?”慕蘇言冷冷一笑,一點點挽起了華麗水袖,於是,陌青鸞清楚地看見,她手臂上一道鸞的傷疤,“當年陌丞相中年得女,宴請各方權貴,皇上也攜帶了幾位妃子同往,哀家,便是其中之一。


    隻是在那大宴上,卻不知是誰起了歹心,嫉恨哀家得皇上寵愛,竟在哀家遞於皇上的酒水中下毒,想要嫁禍給哀家。當時我尚不明情況,幸得……”


    她轉過身來看著陌青鸞,“幸得,剛滿周歲的你,突然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手握一支碎釵,深深紮進了哀家的手臂。哀家受痛這才將酒水脫手,由此,才發現裏麵有毒!”


    “陌青鸞,隻因你那時無意中救了哀家,所以,哀家才對你留了心。看似天真陽光大大咧咧的笑容下麵,究竟隱藏著怎樣的一個你呢?還記得七歲時你父親送你的那隻小黑貓嗎?那是波斯進貢的名貓,很有靈氣。哀家足足調教了它半月,才正式交給你的父親。還記得它那討厭的眼神嗎?


    自然,是哀家故意要它,對你不馴的。哀家特定命人,將它調教得兇狠。於是它來到你身邊的第一天,便狠狠咬了你。你沒扔它,也沒發怒,第二天照常去抱它,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可第二天它依然咬你,比第一天更狠!你的手都流血了,卻也隻拍了一下它的頭。第三天,第四天,它一天比一天兇,你卻照常喂它,溫柔地和它說話,渾身傷痕累累。它越是不馴,對你越兇,你卻反而對它越是溫柔。


    足足和它耗了近一個月,你用盡各種方法,讓它喜歡你,讓它習慣你。好了,最後你終於成功了,它被你徹底馴化,甚至,離不開你一步。也就是從這件事裏,哀家知道了,陌青鸞,你真的很可怕,你的可怕不在你的淩厲,而在你的溫柔。但更令哀家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麵。


    一個月之後,也就是那隻黑貓被你馴化的第四天,它卻被人發現死得淒慘。沒有牙齒,渾身的毛被拔淨。眾人皆說,那是被你的小哥哥折磨死的。可是陌青鸞,你告訴哀家,它是怎麽死的?”


    陌青鸞眼皮抖動了一下,沒有想到的是,太後竟對她的事情了解得這麽清楚。連這樣一件小事也……


    她,是在向她說明什麽呢?


    如果,她對她的事如此了如指掌,那麽,小雅的事呢?朱朱的事呢?船上的事呢?是不是,也在太後的眼皮底下?


    陌青鸞感覺後背冷汗濕透。


    不,應該不是。


    如果太後知道船上發生的事,如果太後知道小雅朱朱和她之間的事,又怎會不明她進宮的理由?


    從太後的神情,和對自己一直的追問來看,她應該還不知,她陌青鸞進宮有著別的目的。


    陌青鸞眼眸遊動,略略鬆下一口氣來。以太後的如今的脾氣,若是知道她竟敢利用自己,她陌青鸞的後果,定然比太後自己的描述,還要淒慘百倍。


    “那隻黑貓,如果哀家猜得沒錯,是你弄死的吧?陌青鸞?”


    聽聞到太後的問話,陌青鸞想也不想便順其之意地頷了首,“是的,是臣妾所為。”


    “你告訴哀家,它為什麽要死?”


    “因為它咬了臣妾,一共二十口。所以臣妾拔了它二十顆牙。”


    太後看著陌青鸞的臉,突然仰首大笑,“它咬了你幾口,你倒是數得很清楚呢,華妃!”


    “疼痛在身,仇恨在心,怎能不清楚?”


    太後斜睨,“聽你的語氣,似乎是想要告訴哀家,你是一個非常記仇的人?”


    陌青鸞聲音溫柔,“不是似乎,而是確實如此。得罪臣妾的人,臣妾從來都是放在心底,伺機報複!”


    太後很重地哼了一聲,“如果,得罪華妃你的人,是哀家呢?”


    陌青鸞笑了,“臣妾說過,得罪臣妾的人,臣妾一個都不願放過。自然太後,也不會例外!”


