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受夠了你。”


    他果然是喜歡的,雞湯沒多喝,酒也沒嚐多少,我拌得那一小碟鹹菜卻吃了個一幹二淨,在我二人獨處的這些日子裏,卓不凡已漸漸習慣了我在他的身邊,替他打理飲食起居。


    但是,他對我仍是退避三舍,將我拒之以門外。


    “你每日裝神弄鬼,到底意欲何為?”


    “並無別的意思,隻希望大人能夠身體常健,”我依舊是溫婉謙卑,一幅任他、由他、指望他的神情,他在發完一通牢騷之後便扔下我出了門去外頭喝花酒,這一去竟有七、八日不曾迴來。


    我忽然有些能夠體會鳴鳳的心情,倘或心愛的男人在外頭夜不歸宿,這長夜漫漫真是孤枕難眠,就如同現在,我心愛的獵物避而不見,一個人也鬧騰不起來,這樣平靜的生活真是太無趣了。


    思及此,我似乎對自個兒又有了新的了解,倘或一天不鬧出點事兒,或者跟人爭來鬥去,這活著還真不知該做些什麽。實在是太無趣了。


    我便在卓不凡躲出去的不久之後,也靜靜的一個人出了門。


    那是一個雪後初晴的清晨,整個上京像是裝在點琉璃世界中,特別是不遠處覆滿琉璃瓦的皇城,還有紅牆高聳,在一望無垠的蒼穹下,飛簷抖拱連成的宮殿,那樣莊嚴肅穆卻又如夢似幻,此情此景,真是令人震憾。


    我一個人披著風帽這麽走著走著,不過三五步上便停住了腳步,像是望而怯步。宮這樣的地方,不是我這般渺小的女子能夠企及的,可為什麽,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流漣在那爬滿金色寶頂的宮門上。


    這趟出門,原是漫無目的,我卻走到這樣一個地方,是冥冥中被一種力量所牽引,還是我於無意間想起了什麽,我抱住頭跪了下來,企圖再努力的想起什麽,結果還是徒勞,腦子裏空蕩蕩的,一片空白。


    “我是誰、是誰、究竟是誰――”


    最後的記憶,我倒在茫茫的雪地裏,卓不凡找到我的時候已經天黑了,他將我背了迴來,摸了摸我滾燙的額頭,當下命人去請太醫。


    “一哭二鬧不成,就要三上吊?”


    “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即使我病了,病得那樣重,他仍不忘挖苦我,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啊?既然嫌棄我,大可不必理會我,既然打定了主意避開我,就該決絕一點就此斷掉,視而不見。


    他依舊是沒有迴答,我便又暈了過去,待得我再次醒過來,我除了努力的記著杭城以後的事,之前的記憶仍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我抓不住、根本就抓不住。


    “倘或你隻想要安定,隻想要在從此以後過一份平淡安穩的日子,我會說服鳴鳳給你一個名分。”


    “你是打算將我收房納為你的妾室是嗎?”


    我的頭疼得厲害,像是要暴開一般,但下意識的感覺卻如複蘇一般異常的清晰,我撐著額角想要坐起來,奈何又是一陣眩暈,卓不凡便一把攬過我,將我抱了滿懷:“你願意嗎?”


    當然不願意。


    我來到上京,來到這個未知的地方,不是為了給卓不凡當小妾的,他一直拒絕我,其實也隻是為了阻止我更接近事情的真相。


    圍繞著我這樣一個女子,事情的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真相?


    想起正夫人、鳴鳳與如月,她們活著隻為了嫁得有情郎,贏得一人心,可我不是,至少現在,相夫教子不是我應有的命運與歸宿。


    人各有誌,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暗自起了個誓,不將這真相挖出來,誓不為人。


    “又不是明媒正娶,要不要名分還不都一樣?”


    “我可以把這當成你是答應了麽?”


    我虛弱的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也算是默許,但實際上卻是虛與為蛇,卓不凡這樣問我看似緩和了態度,實則是換著方式向我下最後的通牒,逼迫我作一個選擇。


    倘或我不作出選擇,我們之間就會這麽一直不鹹不淡的拖著,事情也沒任何進展。


    “我會待你好的,就像待鳴鳳一般,隻要她有的,斷少不了你那份,甚至我會更疼你遠勝於她。”


    “除了名分,你什麽都能給我是不是?”


