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福端著已經涼掉的羹走出了禦龍殿,朝靠在一邊的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前幾日倒還好好的,怎麽說不吃東西就不吃東西了?”


    說著便將手上的東西放在一邊,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你說一開始迴來的時候,也不像現在這樣啊!這身子骨才剛剛好了一些,一個已經在那裏躺著了,總不能這另一個也這樣下去!”


    張霖也走到他身邊坐下,他身上的傷也還沒完全好透,傷口雖已結了疤,輕輕一扯,還是有一陣陣微麻的痛感。


    他大大咧咧地坐下,將佩劍放在一邊,抬頭望著無邊無際的天穹,西邊的雲彩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前幾日希望尚存,眼下卻是沒辦法自欺欺人了。褪去這一身龍袍,也是一個人,該有的情感一樣也不少,我們能做的,也就隻有等了。”


    “等?”


    “等。說不定哪一天容妃娘娘就醒了……”他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壺酒,灌了幾口。


    長福想要奪過來,卻被他躲開了。


    “這宮裏可是禁酒的!”


    “公公且放心吧,我喝這一小口,誰能發現?”


    說著就又灌了好幾口,長福見他眼神清明,腦袋也還算清醒,端著盤子起身往禦膳房那邊走,還不忘提醒他:“大人還是趕緊把身上的一身酒味給弄幹淨!要是讓皇上看見了,說不定在容妃娘娘清醒之前,會先要了你的命!”


    張霖看著他越走越遠,打了一個酒嗝,搖搖晃晃沿著一條小道迴了自己的住處。


    也不知道容妃娘娘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醒……


    涼州一戰,雖奪迴了涼州城,但平西王和沐青雲卻不知所蹤。


    隻抓住了從蒙越逃出來的莫仲溪,慕容甫初以其是蒙越叛徒為由,希望可以把他帶迴蒙越再好好處置。


    雲封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隻是還扣在天牢裏。


    慕容甫初一行人如今住在皇城內,並未返迴蒙越。


    雲封和他親自去見了莫仲溪,並沒有問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準確來說,是莫仲溪一句話都沒說,自從他被關進大陳的天牢之後,就始終一言不發,威逼利誘嚴刑拷打這些法子全都用過了,愣是沒讓他憋出一個字來!


    至於君長陽和君央二人,雲封已經下了令,再過幾日便處斬。


    剩下的降兵,悉數發配到了邊疆去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蘇易寧仍然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唿吸尚存。


    阿喜和常平幾人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隻是時間越長,幾人的心沉的就越厲害。


    雲封一下朝便來看她,從不間斷。


    漸漸地朝堂上也開始出現了一些聲音,不斷有人上書讓他進行選秀,充盈後宮。


    一國的帝王,總不能守著一個將死的寵妃,這大陳的江山,萬萬不能後繼無人!


    一開始他還不嫌煩,讓長福去應付;時間長了,他看見這樣的折子,便丟在一邊,連應付都懶得應付了。


    這一日,他正替蘇易寧活動筋骨,雖然人在床上躺著,但若是長久不動,等她醒來,這手腳恐怕就廢了。


    大殿內空蕩蕩的,偶爾穿堂風過,拂動床邊上的帷幕,她輕輕淺淺的唿吸,竟讓人覺得無限美好。


    若是無人闖進來的話,或許他就著和風,就著這漫無邊際的好春光,就著眼前人身上的幽幽清香,差一點就閉上雙眼睡了過去。


    來人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大殿內顯得格外刺耳。


    他知道是誰,並沒有抬頭,仍小心翼翼地捏著她的手,十指好看地讓他恍神,明明是那樣活潑的人,往日總是一刻也坐不住,眼下卻安安靜靜地躺在這兒,甚至連笑都不會再笑了……


    “看來皇上還沒緩過來。”


