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重迴十二歲醒來的那一刻,顧西影就獨自守著這樣一個秘密,在這世間猶如一個獨行俠,她甚至不能向自己的家人吐露心聲,她無法想象這樣疼愛自己的家人若是知道了自己往後為情所困,自苦至此該有多麽心痛。甚至會不會痛心之餘去遷怒去報複。


    如今局勢未明,一切都在祥和的表象下勉強維係。若是自家做了那個扯開這各方平衡的利刃,那在四麵八方的攻訐下是否還能安穩度日。


    是的,顧西影現在想要的就是安穩度日。


    剛醒來的那天,自己無比想要探究一切。想要驗證自己為何迴重活一世,想要驗證鄭王的野心,北周的陰謀,想要為家人撕開平和的偽裝,把所有的暗湧昭告天下。


    可是冷靜下來想想,卻是不能。陛下對父親再信任,到底與鄭王才是親父子。田氏一族在讀書人之間地位再崇高,鐵蹄之下覆滅也不過朝夕之間。


    北周的陰謀若是謀劃多年,不可能這樣三言兩語就會被逼到無所遁形的。若是此次被他們逃過,那自己連帶著英國公府,連帶著崇敬顧家的將士,都將成為居心叵測之人,百口莫辯。


    就算真的揭開了又能怎麽樣,此時與北周為敵,立即翻臉,齊國邊陲除了要對上西疆之外,還要防備北周。將北周這個盟友徹底推向對立麵,齊國以一敵二並無勝算,更何況還有背後一直磨刀霍霍的南陳。


    戰爭所費,本就靠天下國民勠力同心。可此時的爭鬥是為了往後的和平,不是一股腦地同天下為敵。


    顧西影明白這個道理,越發猜測陛下應當不會不知道北周的陰謀與野心。如今不過是想要懷柔著,拉攏著,先將西疆徹底解決,也就不愁到時候北周不能認清形勢。


    顧西影日日思索,最後隻能將衝動全部放下。隻想著在關鍵處預知一二,保下家人,愛人,更多人。


    可是守著一個巨大的秘密真的太累了。多少孤獨和無力不斷侵襲。再加上自己本就不是一位嫻靜之人,不能日日閉門不出。


    顧西影有一瞬間,就要覺得有人一同分享自己的秘密也挺好了。


    她看著宋璟眼裏的擔憂,說:“自我病愈以來,時常做夢。這半個月尤為頻繁。夢中許多場景我也記不清,卻總有一股衰敗蕭瑟之感伴我左右。有時實在詭異,自夢中驚醒都要哭喊出來。可身邊之人卻又沒有聽到這叫喊聲。”


    顧西影敘述得有些詭異,宋璟幾乎都要以為是不是病中虛弱魘著了。


    顧西影似乎猜到了宋璟的想法,搖了搖頭,“起初,我也以為是夢魘。想著還有些丟人,便沒有張揚。可是漸漸地,夢中的感覺又真實起來。總有幾幅場景反反複複纏繞著我,在夢中使我有熟悉感,可醒來有時清晰,有時模糊,有時幹脆什麽都不記得。隻是十分吃力,好像一直沒有睡下,爬了一夜的山。醒來真的累極了。


    就你今日拿來的海螺,我在夢中也收到過。不過不是現在,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有多少個,我卻清晰地記得你說的自我八歲起每年都會給我備上一個,而且這事兒你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說是送給我時怕我覺得淺薄,提起時還有些害羞。”


    顧西影斷斷續續地敘述自己的夢境,倒也沒有誆騙宋璟。這些夢境,也確確實實是因為有了前世的記憶才會有的。


    宋璟知道,哪怕顧西影隻有十二歲,也不會是一個分不清夢境還有現實的癡人,尤其是當顧西影說到海螺的時候,宋璟也是吃了一驚。


    對於每年給顧西影備下一枚海螺這件事,自己剛剛拿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多說許多,這件事確實是連王兄都不知道的。一直沒有好意思將這個小玩意隨吳越的節禮一道送來,確實也是覺得有些拿不出手。


    宋璟想了想,若是自己此次沒來京陽,會不會送這個呢。要是一直沒有機會來京陽,大約會在阿西及笄前送給她吧。


    宋璟稍稍地走了走神,顧西影卻繼續說,“還有此次西征,是後來才定的日子,可是我卻在醒來那日就知道,大軍出征之日會定在四月十八。就是腦中一閃而過的,不太清晰。可我就是知道。”


    “我在吳越聽一些老人家說過,有些人會在夢中夢到一些場景,好像自己經曆過,然後不知何時,就會真的遇上。小到出門遇雨,大到能預測意外。這並不算多麽空穴來風啊?怎麽就不能告訴舅父舅母呢?”宋璟有些不解。他輕輕地說話,仿佛實在安慰顧西影,你並不特殊,你隻是有一些奇遇。


    許多人,尤其是十來歲的孩子,是懼怕異常的。他們寧可自己是一個普通人。宋璟知道。


    “是,我剛醒那幾天,太醫府醫也常來請脈。我有不經意地問過一句,他們說是因著我病中虛弱多思,說夢中思慮不停,會將自己白日裏在想的問題在夢中重演,推演能走多遠誰也不知道。若是我平日裏對事情判斷的越準,夢中重現也會越準,等真的發生時,腦中早就經曆過,所以才會有預知預言的假象。實在是我太過聰慧的緣故。”


    顧西影說的苦惱,落句卻在太過聰慧。宋璟原本皺著眉,越聽越覺得有理,乍聽這句話,竟順著顧西影問了句,“那你就是聰慧過人,又當如何?”


    顧西影“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這隻是最初。若是這樣,我也就沒有如此多的煩惱了。最近,我再做夢,卻總能看見有人離我而去。夢中我年歲似乎比現在大上許多。離我而去的人我卻看不清楚。每每想要辨認,就會驚醒。那人高頭大馬,像個武將。我卻十分傷心。我喊不出聲音,我也邁不開腿腳。我心中的著急無比,卻什麽也做不了。”顧西影當然知道她夢中這個離自己而去的人是誰,但是她卻不說。


    “你認識的武將,不過就是舅父和舅父手底下的人。相熟的再多也沒有多少了。可若是說道傷心,能讓你這樣的,恐怕還有就是表兄了。”宋璟幫著分析。“舅父已經解甲,表兄身子不好。若是......”


    顧西影沒有糾正他,而是順著他的話往下說,“若是這樣的情況,他們都不得不策馬出征。那我如何能不傷心。這局勢又會是什麽情形。我不敢想。”


    是啊。宋璟點點頭。他也不敢想。


    “而且在夢中。我總感覺。我過的,不太好。”顧西影輕歎一聲,有著無盡地感傷。


    宋璟瞪大了眼,“怎麽個不好法。誰敢讓你過得不好!”


    “你別激動,就是做夢。”顧西影嗔了他一句,“昨夜,我也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夢見我所托非人。一場婚宴卻成了鬧劇。父母兄長也不知所蹤。兵荒馬亂地讓我恐慌。一些下子就驚醒了。所以你方才那掛珠簾,我就覺得很好。”


    原本被誇讚了,宋璟心裏應該是得意的。可是聽到顧西影說到所托非人,一顆心又被提了起來。張了張嘴,想問什麽,又不大敢問。隻能自顧自地又續了一杯茶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仿佛剛剛說了許多話的是宋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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