    聽到太後很重地拍了一下絕舞台上的珍珠扶欄,“你很大膽啊,華妃,光憑你這句話,哀家現在就可以讓你下半輩子生不如死。”


    “太後說過,從臣妾一生下來就開始注意臣妾,那麽臣妾是怎樣的人,想來太後比誰都清楚。既然清楚臣妾的為人德性,既然看透臣妾的偽裝還可以讓臣妾平安度過上半輩子,想來太後,不會輕易便了結臣妾的下半輩子的。


    如果臣妾猜得沒錯,太後,正是看中了臣妾的這種有仇必報的性情,才要讓臣妾進宮來做這個華妃的。”


    慕蘇言很陰沉地看著陌青鸞,“麵善心狠,有仇必報,同時還兼具美色迤邐。哀家的身邊,的確需要一個這樣的人,需要一個,看起來毫無心機令人輕視實則卻城府深藏的女人。你對待那黑貓的態度,倒很合哀家的味口。


    你說得沒錯,正是因為如此,哀家才看中了你的下半輩子。陌青鸞,你的下半輩子,注定要為哀家所用!


    不然,可就太浪費了!你這一生,就跟在哀家身邊吧,哀家可保你一世平安,榮華富貴,衣食無憂,當然,還有男人!”


    她嗬嗬地笑了起來,“跟在哀家身邊,你便會知道,天下萬物,沒有一件是用位權得不來的。隻要,你乖乖聽從哀家的吩咐與命令……以你陌青鸞的聰明,起碼現在,你該知道,你並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吧……要記住,你跟我,如今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


    轉頭看向陌青鸞,卻發覺她似乎在神思遊離。


    “天下萬物,沒有一件是用位權得不來的……”一聲輕歎從女孩口中逸出,她的表情看起來仿佛無限悲傷與迷惘,“真的嗎?”


    “遲早有一天,你會知道,那的確是真理。”慕蘇言輕描淡寫地重複了一遍。


    目視遠方,看著天邊翻滾的雲霓,兩個年齡相差近二十歲的女人各懷心思。


    “這個宮中看起來一片平和,實際上卻是暗潮洶湧。皇上要殺哀家,而陌青鸞,你所需要做的,就是保護哀家,殺掉皇上!”


    陽光曜然,金輝萬目。那數十尺高的絕舞台上,慕蘇言逆風而立,風色獵獵,將她的華服吹得飛揚舒展,繾綣纏綿。眼中殺氣像飛煙逸現,僅僅頓現了那一瞬,接下來便杳無蹤跡。


    陌青鸞覺得冷氣森然,隻因她覺得,麵前女人的殺氣,不僅僅是對皇上,似乎也在對她!


    隨著慕蘇言腳步的移上,她情不自禁,迫於壓力往後微移,不知不覺,腰間便就抵上了絕舞台珍珠鑲嵌的欄杆。


    迴頭一視,隻覺身似淩空,隨時都可以跌下。


    看到麵前的慕蘇言陰笑起來,“你可以選擇,陌青鸞。就像你進宮之前可以選擇死或者進宮一樣,現在你依舊可以選擇死,或者聽從哀家的吩咐。


    沉香林那棵櫻花樹,高度不過二十尺左右,而現在這個絕舞台,高度卻有足足四十尺,如果你陌青鸞因貪玩再從這裏跌下去,就不是小小骨折的問題了。若是再不小心一點還令哀家受驚受傷,那就更不是你陌青鸞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你家族的問題了。你這麽聰明,這些,應該想得很清楚吧?”


    “再有,哀家說過,你現在和我,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不然,你以為,皇上為何會如此討厭你?在選妃大典上,哀家對你所有明目張膽的包庇,袒護,一舉一動,可是被在場眾人看得清清楚楚。


    好了,現在皇上已認定你就是哀家派來限製他,監視他,甚至是殺了他的人。而和你同入宮的女孩們,光花月夜和宋小真,就夠你慢慢對付的。至於是否還有其他的明槍暗箭,連哀家也是無法預料的了。


    隻是,好歹現在你還是哀家的人,哀家在沒有用完你之前,是不可能讓你被這些無聊的後宮之鬥折騰得焦頭爛額,食寢不安,以致壞了哀家的大事的。但是如果你要不做哀家的人,那這些事情,哀家可就管不了了。而皇上呢?”


    太後冷冷地哼出一聲,“無論你多麽美貌,華妃,隻要皇上認定你是哀家的人,就絕對不會對你有真正的寵愛。他甚至想殺了你呢!你還記得他是怎樣無情地把你從櫻花樹上推下的吧?