    女人妖嬈華麗,玫紅的宮裙下擺繡著大朵大朵盛放的牡丹,她的臉上帶著淡淡的輕蔑的笑容,徑自在美人榻上坐了下來。


    雲封一心一意地注視著眼前的人,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君太後遙遙望著榻上的男人,他冷漠,殘忍,拒人千裏之外,此刻眼裏卻隻有那個女人,眼睛裏含情脈脈,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也不算可惜了,她好歹見過了這樣的他,縱然……是為了另一個人。


    雲封知道她來此的目的是什麽,隻是等著她開口。


    “皇上,哀家……想去見一見兄長,還望皇上能答應哀家這唯一的請求。”


    她自進宮起,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低聲下氣地跟什麽人這樣說話了。


    可是,隻有他知道君長陽和君央被關在了什麽地方,也隻有得到了他的同意,她才能去見他們。


    她是太後,也是個女人,讓他放了君長陽和君央是不可能的事情,便隻能趕在他們行刑之前去見他們最後一麵了。


    君家,到最後還是隻剩了她一個人。


    他替她將被子蓋好,輕輕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走到君太後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太後知道朕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麽嗎?”


    這些年,他們倆這樣說話的機會是少之又少,她心心念念盼著的,到頭來,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景之下。


    她苦笑:“哀家不知道皇上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卻很明白自己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


    雲封不為所動,繼續說道:“朕最後悔的是當了皇帝,在你的幫助下。”


    “我殺了很多人,卻忘記了最該殺的人就在麵前,所以才讓她躺在那兒。”


    君太後似喜似悲,一雙美目含淚,隻是仍然強忍著心裏不知從何而來的苦楚,最後釋然地對他一笑。


    “皇上,你馬上就要達到你的目的了。”


    “可是已經遲了。”他淡淡的加了一句,揮了揮手。


    “太後想去見就去見吧,是在這世上最後一麵,下一次,就不是這花好月圓的人間了……”


    “多謝皇上。”


    她起身朝殿門走去,快要出去時迴頭看了一眼,雲封站在那兒,臉上沒有表情,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她吐了一口氣,背影漸漸消失在雲封的視線裏。


    如煙見她出來,連忙問道:“娘娘……”


    “他已經答應了。”君太後看著萬裏無雲的晴空,終是歎了一口鬱結已久的氣,緩緩道。


    ……


    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君長陽緩緩睜開了眼睛。


    牢門被打開,看守的人行禮,又提醒道:“太後娘娘,皇上說了,就講幾句話的時間,娘娘可別讓我們這些人為難。”


    說完就趕緊退了出去,他們也隻是按規矩做事,來的人是誰都是這麽個規矩,何況這太後還不受皇上待見……


    君長陽有些艱難的從榻上坐了起來,看清楚來人,道:“太後娘娘是來這兒為臣送行?”


    君太後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才答道:“哀家想著有段時間沒有見到哥哥,所以特地求了皇上來見哥哥一麵。”


    君長陽聞言身子一滯,她許久沒喚過自己哥哥了,這一聲,就讓他記起很久之前的事情來。


    他迴了神,指了指身邊的石榻:“如今臣是階下囚,也隻有坐的地方還能騰出一點來。”


    說著竟笑了起來,完全不像是一個即將赴死的人。


    這樣的境地還能打趣,也真是難為她這個哥哥了……


    “央兒怎麽樣了?”君央和他被關在不同的地方,他自己這一把老骨頭倒沒什麽,隻是一雙兒女,如今就剩下這麽個寶貝疙瘩了,皇上要自己的命也沒什麽,隻願他能看在君家好歹幫著他坐上了皇位的份上,饒了君央。


    他君家不能斷在了自己這一代……


    天牢裏暗沉沉的,君太後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聲音裏帶著的那一份擔憂是騙不了人的。但是雲封怎麽會放過他呢?


    “央兒與哥哥一樣,擇日處斬。”


    即使於心不忍,二人都是她的血肉至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她也有錯,但該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想要竭力挽迴些什麽,卻做什麽都無濟於事,隻剩下這個讓人絕望的結果,是他們必須付出的血淋淋的代價。


    君長陽卻意料之外的平靜,四周是堅固冰冷的牆壁,放眼望去,看見的並不是勝利的榮光,而是慘烈的戰鬥,流血,犧牲,被捕……


    處處是路,卻沒有他們父子倆的一條活路!