    我伏在他的懷中不置可否的笑笑,那樣的神情儼然如爭風吃醋的妾室,他望著我,起初是一怔,過了好一會兒,才如揉碎一般擁緊我,那樣大的力道,迫得我喘不過氣,饒是如此,他仍是緊緊的擁著我,仿佛手一鬆,我就會從他的懷中溜走。


    事情未成這前,無論如何我也不會離開你,真想親口告訴他,好教他在此時放心,可我終究是忍住了,既然是假戲,我又何必介意真作。


    “等我病好了,能帶我出去散散嗎?”


    “都依你,你想去哪兒都行。”


    “說話要算話!不要等我病好了,你端著架子不理睬人了。”


    “我何曾不理睬你,隻要你肯……”


    他入戲,比我更快,三兩句上,我們已經像是好得蜜裏調油,情比金堅,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瞧見真真是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連為連理枝,有的時候,連我都扮演的深以為然,以為將終身托付了卓不凡。


    “二夫人,這些衣裳手飾是大人親自給您挑揀的,說過了晌午就迴來接您。”


    “這成色很周正,料子雖輕卻十分暖和,若我猜得不錯,這應該是扶桑國進貢的倭緞罷!”


    “二夫人好眼力,便是大夫人也比不和二夫人眼角功夫利害,聽大人說這是內廷賞賜下來,為著年前內禁衛護駕有功,我們大人得了好些賞賜,這些賞賜原是封存在庫房裏,連大夫人也沒讓動,如今二夫人才來了幾天,大人恨不能將府裏翻個底朝天,將金的、銀的、錦的、好的都翻出來討二夫人喜歡。”


    這卓府上的人還真會見風使舵,趁鳴鳳不在,把我當成這裏正經主子百般討好,若這些人得知將來我還是會履行承諾將卓不凡完璧歸趙的還給鳴鳳,他們還會趕著巴結麽?


    我不是什麽善主,關鍵時刻會食言,但所謂盜亦有盜,卻還是懂得。


    當我穿上卓不凡替我挑揀的衣裳往穿衣鏡前一照,極其光彩照人,其實衣裳的顏色極素,但在日光下卻呈銀珠色,溫潤猶如珍珠,與我溫婉的氣質相宜,頭上插的玉釵、鬢角簪的珠花亦十分淡雅,螓首低頭,流光映著我清麗絕塵的形容。


    然病後我終是蔫蔫的,一幅不勝之態,但也許就是這份眉目楚楚,益發惹得人憐惜罷!


    到少現在,卓不凡待我的確是好的,於飲食起居上,他真如許下的承諾,讓我處處與鳴鳳比肩,感恩戴德這樣的事,我其實不大擅長,但是會作卻已足夠取悅他了。


    “聽說大夫人給大人添了位千金,大人可不要傷心呀!先開花後結果那才是好兆頭。”


    “這話我愛聽,也中聽,你如今大好了,什麽時候也給我生個兒子。”


    “這有什麽難,不就是想要個兒子,你要是喜歡,我給你生多少個都成。”睜著眼說瞎話,對於我這樣的女人而言,實在是太容易了,信手拈來,連我自個兒通常都信以為真。


    豈今為止,卓不凡還不曾真正碰過我,在我“心甘情願”成為他的女人之後,又大病了一場,如今病好了,我這如夫人自然不能名不符實,但我絕無可能會給他生兒育女的。


    “此話當真麽?”


    “怎麽不真?”


    “你該不會?”


    卓不凡果真是閱盡春色,我二人即使置身於狹窄的馬車上,他也能夠巧妙的抱起我,將我擱在他膝上,慢慢解開我厚重的衣衫。


    “這有什麽?”


    “可這不是在家裏。”


    可不知為何,我感到難過。


    我不是處子,他也並不介意,所以我更難過,在他之前,我應該有過心愛的人,倘或有朝一日,我找迴了失落了的記憶,還能夠完整的迴到從前,迴到過去嗎?


    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


    當我二人抵達目的地時,一切已經平靜,我沉默的穿衣,他寵膩的望著我,撫觸過我殷紅的麵龐,他再次含住了我的耳垂:“你真是麵若桃花。”


    “喜歡麽?”


