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影從見著宋璟是就覺得他有話要說,如今忍了又忍的,竟是這句尋常問候,一時間笑了,“本就是小事,也不知怎的昏睡了這麽久,好似外間都覺得我出了什麽了不得的病。沒有的事,放心罷。姑母在吳越也是擔心壞了罷。”


    顧西影說的篤定,一副姑母最喜歡我的樣子。


    此時,堂屋內空無一人,晚晴正出去叫了照紅一道給顧西影換簾子掛風鈴,沫雨也去吩咐馮娘子尋裝裱師傅去了。


    顧西影笑得嬌俏,與往常無異。可正是這樣,宋璟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出來了。他定定地看著顧西影,努力組織著自己的語言。


    顧西影被看得不明所以,“怎麽,不認得我了?”


    宋璟向來十分敏銳,又自小對顧西影十分關注。


    年幼時,自己與母後來英國公府探親,後來母後獨自歸國,自己在英國公府一待就是兩年。許多人家都當自己是英國公府的二公子。


    自己日常做的事情便是同顧西影一道玩耍習字,甚至好多時間自己都能陪她出入齊國的宮廷。朝夕相處,形影不離。


    這短短兩年裏,卻實實在在讓自己免於擔驚受怕,過得平穩又安逸。對於顧西影,宋璟甚至比對自己的親哥哥還要覺得親近熟絡些。對她的情緒,自己就如同能感受吳越的微風一樣,能體察入微。


    別說是兩年沒見,就是五年,十年。顧西影會如何成長,又是何脾性,宋璟也覺得自己會十分清楚。


    可這次見麵卻十分奇怪。


    顧西影看向自己的眼神平靜又溫和,會為自己解圍,會照顧自己的情緒,會看著自己溫溫柔柔地笑。就好似不是兩年未見,而是她憑空長了十歲。


    那樣的眼神,仿佛自己在她眼裏是個孩童稚子。


    宋璟有些不舒服。


    宋璟要說出來。


    “阿西。我覺得你變了。”宋璟這一句,任誰聽來都是沒頭沒尾的。顧西影卻是一個激靈。


    顧西影沒有傻子一樣做賊心虛地瞪大眼睛看著宋璟。她隻是笑眯眯地喝了一口水,將手上的海螺放到了一邊。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那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宋璟沒有被她繞著答下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我不過兩年沒見,什麽長高了,長開了這樣的話說得也沒意思。我是覺得你,你的脾氣變好了。”宋璟沒有找到十分準確的語言去形容這樣的感覺,隻能囫圇地說顧西影脾氣好了。


    “我脾氣變好了不好麽?”顧西影眉毛一挑,好似在說,我現在就叫你瞧瞧什麽叫脾氣不好。


    宋璟頭一縮,笑得有些討好,“也不是這個意思。總覺得你柔和了許多。昨日在院中,你擔心我有些尷尬,立時就為我解圍了,還有會關心我累不累渴不渴。


    我不是說你從前不講究待客之道啊。是你實實在在拿我當自家人,是不會刻意吩咐這些的。有什麽都要我自便就行。你自在隨心,待我們也就自在隨心。隻有對那些不大熟絡的外人,你才是那個雍容貴女的樣子。”


    宋璟說了許多。


    “要是往常。我那副傻樣,你一定不管不顧地笑話我。阿西,你這樣很好,讓我暖心。可你若是笑話我,那也很好。隻要是你,隻要你順心順意地,就都很好。


    隻是我私心想著,一個人若是這樣的改變,總是要經曆變故的。那樣的變故大多是苦難、是傷心,是不得不做出的改變。


    我們家你最知道了,我當年與其說是迴顧家受教親近舅父,不如說是母後送我來京陽避難。吳越那次幾乎天翻地覆,我父王也是傷了根本。


    兩年後我迴到吳越,就發現愛笑的母後愈發謹慎穩重了起來。三年前父王薨逝,母後一下子又雷厲風行的。


    他們不同我說的事情我一向也不過問,這是我的孝順,可是我都懂的。父王過世,母後傷心欲絕,卻不得不變得強大起來。支撐著吳越,養育王兄和我。


    我昨日見你,便很憂心,你看似與往常沒有什麽兩樣,可是卻總是願意更加照拂身邊人的情感。那樣細膩,卻叫我覺得你是不是也有什麽變故。


    我昨日想來問一問你,卻被表兄擋了迴去。我知你家中最是沒有這些兇險暗潮,就想著是否同你這場蹊蹺的病有關。


    阿西,你要同我說說嘛?”


    宋璟說得真誠而溫和,那樣的擔憂溢於言表。他輕蹙著眉頭,雙眼似小鹿般清澈,眼底的憂心說完這些話後隻增不減。


    他在擔憂,擔憂自己真的遇到了什麽驚天變故,又擔憂自己不同他說實話。


    對上這樣一個人,這樣一雙眼睛。顧西影實在是說不出謊話來瞞騙他,也不大好敷衍過去。尤其是他那句“隻要是你就都很好”,實在是太動人了。


    實際上,顧西影有些訝異與宋璟的敏銳了。


    自上迴皇子們過府,被晚晴無意間提醒之後,顧西影已經努力地飛揚肆意,讓自己變迴那個十二歲的女孩了。就連家中父母兄長,也隻當自己是久病初愈氣力不濟,所以才會溫和一些。


    他們愛自己,自己也愛他們。是以,自己十分努力地不讓任何人起疑。行事上,神態上,都一點點仔細著。


    可是,自己畢竟不是真的十二歲。不管是那虛無的前世還是荒唐的夢境,自己真的切切實實地有了一段往後二十多年的記憶。這樣的真切又合理,這樣的離奇又詭異,讓自己無法真正再擁有一顆無憂無慮的心。也是事實。


    顧西影歎了一口氣。宋璟已經緊張了起來。他一時間有些後悔自己這樣問。顧西影的臉上有掙紮,有思考。宋璟看得出來,她並不是在想理由搪塞自己。她是實實在在的想要告訴自己卻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就如同自己剛才形容她的不同一樣。


    宋璟突然無比希望自己剛剛那一通剖白都是無用功,阿西的異樣連表兄和舅母都沒有發現,自己不過是胡亂猜測,亂關心罷了。


    真相不過就是兩年沒見她疏遠了自己,將自己當成普通上門的客人了,所以才會這樣進退得宜,溫和有禮。


    這麽一想,宋璟又有些難受。


    “你既如此敏銳,我也不想瞞你。你說得對,我自幼當你是自己人。隻是此事我沒法同父母說,也不能同阿兄講。說出來都是虛妄的無稽之談。倒平白惹家裏人憂心。同誰都不能說,反倒鬱結於心,如同走進無尾巷一般。”


    顧西影的聲音輕輕淺淺,卻叫人聽了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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