    還記得他是怎樣在眾人麵前故意對你寵愛以讓眾妃對你心生嫉恨吧?還記得他為了名正言順換掉哀家安排在未明宮的那些宮人而利用你的傷情,喂你喝下那些毒藥以達到讓你傷情始終反反複複的目的,而絲毫不顧及毒藥對你身體的傷害吧?


    是的,華妃,你在那個十四歲皇帝的心目中,就隻是一枚危險的棋子而已,出棋或者毀棋,他根本不會眨一下眼睛。


    所以,你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為了不讓他殺掉你,你,隻有殺掉他。而幸運的是,你不是一個人,你的背後,還有哀家!”


    陌青鸞聽到太後的牙間似乎有輕微的聲響,輕輕抬起頭來,看到她勢在必得的微笑,“掂量吧,華妃,此刻你所處的情勢,無論是後宮,還是皇上,假如哀家真的放任不管,你是否會活到明天呢?


    自然現在皇上羽翼未豐,還不敢真正與哀家決裂,所以他現在並沒有真正來殺你。但是,誰能知道以後的事呢?


    這本就是一場爭奪,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誰勝誰負,事先誰也無法預料。一旦他稍微得勢,我想,他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你吧。畢竟誰會喜歡對著一把隨時都可殺死自己的刀子還笑得出來呢?在他眼裏,你就是一個危險,不得不除去的危險。”


    輕風曼曼,太後的聲音柔和,卻令陌青鸞倒吸一口涼氣。


    是的,慕蘇言是要她陌青鸞來救命的。


    但是現在的陌青鸞,卻感覺到自己處處受製,身前身後四方,有三方都是深淵,踏出一步即萬劫不複。隻剩下一步可走,而那一步,卻擺明布滿了根根的引線,一旦踏進,便成被人操縱的人偶,再無迴頭之路,一舉一動都不再是自己的意願,被牽引,被強製。


    原來宮中,竟是如此可怕嗎?


    權勢爭奪的激烈,後宮之鬥的殘酷,她早已聽聞。但是她沒有想到,還有一種更可怕的處境,比身陷在爭奪的兩端或中心更可怕的,便是陷落在了多方爭奪的夾縫中,像是被兩匹狼爭奪撕咬著的一塊肉,光是保全自己苛延殘喘便已是奢侈,更遑論從中全身而出!


    陌青鸞想,若是早知今日,是否當初會有不同的選擇?


    她微微地抬起頭,迎著清晨漫灑的弱弱光華,感受著它們落在臉上淡淡的溫度,她的黑眸迷蒙卻又堅定。


    本在兩年前就已經死了,如今的她,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即使是萬劫不複,即使是危險重重,對於沒有心的人,都是不會害怕的吧?


    陌青鸞覺得自己無懼,所以她也不會後悔。


    她的選擇隻有一個:進宮。然後揪出那個,殺死小雅的人!


    仇恨,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原因。


    尚未綻放的愛情,已經凋謝;未及吐露的情愫,化為沉默。


    記憶裏滿滿的,是天邊的色彩;是那日,他眼眸映照的澄光。


    浮雲蒼空,飛鳥相逐。


    夕陽西下,蘇合水燦爛透明,恣意奔騰,聚向天際。


    風涼涼,淚水布滿了麵頰,抬頭刹那,我卻陷入了永遠無法脫身的漩渦。


    我忘記了那時是為何哭泣,隻記得肌膚相觸時,身軀悸動,靈魂澎湃。


    從前的喜怒哀樂變得淡漠,身心緊繃著,震驚地凝視那雙眼睛――如深潭般,盈盈透著墨綠,盛滿流動光華。象牙般的鼻唇,側臉光暈柔和。


    恍惚中,有什麽,撫去臉上的水痕,有聲音,詢問我的名字。


    “我叫朱朱。”


    “朱朱,不哭了。”


    什麽都聽不見了,隻看他烏黑長發在風中清淡飄動。唯一能感覺的,是鋪天蓋地的渴望和無處不在的疼痛;是瘋狂燃燒的欲求和不可抑製的絕望;是飛蛾撲火的衝動和枯燈油盡的虛弱。


    那天,我跪伏在船頭,看晚霞在濃雲上投射暴烈的色彩,橘色沸騰,卻最終慢慢熄滅在悲傷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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