    “喜歡,我恨不能化在你的身上。”


    “我也喜歡的。”


    “知道麽?鳴鳳雖美,卻傷於纖弱,你卻柔而不弱,隱藏在寬衣大裳下,停勻的骨肉與修長的身段才真真配得上我……”


    怨不得鳴鳳與如月這些人爭得死去活來,也怨不得他薄情寡義,不消他勞動,自會紅粉知己投懷送抱,彼如此刻,他已惹得周圍前來賞梅的年輕女子頻頻側目。


    “她們都在看你。”


    “你也別忙,同樣也有人在看你。”


    他真的以為我有些吃醋了,或者我這樣對他說,給了他錯覺,但其實,我是真心誇讚他,除了容貌長相,我對他從未欣賞過,亦從未真誠過。


    就算我們之間已經有了所謂的夫妻之實,他視我亦為妻妾如夫人,可這樣的露水姻緣於我而言隻是白駒過隙,我亦不必為內心的惶然感到不安。


    正是卓不凡,不僅讓我體會到我的選擇是正確的,也更加深了對自己的了解。


    曾經,肯定,在我的心裏存在著那麽一個人,每當我們在一起,我便會這樣安靜的望著他,以他為榮,以他為傲,即便他沒有卓不凡這般相貌堂堂,可他一定有著如致命般吸引我的力量。


    “前麵有座喇嘛廟。”


    “是要去上香嗎?”


    他點了點頭,略帶歉意的望著我,後來我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為著未能明媒正娶的迎娶我感到慚愧,攜我在佛祖跟前上香權當是拜了天地。


    “你還真會討便宜,這樣就算把我糊弄過去了。”


    禮佛過後,我雖不忘打趣他,卻有些意猶味盡,他便陪著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驀然聽著喇嘛們頌經的真言,“嗡、嘛、呢、叭、咪、?”六字大明咒亦是大慈大悲觀世音咒,源自梵文,像征著一切諸菩薩的加持。


    上京信奉喇嘛教,與地處江南的杭城所信奉的漢傳佛教雖為同宗卻略有不同,作為統禦天朝的帝都,上京皇室貴族為了擴充疆土多次與異族通婚。


    當今皇上的生母昭明太後便是鄰國公主,四十年前,她帶著佛相與經書從遙遠的烏思國遠嫁到我國,自那以後,上京上下逐漸開始信奉喇嘛教。


    到了如今,喇嘛教香火鼎盛,除了偏隅一方的江南諸城,早已遍及以上京為中心的江北各省。


    我忘記了屬於自己的一切,卻清晰的記得人情冷暖、曆史典故。於我而言,有些諷刺,卻也十分實用,倘或連這些都不記得了,我真不知道自個兒該如何在這世上存活。


    出了香殿,我便有一搭,沒一搭與卓不凡閑聊,以期從他的身上套話:“你身為內禁衛將軍,平日都是在宮裏當值嗎?”


    “這個自然,內禁衛就是要護得皇上與皇室周全。”


    “那麽你經常得以朝見皇上了?”


    “我在宮裏的差使不該你知道,以後你也不必再問。”


    不過片刻,他又變成了之前的卓不凡,臉上溫存的笑容在瞬間被隱去,分明就是向我曉以厲色,我也不惱,隻是隱忍的應了應,心中卻道,總有一天,他會心甘情願的告訴我,就如同我今時今日的付出。


    “天色不早了,我們出來半日也該迴去了。”


    許是我的溫順又激起了他的柔情,他也順水推船,又露出招牌般的笑容,大度的衝我笑了笑,我懶怠應酬他,晚間的北風吹得人頭痛,索性往他寬大的披風裏鑽,他欣然擁住我,我們如來時一般,很是“恩愛”。


    但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每每想起,我心裏就像添了個根刺,不僅堵得荒,更不願他再次碰我。


    事情的起因,是在我們離開喇嘛廟之前,相較於來時,前往喇嘛廟進香的人越來越多,後來我才知道那日是臘月十五,俗稱還願日,這喇嘛廟也非同一般,竟有大來曆。


    據聞這喇嘛廟是昭明太後早年初嫁天朝時捐資興建的,又名度母廟,大殿供奉著強巴佛與綠度母,就是我們漢地所稱的如來佛與南無觀世音菩薩,平日鎖在神龕裏不予輕易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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