    “哥哥,妹妹我這一生該享的榮華富貴,該有的寵愛地位,在先帝駕崩的那一天就已經全部結束了。”


    君太後忽然開口,聲音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神情嚴肅地看著她。


    “當初我不該讓你幫他,君家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她放聲大哭起來,像是這麽多年的委屈不甘,一股腦在今天晚上全都吐露出來。


    或許是因為她知道,這世上不久之後就再也沒有會真心安慰她的人了……


    那一天晚上,守在天牢外邊的侍衛都聽見女人絕望的哭聲,其中裹挾的是沉重的悲慟和憂傷。


    隻是他們不解,君太後前半生的經曆堪稱傳奇,在眾人麵前,永遠都是雍容華貴,不可褻瀆的模樣,怎麽會發出如此淒切悲涼的哭聲?


    帶著這份不解,就此陷入了長眠。


    ……


    第二日皇上下旨,將君央流放至漠北邊境,至死不準踏入永京,若無皇命,不可踏出漠北一步!


    君太後三日後便帶著貼身侍婢如煙去了佑安寺,據說是去祈福。


    其中關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這是皇家的事,他們樂得閑來無事時當做談資,打發時間,對其中利害關係,沒什麽興趣,說了一段時間,這事兒也就這麽過去了。


    君長陽行刑那日,是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萬裏無雲,朗朗晴天。


    君太後跪在佛像前,手中拿著一串舍利,嘴中念念有詞,神色平靜,看上去頗為虔誠。


    如煙從外麵小跑著進了佛堂。


    她輕斥一聲:“莫要衝撞了佛祖!”


    如煙看著臉上無悲無喜的君太後,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見她神色為難,便問道:“已經行刑了?”


    如煙怔愣了一小會兒,隨後點了點頭。


    她輕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隨後道:“他應該安心了……”


    她指的是君央的事。如煙心裏雖然難受,看著君太後隻是這樣說了一句,也不好表露出來,於是便說自己的事還沒做完,找了個借口去一邊獨自傷心去了。


    君太後看著她匆匆離開的背影,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如煙以為自己不難過,可要怎麽說。


    難過是真的,不難過也是真的。


    難過的是一手將自己帶大的哥哥先走了一步,可這何嚐又不是解脫呢?


    她這個哥哥,這輩子都在名利場裏摸爬滾打,費盡心思想著要怎麽才能更進一步,怎麽才能坐上更高的位置,得到更多的權利,踩著無數人爬到了尚書的位置,想必也已經很累了……


    既然累了,便睡一睡,下輩子做個普通老百姓,勞累一輩子,快活一輩子,別再和這朝堂,這皇家扯上什麽關係了。


    臉上忽然多了涼涼的液體,讓她自己也一驚,慌忙用袖子擦幹,看著慈眉善目的佛陀,心裏暗暗祈禱。


    男人的聲音讓她迴過神來。


    “你的皇帝險勝,不過我可沒輸。”


    那人依舊是一襲白衣,斜靠在門欄上笑著看她。


    她以為自己再見到他的時候會忍不住想要殺了他,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她平靜地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詫,至於那些愛恨情仇,並不是變淡了,隻是她已經不想再和這個人有什麽瓜葛了。


    就連恨,也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情感。


    沐青雲緩步走到她麵前,抬起了她的下巴,皺著眉,清秀的臉上寫著顯而易見的疑惑,問道:“你不恨我麽?”


    “沐青雲,腦子不好就不要在外麵到處晃了,現在他可是下令要將你這手下敗將抓迴去呢!”


    她的譏諷也是顯而易見的,可是她甚至連看他都沒有看他一眼!


    他強迫她看著自己的臉,惡狠狠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這還隻是開始,結束這一切的人隻能是我!”


    君太後揉了揉被他捏的生疼的下巴,冷冰冰道:“這是你的事情,哀家隻想安安靜靜待在這裏,其餘的事情都與哀家沒有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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